作者:慕夏衣
关海龙转头望去,看到父亲关庆白带着满身的疲惫、脚上穿着袜子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他的鞋。
“爸!”关海龙喊了父亲一声。
他本想问问你为啥不穿鞋。
突然又明白过来——父亲一定是在常常深夜回来,又怕吵醒家里的人,才能把脱鞋拎鞋的事儿干得那么麻利。
一时间,关海龙说不出话来。
关庆白看到了儿子,倒是很诧异地问道:“海龙?你怎么还没睡?”
关海龙想了想,问道:“爸,你……要不要也来点儿炒饭?”
关庆白欣然点头,“好啊!”
关海龙去厨房拿了碗筷、又倒了一杯开水过来。
他把开水放到关庆白面前,再把盘子里的炒饭扒拉了一半到空碗里。
关庆白呼着开水,喝了大半杯,端起碗吃饭,“这饭你炒的?”
关海龙“嗯”了一声。
关庆白笑道:“我还以为只有宋秩会炒饭呢!”
父子俩突然同时陷入尴尬的沉默之中。
关海龙默默地继续吃饭。
半晌,他突然开口,“爸,这些年……对不起。”
关庆白张大了嘴,正在扒饭的动作突然停滞住。
他震惊地看向关海龙,并没有问他为什么突然道歉。
半晌,关庆白恢复正常,继续默默地扒饭。
关海龙叹气,“爸,这些年我太任性,伤透了您的心,也伤害了宋秩和海珊……我真很抱歉。”
关庆白的眼圈儿红了。
“我也有责任,”关庆白低声说道,“……我给你们的关心实在是太少了,海龙,我也要向你说声对不起。”
关海龙低声问道:“所以我现在想问问您,您对我……有什么建议吗?”
这是他头一回向父亲低头服输。
关庆白大为震动。
但是,他再次陷入了沉默。
——以前海龙还年轻的时候,他确实动过心思,想让海龙参军,去外地服役。想着海龙还年轻,进入军营以后,还有机会磨平他的棱角、改造他的性格、拓宽他的视野……
现在?
海龙已经快三十岁了。
他的性格已经成型、思维已经固化,想要改变?
很难了。
关庆白思考良久,说道:“你和海珊的血脉里,都继承了你母亲的艺术细胞。走书画的路子,大约是目前最适合你的捷径。”
——海龙从四岁起,就被母亲手把手地教写毛笔字。他会写好几种飘逸的狂草,硬笔书法也不错。
如果一边工作,一边重拾毛笔与硬笔,相信练个三四年就能写出些名堂出来。
海珊如今在画界已经小有名气,如果兄长书法了得,倒也可以借点儿她的光……又或者,直接借他母亲杜敏在画界的名气,也能济入书法家的行列。
这么想着,关庆白期待地看向了儿子。
关海龙也看着关庆白,久久不语。
他心里十分失望。
在他开口之前,他十分希望——父亲能给他安排一个新的工作岗位。哪怕是从基层做起,也比现在烧锅炉强。
没想到……
他都已经道歉了,父亲却……依旧不愿意出手管他?
关海龙闭了闭眼,一字一句地说道:“爸,谢谢你!”
关庆白意识到儿子隐忍在语气里的怒意,不由得愣住,“海龙,你——”
关海龙匆匆扒完最后一口饭,端着空盘子往厨房走,“我吃完了,上去休息了。”说完,他将盘子筷子放回厨房,转身匆匆上了楼。
关庆白看着儿子的背影,一脸的失望。
他摇头,重重叹气。
转眼就到了宋秩和白桃桃摆乔迁酒的这一天。
摆宴地点就设在他们的新家。
来吃乔迁酒的,大多是宋秩的老师、同事和朋友。
也有桃桃的朋友。
不过,桃桃的朋友还是比较少,只有本就是京都人士的王冰鸢一家、闻讯从老家赶来的程竹君姐弟等等。
林林总总的也有四五十人。
桃桃去隔壁的邻居家借来了桌子和椅子,又各送出一碗红烧肉当成谢礼,同时还去把原房主谭大哥夫妻和孩子也请了来。
当初谭大哥卖房子,就是为了给妻子治病,他妻子得的是脑肿瘤。
谭大嫂非常瘦弱,皮肤泛着异常的白。她长相清秀,性格温驯,总是笑容满面的。他们还有一个很乖巧的儿子叫小明,今年五岁,看起来很文静,像只鹌鹑。
谭小明比黄豆小两岁,一直跟着黄豆跑来跑去……谭大嫂的视线就一直追随着活泼的儿子,眼神哀伤而又依恋。
桃桃看到了,过去问候她,“谭大嫂,你喜欢吃什么菜呀?”
谭大嫂看向了桃桃,含笑说道:“我什么都喜欢吃。”
谭大哥却叹气,“可她什么也吃不下……”
谭大嫂轻言细语地说道:“我生病了嘛,饭量是小一点的。”然后又对桃桃说道,“别为我担心,我不挑嘴,什么都能吃的!我也是从农村来的嘛,我们农村人是最不挑的!”
说着,她的眼神再次紧紧地粘上了她的儿子。
谭小明正和黄豆一块儿在青石板上跳来跳去,绿豆和土豆叽哩哇啦地跟在两人身边。
桃桃就问谭大哥,谭大嫂的病情怎么样了。
谭大哥愁眉苦脸的说道:“医生说,她脑子里的肿瘤是良性的,但是开颅手术啊……你也知道啦,把头骨打开,把肿瘤取出来……手术的风险还是很大的!桃桃啊,感谢你们买下我这房子,我才有钱给她看病……她的手术时间也已经定了下来,开春二月二十三那天!但愿一切顺利吧!”
桃桃将手按在谭大嫂的肩头,渡了一丁点儿的灵气过去,说道:“谭大嫂一定会好起来的!”
“承你吉言。”谭大哥说道。
桃桃忙去了。
客人一批一批的来——
黄教授带着科研所的同事们来了,农大的几位校长和领导来了,工大的几位校长和领导来了,以及航空大学的几位校长和领导也来了……
关庆白也穿着便服,带着一家人笑容满面的赶到。
宋秩将白正乾介绍给关庆白。
关庆白,“亲家,我们有缘分啊,不仅仅是因为孩子们成了一家人……瞧瞧,你姓白、我的名字里也有一个白字,这注定我们是要当亲戚的啊!”
白正乾哈哈大笑,“幸会、幸会啊!”然后又叹气,“要是珊珊那丫头也在就好了,你们一家也能团聚了。”
关庆白又问起关海珊的景况,两位父亲去一边儿聊天去了。
方玲则与唐丽人、黄师母一块儿寒暄。
其实方玲是看不上唐丽人的,觉得唐丽人是个乡下妇女。结果今天一看,唐丽人容貌清丽、谈吐不俗,衣着打扮和城市妇女没什么两样,而且言语诙谐,哪怕是跟文化人黄师母聊天,既幽默得体,又紧跟时事,实在让人感到如沐春风。
唐丽人:多亏了桃桃当初用黄瓜片、土豆片敷面的法子,如今杏杏天天在家捣鼓,她也跟着被杏杏糊一脸。久而久之的,皮肤还真的好了很多!
想不到却因此让方玲对白家人另眼相看。
关海芙则十分喜欢桃桃的新房子,“白桃桃,想不到你还挺有眼光诶!哇这房子可真漂亮!这院子我也喜欢……哎你种的这是什么花儿呀,怎么蔫巴巴的?”
关海芙不搞事情的时候,为人还不错。
既然她好声好气的问,桃桃就认认真真地回答,气氛很融洽。
关海龙站在角落里,没人理会他。
小姑娘红豆今年十岁了,生得聪明伶俐。今天四姑安排给她的工作,就是盯紧了每一位到来的宾客,务必要让客人有椅子坐、有茶水喝、有零嘴儿吃。
于是红豆很贴心的给关海龙送来了一张椅子,又端着装满了花生瓜子糖果的托盘过来,很热情地要他吃东西,最后又小心翼翼地捧了一杯茶水过来。
关海龙终于觉得不那么尴尬了。
而坐在他不远处的,是一群正在叽叽喳喳的已经婚妇女。
她们聊天的声音很大,关海龙听了个清清楚楚。
“我的乖乖,这样好看的一幢房子,宋秩两口子眼睛都不眨一下就买了下来!要我说啊,还是白桃桃命好哟,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要不是她长得好看,哪有这么好命!”
“哎你们说,宋秩到底哪里来的钱,买了一幢这样好的别墅哟?他也还年轻吧,还不到三十!而且他以前还下乡插队咧……不可能有这么多的钱!”
“不要这样讲,小宋手里也没有太多的钱。当初他买这房子的时候还找我们借钱了……也是前两天才还了的。谁都是用双手来挣钱的……钱是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的呀!”
“哎呀你们还不知道吗?宋秩家里很厉害的,他亲爹是南都将军宋熙,养父是京都军区一把手!两个那么大的领导,从手指缝里漏一点出来给他,他就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是嘛?那宋秩真是不简单,家里条件好不说,他自己还那么厉害,真的是好难得哟!”
“说起这个呀,我想起了以前闹出一个笑话……就是有个人啊他非要跟宋秩交换留城名额,宋秩跟他说了不能换、那个人非不听,非逼着宋秩换了。宋秩这才下了乡,那个人啊就顶替宋秩留在我们科研所上班了……结果,科研所里的工作,那个人一样都不会!年纪轻轻干起来送报纸、接电话的传达室工作……你们说,是不是笑死人!”
“这人是谁啊?怎么这么蠢!科研所的工作是这么容易做的吗?真是不自量力哈哈哈哈……”
“我想想啊……已经过了好几年了,我记不太清楚了……那个是不是姓关啊?机关的关?还是管理的管……”
关海龙只觉得面上火辣辣的。
他再也坐不下去了,捧着茶杯就走到一旁,生怕别人认出他。
可他走到一旁,又听到另外一群人在聊天——
“看到没,跟小宋的岳父聊天的那个,就是关老总!”
“小宋是关老总的干儿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