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鹿山
玉照陪它玩耍时,雪爪儿皮的不得了,玉照和满宫的宫女根本管不住它,调皮捣蛋、惹是生非。
可这狗儿到了道长手里,就乖巧的不行,拎着脖子都不敢动。
将狗抓到后,玉照学聪明了,哪怕是去了后殿,双手仍死死的圈着雪爪儿两条前腿,生怕自己一个松手雪爪儿又不听话跑到前殿了。
这后殿跟前殿只隔着一扇镂空雕花屏扇,地方不大,有软塌有案几,有灯烛,显然是一个小憩之所,掩上层层帐曼,外边的瞧不见里边。里边也瞧不见外边。
声音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等外边商讨完,早过了宫门落匙时间。
玉照怀里的雪爪儿都打起了瞌睡,鼻头耸动,发出呼噜声。
赵玄进来时便瞧见一人一狗这般模样,小姑娘乌黑的发,瓷白的脸颊,脸上隐隐有些坐不住的神色,蹙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玄便伸手轻抚上她的前额、眉心。
玉照被摸的有些发痒,侧开了些,抓住了道长温热的掌心,眼睛中泛起盈盈水光瞧着他,“是不是舅舅又要去打仗了?”
“嗯,估计年前就要前往,此战穆从羲深有把握,算不得要紧事。”
这回他倒是没继续瞒着她,说的和李近麟告诉她的一般无二。
玉照紧了紧手心,掌心不知不觉升起了一层汗,她抬眸望了眼四周帘幔外边升起的灯烛,殿内亮如白昼,方才她一人一狗窝在软塌里时的僻静微暗早已不在。
一个两个都这么说,玉照也不好小题大作。
支吾一声,不说话了,只她自己知晓,心里的慌张。
她在惧怕。
赵玄不畏寒,朝臣们来的也是站着论事,话一说起来身子自然发热了,是以紫宸殿往年少生暖炉,一个十余丈高百的巍峨大殿,只正中四角烧着红罗炭炉。
这会儿日头早已落下,临安城被一头暗黑巨兽笼罩,寒冷的无以复加,滴水成冰,长廊四下凝白的冰柱结了尺长。
玉照窝在后殿,本没什么感觉,这一会儿功夫才感觉到全身凉飕飕的。
赵玄触碰到玉照的手掌,冷的厉害,顿时一怔,牵起她另一只手,指腹摩挲了下。
“怎么会这般凉?”
玉照朝着天上哈了一口气,白花花的往空中升起一团白云般稀薄的烟雾,她觉得很有意思,眉眼都笑弯了,“冬天啊,道长不觉得冷,可是我觉得冷。”
就如同他二人的身体,本是世上至亲的夫妻,却一个康健,一个孱弱,总是不同的。
赵玄捂热了她的手,伸手去她层层叠叠厚实的裙下,腿还算是暖和,只是脚也如手一般冰凉的厉害。
他面上瞬间染上了怒意,训斥起周围宫人来:“皇后这里这般凉,一群奴婢连个炭火都不知搬来!?”
来不及热地暖,李近麟连忙将外殿几个燃烧的正旺的暖炉搬来了里边,又给玉照塞了一个汤婆子。
这似乎与梦中某一情景重叠了起来,叫玉照无端的胆颤起来,生出自己还没脱离那些梦境的感觉。
她轻声道:“是我自己跑过来的,侧殿暖和着呢。”
“你想去哪儿都不会错,这群宫人凉到了你,却是犯了大忌。”
玉照似乎不明白,她其实也没有被冻着,只是手脚冷些罢了。
往年在江都时她也是这般,身子底子差的人都是如此,其实并不太冷,穿得厚实又不见风,身上都是暖和的,手脚却怎么也暖和不起来。
玉照沉默片刻,见道长脱去了她的石榴红嵌珠的云头履,将罗袜也一并褪去了。
抱了个汤婆子贴着她冻得冰凉的脚。
玉照的一双脚如同手一般,羊脂玉雕做的皮骨,偏偏透了些血色在脚趾上,被冻的通红,十根脚指头圆润可爱,透着淡淡的粉。
赵玄眼神幽暗,脸色显的更加清冷,话也不说了,就盯着她的脚看。
玉照还记得今天上午的事儿,最怕他这种眼神,顿时支棱起身子,脚趾都蜷缩成一团,一脸敌意的看着他。
赵玄轻咳了声,斥责她:“满肚子又在乱想什么?”
玉照这回学聪明了,冷哼了一声利索的反击回去:“我在想什么?我在想什么我都不知道,你又知道我想什么了?”
赵玄伸手捏了捏她柔软的脸颊,故作严肃:“竟然还敢顶嘴!”
玉照像来是个蹬鼻子上脸的,她脸被捏疼了一下,也学着赵玄捏她脸的样子,抬高手去捏赵玄的脸。
可惜这人只是瞧着清瘦罢了,身子硬邦结实,偏偏他的一张脸生的消瘦,高挺的鼻,衬出深邃的眉眼,棱角分明的脸上半点多余的肉也没。
玉照的手从他脸上滑落,气的只好去捏起他挺直的鼻。
赵玄嗓音低沉发出一阵低笑,往后仰起头不给这人的动作,玉照便矮身在榻上直起身子,跪在软塌上追着他的鼻子去捏。
果不其然这愚蠢的小猫儿自己踩到了自己的裙摆,踉跄摔倒在了他怀里。
赵玄握着她的腰,往她腰上挠了挠:“胆子愈发硬了?”
玉照觉得痒,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
从车渠国君叛变,到水匪占据沙棘岛的消息传来,不到三日水师东跨灭沙棘岛,镇压车渠的事儿便定了下来。
皇帝下旨封江都王为定东大将军,陈国公、军事都督为副将,领水师营,五万京师部将即刻前往,围剿沙棘平叛车渠。
车渠早在大齐立国不久便归顺大齐,作为上供国,这些年也十分听话,朝廷担忧过几个藩属国贼心不死,怎知这回竟不是番薯国,而是向来听话的上供国车渠。
一时间朝中议论纷纷,只觉得这车渠是在作死,作大死,恐怕也是背后有人撑着,有谁?他东边儿的几个藩属国都有嫌疑。
可这份慌乱丝毫没影响到即将渡海东征的大军。
出征日子定的匆忙,便定在小年当日。
那日朝中各部匆忙,朝臣都没来得及过小年。
陛下亲登城楼犒赏三军。
玉照便去了江都王府跟外祖母舅舅吃了饺子,饺子还没吃上两个,便有将军上门催促说时辰到了,穆从羲匆匆披甲往城门而去。
穆从羲穿着一身银白甲胄,立于马背之上,端的是肃穆潇洒。
玉照宛如无数小娘子一般,偷偷的探出头朝府门外的穆从羲挥舞着手帕。
她告别的声音被冷风吹得四下散开,瞧着穆从羲越来越小的身影,忽的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是在梦里吗?
又好像不是,她梦里可从没有出现过这一幕场景。
老太妃倒是镇定的很,活得久经历的事儿也多,她早年常常带着三寸丁的小宝儿送儿子出府征战,宝儿也没像这一次般的,回来眼眶都红透了。
老太妃怀疑玉照是在宫里不开心了,受了委屈。
说来老太妃倒是三五不时的便递牌子入宫一趟,可到底不能日日见,禁庭那地方,总叫人担忧着。
她带着点试探问玉照:“你今日出宫来与我过小年,太后那儿报了没有?她如何说的?”
玉照接着吃那啃了一半的饺子,饺子是外祖母亲手做的,还全是玉照最爱吃的口味,方才舅舅还吃醋说没一个他喜欢吃的味道。
她自然知道这是假话,舅舅就没有不喜欢吃的口味,什么口味都不挑,都能吃上几十个。
玉照听了老太妃这话,颇有些莫名的眨了眨眼睛,咽下嘴里软糯的粉芋馅儿,摇了摇头。
对着外祖母她自然有什么说什么,“我不知道啊,是他送我出宫的。”
他指的自然是皇帝。
老太妃忍不住点了点她的额头说她:“你该长点心了,你成婚的人了,万事要以宫里那边为重,今日便是不来,我和你舅舅还会怪你不成?你身为皇后,想送你舅舅一程便跟着陛下一块去城楼上,两人一道儿过去,再一道儿回宫,三军都看着,多好的事儿。”
跟过来的雪雁坠儿见老太妃面色冷凝,皇后娘娘挨骂了,连忙笑道:“太妃您是不知,早上奴婢几个亲口听着,陛下说城楼上风吹的冷,主子身子弱,不准主子过去。叫奴婢几个跟着主子一块儿过王府里来,伺候王爷、老太妃一道过小年呢。”
这话便是老太妃听了也忍不住宽慰起来。
陛下竟然能为宝儿考虑到这份上,真真是世间少有。
便是老江都王,在世的时候待自己也是十分爱重,一个妾室通房都不见有,可还不是照样成婚几十年,都不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讨厌吃什么。
也不是说老江都王不好,只是能把体贴入微这个词做到底,万分不易。
便是连女子本就细腻的性子都难体贴入微,更遑论是男子?
玉照见几个丫鬟把早上她跟皇帝间的话都说出来,有几分扭捏,骂道:“雪雁坠儿!叫我纵的你们!越发的胆大包天!”
玉照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这话如此耳熟。
她险些将吃到肚子里的饺子咳出来,老太妃这会儿倒是笑眯眯的,一脉相承叫旁人一看便知道是一家子的眸子,哪怕是上了年纪,还是美艳清澈的惊人。
玉照也发现了这个,她笑着对老太妃说:“外祖母,您的眼睛和我舅舅还有我,生的一模一样呢。”
老太妃笑了笑,有些伤怀道:“你跟你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身量、模样、便是连性子都像的很,娇气的不得了,总跟长不大一般。但有一点不一样,你娘性子比你还别扭,喜欢什么都不会说,总藏着掖着叫我们去猜。”
玉照来了兴趣,往年老太妃总避而不提璞阳郡主,她怕叫外祖母难过,也问的少。
“人家都说我长得像您,我又像我母亲,我母亲是不是也是跟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那是自然,何时是你娘,你舅舅也是一样,你外祖父生的其貌不扬,你们自然挑好看的跟着长,要是像你们外祖父,那你可真要哭了!”
玉照笑的肚子都疼,她又没见过外祖父,自然不知外祖父长什么样。
玉照兴奋起来,“我也好想有一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儿啊。”
她未曾享受过的母爱,一定要全给她女儿,加倍的给。
老太妃看了眼玉照的身姿,这孩子虽说是身子骨比旁人弱了些,却是女子该有的地方半点不少,反而还生长的比旁人要好。
腰肢纤细,胸前却鼓鼓囊囊,像颗饱满的桃子。
都说这般的身子容易受孕。
却也是真的,想当年自己才新婚,第二个月便怀上了从若,从若也是才新婚不久便传信往江都说有身了,这种孩子运,说不准也是遗传呢。
老太妃笑眯眯道:“该快了,说不准已经有了。”
玉照连忙摆手,表示自己还没怀孕:“每日都是有请脉的,哪儿那么快。”
身边的嬷嬷见状笑着说应和的话:“娘娘还不知道,脉象这东西可难把的准,再是高深的医士,都要一个多月才能把出来。”
老太妃只是打趣一说,也并不抱几分期望,也不想给孩子太大压力,问起宫里来:“不过你们才新婚不久,倒是不急着,宫里边没催吧?”
玉照还没说上话,外头廊下常公公便过来通传说陛下来接了。
老太妃当下也没接着问,笑容满面的挥手,叫玉照自己出去。
“路上切记小心点儿,小心雪滑。”她这外孙女走路不看路的。
玉照本没多大感觉,这会儿被这么一说,心思就止不住往外冒,等走路的时候总有些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