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团子来袭
谢驰才不理会兄长的打趣,自顾自地坐到了一旁的圈椅上,捣鼓案上的名贵毫笔:“你也该议亲了,娘那边有同你说什么没?”
谢桓觉着他这话有些奇怪:“大敌当前,母亲怎会在这时候替我议亲。”
他倒了一杯茶递给谢驰:“怎突然说起了这个?”
谢驰接过茶盏一饮而尽,“也没什么,就是老头子突然问我,你是不是跟秦家那女儿走得近,我估摸着,八成是母亲同他说了什么。”
谢桓倒是说了句:“母亲是挺喜欢秦姑娘的。”
谢驰忽而眉毛一抖,这不拒绝也不否认的话,是不是说明他这个兄长,真对那小妮子有几分意思?
他仔细想了想其中缘由,突然拍了拍谢桓肩膀:“老头子就算想和前朝太子那边联手,你也不必为了北庭,就把自己终身大事搭进去。”
谢桓:“……”
谢驰还语重心长地分享起经验:“早让你学学我,你看你,风度翩翩是讨小姑娘们喜欢,摊上这样的事可不就栽了……”
谢桓从一旁的糕点盘子里捡了好几块点心一齐塞进谢驰嘴里:“休要胡言。”
这满脑子只想着他战马的毛孩子懂什么。
谢驰被噎得直翻白眼,猛灌了一盏茶才把自己小命给挽救回来。
谢桓在谢驰开口之前,率先问:“你过来寻我,就只为了同我说这事?”
谢驰只得将一肚子抱怨暂且压了下去,说起正事:“你同陈营的人接洽时,提那封信诈一诈他们。”
李信妄想在北庭同他们打舆论战,但连钦侯在北庭经营二十余载,为官廉正,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威望和声誉,哪里是他几句话,几碗粥水就能策反的。
如今觉得连钦侯冷眼旁观凉州失守,自责连钦侯不是的,也只有北庭以外的百姓。
连钦侯自己虽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可连钦侯兢兢业业守着北庭这么多年,谢驰和谢桓两兄弟却听不得世人这般非议他们父亲。
只等扒下李信的真面目,叫世人看看这打着胸怀大义,为民无私旗号的小人是怎样一张嘴脸。
谢桓唇边浮起一丝冷笑:“好。”
……
李忠率领五万大军抵达北庭已有数日,明着是前去帮北庭抵御外敌,扎营地却离前线远远的。
李忠记着李信的吩咐,专去北庭粮食最匮乏的村落,让大军拿出军粮就地煮了施粥,当地百姓来领了几次粥,对他们也感恩戴德。
李忠瞧着是时候了,故意让负责施粥的官兵挑唆,想让北庭的百姓埋怨连钦侯的管辖,转而拥护他们。
怎料施粥的官兵刚说了一句:“你们饭都吃不上了,官府都不开仓放粮救济你们么?”
前去领粥的老汉粥都顾不上盛了,赶紧给他们当地官府辩护:“官府也没粮了,仅剩的那点粮食得留着给将士们吃啊,不然叫北戎蛮子打进来,哪还有活路……”
施粥的官兵一噎,继续上眼药:“粮仓里没陈粮么?丰年时多存些粮,总能应应急。”
老汉指着关外荒凉疮痍的的土地:“军爷且看看,这样的地,一年里大半都是寒秋凛冬,能种出个什么庄稼来?往些年,都是朝廷从江南一带运送粮食给北庭救急,如今南边已乱成一团糟,哪里还顾得上北庭哟……”
老汉说着就用灰扑扑的袖子揩泪:“侯爷为了咱们这些百姓,已拨过好几次军粮了,侯夫人也变卖了嫁妆买粮食……”
原本还打算策反百姓的官兵,在老汉这泪涟涟的哭诉里,也觉出无尽心酸,连钦侯治理北庭实在是太不容易了些。
大楚尚未亡国前,楚炀帝虽昏聩,朝中有贪官污吏,但也有正派的官员,有个旱灾洪灾雪灾什么的,调钱调粮是有地方可调的。
不像现在,各方势力割据,北庭明明是抵御外敌的重要关口,可南边打起来了,直接断了北庭的粮道。
这场官兵借着施粥的恩惠故意挑唆当地百姓,最后竟变成了官兵们被百姓说服,对连钦侯敬佩不已,开始反思李信占据汴京称帝,却半点粮款不拨给北庭,实在是不像话。
就连小将去向李忠汇报成果时,都是一脸叹惋:“将军,北庭乃阻挡北戎蛮子的第一道防线,北地不适宜耕种,连钦侯手中十万兵马,粮草供应艰难,咱们要不要上奏陛下,给北庭拨些粮草?”
李忠眼珠子都差点瞪凸出来:“混账!”
抬手就给小将脑袋上几巴掌:“本将军让你去施粥收揽人心,不是让你施完粥来替连钦侯讨要粮草的!”
小将被打懵了,听见李忠的吼声,才想起自己一开始的任务。
但想想北庭将士的惨状,又莫名有点同情这些抵御外敌的同袍。
好在此时有小卒来报连钦侯的大公子求见,李忠没功夫教训这小将了,才扬手示意他滚。
谢桓进帐时,李忠大马金刀坐在虎皮大椅上,想给这后生一个下马威:“早听闻谢大公子才学斐然,同汴京秦国公长子有着‘南秦北谢’的雅称,今日一见,果真是人中龙凤。”
谢桓皮笑肉不笑道:“将军谬赞,谢某虽未见过秦公子本人,但有幸观摩过秦公子的文章,秦公子的诗文字字珠玑,谢某自愧不如。”
秦简最出名的几片诗文,便是声讨李信的。
李信跟前楚太子那边势同水火,秦简又是太子妃兄长,旁人听到自己的名讳同秦简放一块儿,肯定得赶紧摘干净。
谢桓非但不撇清,还夸赞秦简,这就耐人寻味了。
李忠目光不善道:“谢公子自谦了,秦大公子若知晓谢公子这般赏识他的文采,想来你们二人得成至交啊……”
这话有几分敲打的成分了,李忠大笑几声,让凝滞的气氛缓和下来:“我是个粗人,你们文人的胸怀,想来是不讲究各为其主这些。”
谢桓似笑非笑道:“以李将军的胸怀,各为其主的确算不得什么,毕竟……凉州之地,说丢就丢了。”
成功看到李忠变脸,谢桓心中也是一沉,凉州失守果然是李信的手笔。
李忠反应也够快,瞬间换了一副怒容:“谢大公子不愧为读书人,这颠倒黑白的本事,不亚于那秦简!凉州失守,分明是你北庭拒不相援!”
闻言,谢桓轻笑出声,目光却一寸寸沉了下来:“颠倒黑白?李将军是觉着凉州副将死了,凉州失守的真相就无人再知了么?”
看着李忠的脸色由青转白,谢桓也不再多言,眯了眯眸子起身道:“告辞。”
他走至门口时,李忠突然爆喝一声:“给我把人拦下!”
门口的铁甲侍卫拔刀拦住谢桓的去路。
谢桓轻哂:“李将军,你是想在外敌前先与我谢家十万铁蹄一战?”
李忠心思电转,谢家现在只是来提醒他,他们知道凉州失守的真相,他若是直接把人扣下,无异于是直接同北庭开战。
压根不需要其他证据,他带兵北上抵御外敌的谎言也就不戳而破了。
李信废了这么大力气为自己挽回名声,若是毁在这里,回头他没法向李信交代。
李忠看着谢桓唇边那抹讥诮的笑意,几乎咬碎了一口腥牙,再三权衡,却也只能下令:“放他走。”
谢桓一离开大帐,李忠就气得踢翻了几案,唤来心腹喝问:“你不是说凉州都护府的人都死绝了么?究竟是从哪儿走漏的风声?”
心腹额角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磕磕绊绊道:“当夜都护府的家眷乘马车出逃,卑职带人一路追杀,亲眼瞧见马车掉下了悬崖……”
李忠勃然大怒:“尸骨呢?”
心腹颤声道:“卑职带人一路找寻,只在压底瞧见了摔散架的轿子和几件染血的衣裳,关外常有狼群出没,卑职以为尸骨叫狼群叼走了……”
李忠一脚踹在他心窝:“蠢货!”
第107章 亡国第一百零七天
被谢桓这般警告一番,李忠终究是心中没底,派人盯着谢府,探听府上这段时间有没有住进什么人。
底下人很是废了一番功夫,可算是打听到谢府客居一位姑娘,不知其身份,乃前些日子小侯爷带回府的,在府上很受礼待。
李忠大呼不妙,凉州都护裴仲卿膝下有三子一女,两个年长的儿子已随裴仲卿战死凉州,裴夫人在城破后自缢于都护府,只有裴家三女儿和幼弟乘马车逃了。
如今住在谢家的,莫不就是裴家三姑娘?
李忠派人盯着侯府的小动作,自然没逃过谢家兄弟的眼线。
谢桓当日那番话,本就是故意去探虚实的,想看李忠那边自乱阵脚,再抽丝剥茧找出那封信。
但李忠反过来盯着侯府,让谢驰很是不解。
他问兄长:“李贼派人盯着咱们作甚?难不成那封信藏在了咱们府上?”
本是一句玩笑话,却让正在同自己对弈的谢桓神色一变,薄唇慢慢挑起一抹笑来:“还真被你说中了。”
谢驰不解:“什么被我说中了。”
谢桓把手中的棋子扔回棋篓里:“那封信若在李忠手里,他肯定早早地毁了,不会再给自己留什么把柄。”
“但我那日诈他时,他神色慌张,明显那封信还没被销毁。如今又盯着侯府,必是以为信件在咱们手上。”
谢驰叹了口气:“折腾一圈,那封信还是影子都没找到。”
谢桓笑道:“也不算一无所获,至少证明,前楚太子那边的消息是可信的,的确有那封信,并且现在那封信也不在李忠手中。让李忠误以为信纸咱们手上,多少能震慑他一二。”
谢驰眉毛抽了抽:“大哥,我怎么觉着,你老是明里暗里帮着前楚太子说好话。”
谢桓摇头失笑:“谢家也曾是楚臣,不过短短数月,前楚太子就收复了江淮,又大败李信讨伐的军队,要知道,在这之前帮着前楚太子起势的,只有几千山贼流寇。谢家在北地经营几十年,才有如今的声望,前楚太子却只花了数月,便拉起一支数万人的军队,又引得江淮百姓拥护。”
他顿了顿,神色认真地望着谢驰:“哪怕不能与之结盟,谢家也绝不能和前楚太子结仇。”
谢驰自然不傻,他拧眉道:“有一事我想不通,前楚太子对李信来说是大患,为何李信不集中兵力对付前楚太子,反而盯着北庭?”
不管南都乱成什么样,他们谢家十万铁骑,都未曾踏出北庭一步,只守着这道北戎攻了几十年都没攻下过的防线。
谢驰原先以为的,是李信、前楚太子、淮阳王这三方势力分出个高下后,再割地招安他们,怎料李信却先盯上了他们手中的兵权。
谢桓笑容里多了几分凉薄:“他若和前楚太子打得两败俱伤,你说最后渔翁得利的是谁?”
谢驰瞬间明了:“淮南王!”
谢桓叹息一声:“父亲手握重兵,只想守这羌柳关,没有争这天下的心思,旁人却不这般想。”
他拍拍谢驰肩膀:“怀璧其罪。”
被谢桓这么一点,谢驰瞬间想通了所有局势,一开始前楚太子势弱,李信还没把前楚太子放在眼里时,估计就已经打上了谢家十万铁骑的主意了,不然凉州也不会突然失守。
李信从始至终就没想过直接和淮南王开战,他谋划的是夺得北庭十万铁骑,稳操胜券后再和淮南王打。不然就算李信和淮南王分出个高下后,李信也担心北庭这边捡漏。
现在前朝太子异军突起,直接将前楚的版图割裂成四股势力,李信和前楚太子绞着了,却又不敢拿出全部兵力去攻打,毕竟站在李信的角度,怕他们北庭和淮南王趁他们两股势力都被打散,直接瓜分了他们。
所以李信一边许以淮南王好处,让淮南王那边帮着攻打前楚太子,一边又按照原计划,开始蚕食北庭。
等前楚太子的势力被李信和淮南王吞没,北庭也落入李信之手,那时李信就有压倒性的实力赢得淮南王。
委实是好计谋!
谢驰设身处地想了想前楚太子那边的局面,几乎是倒吸一口凉气:“哥,前楚太子被李信和淮南王围攻,还派了一万人马来支援咱们?他该不会转头就被打死了吧?”
谢桓:“……这也算是前楚太子的诱敌之计,他们前往北庭的那支军队里,多是女子,届时切忌不可让前楚太子那边的人一起参战。”
他们谢家铁蹄对付起北戎蛮子都是九死一生,更何况这些南都女子。
“女子从军?”谢驰觉着有些不可思议,震惊之余,倒是很快想通了其中关键,“虽有些荒谬,但此举既能在民间的舆论上掰回一局,又能做出江淮弱防的假象,还能牵制李忠的人马一二。这位前楚太子……委实不简单。”
谢驰从提得动刀枪就开始跟着连钦侯出入沙场,在兵法上的造诣更是得天独厚,他那张嘴,就没听他夸过谁,此次算是破了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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