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团子来袭
她拒绝不是,不拒绝也不是,就这么瞪着一双眼看着帐顶。
倒不是她矫情,而是这深更半夜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几乎是挨着躺到一块,平日里楚承稷也从没靠她这么近过,秦筝总觉得哪哪都不自在。
她望着帐顶干瞪眼时,楚承稷突然出声:“睡不着?”
秦筝脊背一僵,偷偷转过头去看他,却发现他是闭着眼的,那他怎知自己没睡着?
秦筝不解,只轻轻“嗯”了一声。
楚承稷的手掌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覆上了她双眸,原本清冷的音色也在夜色里多了几分低醇:“闭眼。”
秦筝不明所以地眨了两下眼睫后,才听话地闭上了眼。
她睫羽很长,眨眼时似一双柔软的小刷子在他掌心轻轻刷过,酥麻的痒意从掌心一路蔓延到心底。
秦筝只觉捂在自己眼前的手力道似乎重了几分。
掩住她的双眼后,楚承稷自己倒是掀开了眸子,他侧过头看着她姣好的面容:“大夫说你忧思过重,我给你念段经文,清心宁神,易眠些。”
堂堂太子还会念经?
秦筝正有些疑惑,但想到古代达官显贵家中常有抄佛教祈福的,动辄几十遍上百遍地抄,能背下来似乎也不足为奇了。
她乖巧点了下头,想到这是晚上黑灯瞎火的他可能看不见,正准备说声“好”时,楚承稷已经低声念起了经文:“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①
因为刻意压低了嗓音,他原本清冽的音色多了几分喑哑在里面,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律。
仿佛,他曾经真的在佛寺里朝朝暮暮诵读过这些经文。
秦筝努力听了一会儿,可能是佛经确实有静心的作用,也可能是安神汤的药效又上来了,她呼吸逐渐变得绵长。
楚承稷在她睡着后,依然浅声念了许久,从《心经》念到《金刚经》,不知究竟是为了帮她入睡,还是为了让自己静心。
山寨里的第一声鸡鸣声响起,他才止了声,收回盖在她眼前的手。
他很早之前便不信佛了,静不下心时捻着腕上的菩提珠,默诵经文,是从前就留下来的习惯。
不过现在似乎作用不大了。
……
天刚见亮,楚承稷便起身了。
出门前他看了一眼檐下空荡荡的笼子——信鸽还没回来。
眸底闪过一丝暗芒,顷刻间了无痕迹。
看来是陆家那边叫人揪住了尾巴,那朝廷的人应当也会比他先前预料的早来青州了。
他回望了一眼房门紧闭的主屋,原本冷凝的神色却又在瞧见檐下那个瓦桶时缓和了些。
她不会走。
说不清的感觉,原本是没那么在乎她去留的,她走,他帮她搭线放人;她留,一切照旧未尝不可。
但现在,他想她留下来。
……
秦筝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她平日里睡得没这么沉的,心道肯定是安神汤的作用,自己从今晚起还是别喝了。
卢婶子在灶上给她留了饭,说楚承稷一大早就和山寨里的弟兄们下山去了,留话让她别担心,最迟酉时归。
秦筝一边用咬软的杨树枝刷牙一边思衬,酉时可不就是下午五点到七点的时间段,一大早就出去,天黑前才回来,看来这次从水匪手里抢那批兵器应该没那么容易。
她用过饭后拎着瓦桶去找林昭,想问问她山寨里有没有懂木工的师傅,照着这个瓦桶再做几个桶子出来,到时候制瓦胚也快些。
怎料一到林尧兄妹住的地方,就见何云菁脸色苍白地哭着从院子里出来,往日跟在她身边的那几个仆妇全不见了影,咋一看还觉着这妹纸怪可怜的。
何云菁也看到了秦筝,但全无了之前盛气凌人的模样,垂下头掩住一双红肿的眼步子飞快地走了。
林昭出现在院门口处,见着秦筝同她打了声招呼:“阿筝姐姐过来了?”
秦筝点了下头,跟林昭一起看着哭着跑远的何云菁,问她:“何姑娘这是怎么了?”
林昭叹了口气道:“二当家同他几个心腹现在还关在山寨大牢里,她每天都过来给她爹求情,二当家计划动手那天,她曾拼死过来给我们报信,如今这般,我哥也有些难做。”
林昭一句“难做”,秦筝就猜到了林尧他们商议后只怕是决定处死二当家,毕竟东西寨重新合并,林尧需要立威才镇得住西寨那些人。
“算了,不说这些了。”林昭拉着秦筝往院子里走,瞧见她手上那个瓦桶,纳罕道:“这是什么?”
秦筝递给她看:“制瓦胚的模具,寨子里有木匠吗?我想找木匠照着这个样子再做几个。”
林昭一口应下:“武三叔就会木工,他除了打猎是一把好手,木工活儿做得也不错,不过他今日跟着王彪大哥他们一起下山去了,等他回来了我拿给他。”
屋子里突然传出林尧的声音:“要做什么?”
房门开着的,一眼就能看到林尧半躺在床上。
林昭冲他晃了晃手里的瓦桶:“阿筝姐姐要做几个这样的桶子,给寨子里烧青瓦。”
林尧咋一听这话,比那日林昭还要意外:“烧青瓦?”
“阿筝姐姐会的东西可多了,”林昭语气本有些神气,想到自己之前把兄长骗得团团转,不由又有几分心虚:“那个……其实那栈桥也是阿筝姐姐教我的。”
林尧眼中的惊诧更多了些,他笑道:“以程兄那样的人中龙凤,我早该想到程夫人也绝非寻常女子。”
“寨主过誉,先前多有隐瞒,寨主莫怪才是。”秦筝知道自己以后若想在寨子一展手脚,与其到时候再被怀疑能力引起争议,不如现在把一切都说开。
林尧半点没有介怀的意思,在他看来,这是他们夫妇已经完全信任了祁云寨,心中只更高兴:“哪里会怪,得烧高香谢祖宗保佑我们兄妹遇到了您和程兄这对贵人才是,我是个粗人,见外的也就不和程夫人多说了,正好这些日子我闲得发慌,这桶子我来做。”
林昭迟疑:“你身上的伤……”
林尧想到寨子里能自己烧青瓦,不用再费时费力地从山下运回来,巴不得现在就能烧瓦,他道:“又没伤在手上。”
林昭嘀咕道:“也是,反正你皮糙肉厚的,坐月子似的躺了好几天了,是该找点事做了。”
林尧冷笑着露出一口森森白牙:“……林昭,你皮痒是吧?”
林昭半点不带怕的:“就你现在这样儿,动起手来谁教训谁还不一定呢!”
秦筝还是头一回瞧见这兄妹两拌嘴,有些哭笑不得。
林昭去拿木头和工具时,林尧有些歉意地对秦筝道:“叫程夫人笑话了。”
秦筝笑道:“怎会,看得出寨主和阿昭感情很好。”
林昭把木头和工具拿给林尧后,又拉着秦筝去看寨子里的人家插秧。
“咱们拿个桶,这个季节山沟水田里螃蟹、鳝鱼多,抓些回来晚上又能开荤了!有的水田里指不定还能挖到菩荠!”
“阿筝姐姐吃过菩荠吗?又脆又甜!寨子里的小孩都喜欢去田边摸菩荠当零嘴吃。”林昭说起这些,一双眼都在放光。
秦筝笑答:“吃过啊,包饺子或蒸包子时里面放点切碎的菩荠,口感也很不错。”
林昭一脸惊奇:“菩荠还能做饺子包子?”
秦筝点头道:“可以做啊,如果菩荠挖得多,我今晚做给你尝尝。”
林昭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走到一处秧田就嘴甜地跟主人家问好,再一说是过来挖菩荠的,主人家直接把他们自己挖到的全送给了林昭。
秦筝倒是头一回见林昭这般卖乖,有些哭笑不得。
有对老夫妻也在插秧,因为上了年纪,弯腰插几株后又时不时抬手捶捶后腰。
林昭瞧见了,直接踢掉鞋子去田里:“宋阿婆,我来帮你们插秧。”
老婆婆笑得合不拢嘴,“是昭昭啊,你带着贵人四处走走吧,我们老两口忙得过来。”
秦筝忙道:“婆婆我可不是贵人。”
她也踢掉鞋子一起下田去插秧,老夫妻一开始还有惶恐,见秦筝插起秧来有有模有样的,似乎觉得她跟那些山下富贵人家还是不一样的,待她不觉也亲近了几分。
有了秦筝和林昭帮忙,老夫妻轻松了不少,老汉腰上似乎有老毛病,时不时又用手锤几下,老婆婆嘴上数落着他昨天又偷喝酒了,今天腰疼活该,但见老汉疼得厉害,也赶忙上前扶他去田埂上坐着。
林昭偷笑着同秦筝道:“你别看宋阿婆数落得凶,最担心宋老爹的也是她了。”
秦筝点头:“老人家嘴硬心软。”
林昭甩了甩手上的泥,突然道:“我有时候瞧着阿筝姐姐和你相公就觉怪怪的,一点不像咱们寨子里那些夫妻。”
秦筝回想了一下自己跟楚承稷的日常相处,不解:“哪里怪了?”
林昭想了想,憋出三个字:“不自然。”
她看着秦筝道:“你们对彼此太客气了,就像在演话本一样。”
秦筝:“……”
她跟太子表现出来的夫妻感有这么差?
林昭一边摇头叹气一边道:“说起来,阿筝姐姐你同你相公,除了容貌上看起来登对,其他的还真半点不像夫妻。若不是知道阿筝姐姐一早就同你相公成了亲,我都怀疑你们是逃亡路上搭伙过日子的了。”
秦筝心说妹纸你差点就真相了,她可不就是穿过来半路搭伙过日子的么。
但林昭自己琢磨了一阵,倒是又否认了:“不过以阿筝姐姐和你相公的脾性,你们也不可能是会半路搭伙过日子的。或许这就是大户人家的夫妻和咱们寨子里普通夫妻的区别吧,毕竟有个词不是叫那什么……相敬如宾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连林昭都能看出来她和楚承稷相处不自然,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现在没觉得她们奇怪,可能也是对他们带了层“富贵人家”的滤镜。
秦筝暗衬自己往后在人前得同楚承稷亲近些,至少得在明面上叫人瞧不出什么端倪。
半空中突然一声烟花炸响。
秦筝回过神来,往天上一看,发现是跟上次敌袭一样的烟花,她扭过头问林昭:“又有人攻打寨子?”
林昭也看到了烟花,脸色严峻起来:“寨子里的弟兄们今天一大早就下山了,这时候敌袭,怕是不妙。”
秦筝宽慰她:“山脚没有寨子里的人,对方强攻应当攻不上来才对。”
林昭紧蹙的眉心却没松开“堰窟出过几次事,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我带些人过去看看。”
她说完就套上鞋子步履匆匆往一条小径去。
秦筝怕林尧那边不知道消息担心,便回去打算同他说一声林昭去堰窟了。
怎料林尧听说后,神色却难看至极,“堰窟底下是十几丈高的峭壁,历来不怕敌袭,吴啸先前从后山跑了,我只怕他带人走那条道攻上来。”
他受了伤目前不能下床,王彪等人随楚承稷一道下山去了,剩下的人又被林昭带去了堰窟,林尧身边现在根本无人可用。
他犹豫了一下,对秦筝道:“可否劳烦程夫人跑一趟,让王大娘召集些人,去后山守着。”
秦筝知道事态紧急,自是满口应下。
她去寻了王大娘,王大娘也是二话不说,叫上几个人就往后山去。
正好喜鹊去给二当家他们送牢饭回来,听说了此事,忙赶去堰窟通知林昭,让她带人去后山防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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