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有青木
可下一秒,鼻尖便传来一股热意,她猛地停下,伸手碰了一下,便看到了一点异色。
这已经是她这几日里不知第多少次流鼻血了,只是前几次都是殷红新鲜的血迹,这次却是黑中带红的颜色,显然不像上火引起的毛细血管破裂。
顾朝朝怔怔看着指尖,突然想到了另世春。
另世春,前朝记录在案的服用者有三十余人,只有一人平安活了下来,其余人即便醒来,即便醒来后一切如常,却还是在一段时日后急转直下突然毙命。
她在这个世界不是主角,不能奢望有主角光环。
顾朝朝孤零零地站了许久,最后深深看了眼沈暮深所在的方向,然后头也不回地去了偏殿。
两个人的关系再次回到冰点。
明明同住一座皇宫,却没有再见面。
顾朝朝托长公主从前的人脉,找了些另世春的资料,伪装成话本送进宫来,同时送来的还有一丸丹药。她将所有资料翻看一遍,确定了流鼻血就是另世春发作的初始反应,再过一段时间,她会呼吸困难、眼前发黑,脉象一日日枯竭,一点一点消耗将近三个月才死去。
当然也有例外,前朝病史上记载的那名活下来的人便是例外,脉象枯竭之后没有多长时间突然转危为安,然后再也没有犯病。
而送来的这丸丹药,是这世上排名第二的毒,服下后可以暂时克制另世春,代价则是一年后必死无疑,且要在初始反应期间服用,再迟了即便吃下也无用。
简单来说,就是赌一把,赌自己不是那么幸运的人,赌自己是那么幸运的人。顾朝朝盯着丹药看了许久,最后仔细地收了起来。
她刚将东西收拾好,宫人便进来了:“殿下,今天日头好,要出去晒晒太阳吗?”
顾朝朝自从沈暮深的寝殿离开后,便能在宫里自由出入了,只是身边的宫人一直没有撤下。
顾朝朝心情说不出的轻松,闻言笑着应了一声:“好啊。”
宫人见她兴致不错,连忙为她洗漱一番,随她一同出门去了。
不知不觉已是秋日,御花园里菊花开得正盛,姹紫嫣红的很是好看,许多小宫女正在园子里踢毽子,顾朝朝到时,毽子倏然飞到了她面前。
她下意识接住,众人看到是谁后连忙下跪。
“都起来吧,不必拘礼。”顾朝朝说着,拢起裙子试着踢了一下,结果没有成功。
一旁的小宫女见状,大着胆子开口:“殿下,毽子落下来时就要踢。”
顾朝朝闻言,按照她的法子试了一下,果然多踢了几个,她玩性大发,干脆叫上其他人一起。宫人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加入了。
都是差不多大的年纪,玩着玩着便忘了规矩打成一片。
沈暮深经过御花园时,听到了里面的吵闹声,他本能地蹙了蹙眉,刚要直接离开,便听到了顾朝朝的声音。
他猛地停下脚步,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只见顾朝朝混在一群宫人中笑闹,弯弯的眉眼和上扬的唇角仿佛会发光,比头顶的太阳还要熠熠生辉。
他已经不知多久,没有看到她这般生机勃勃的模样了。沈暮深盯着看了许久,眼圈莫名有些泛热。
许久,他转身离开。
园子里的顾朝朝不知道他来过,正玩得尽兴时,鼻尖又开始泛痒,她当即掏出手帕,不经意间擦了一下,这才将血丝擦去。
众人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她的心情却突然不好了,于是停了下来,在一旁看着众人玩。
“殿下,”一个宫人走上前来,“皇上方才经过这里,看了您很久。”
顾朝朝愣了一下,半晌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她在御花园里待到天黑才回屋,简单用了些晚膳后,便一直坐在床边发呆。
桌上的蜡烛越燃越短,滚落的烛泪不断堆积,房间里静成一片,透着沉沉的死气。顾朝朝垂着眼眸,藏在袖中的手捏着一丸用油纸层层包裹的丹药,身旁七八个宫人,无人看出她手里藏了东西。
夜色越来越浓,顾朝朝却毫无睡意,满脑子都是沈暮深的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她轻叹一声,正准备躺下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呼:“皇上!”
顾朝朝猛地一僵,抬头往门口看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门被强行推开,沈暮深步伐不稳地走了进来,还未等靠近,顾朝朝便闻到了浓郁的酒味。
“怎么喝这么多?”她蹙眉。
沈暮深红着眼,在距离床还有三步远的地方停下,盯着她看了许久后深吸一口气:“顾朝朝,我放过你了。”
顾朝朝一愣。
沈暮深眼圈愈发红了,声音透着深厚的沙哑和疲惫,“你若喜欢权势,那你今后依然是最有实权的长公主,阿柔都要让你三分,你若喜欢钱财,我便赐你良田千亩金银百箱宅子十栋,你若都喜欢,我也可以都给你……”
他停了停,双手越攥越紧,“但你要保证,今后要高兴,要好好活着,就像下午时那样。”
“只要你能保证,我便放过你。”
顾朝朝怔怔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沈暮深别开脸,阴郁开口:“趁我现在还醉着,赶紧回你的长公主府,否则等我酒醒,恐怕就要改变主意了。”
“暮深……”
“走!”
顾朝朝颤了颤,沉默许久后起身往外走,一步一步,犹如踩在沈暮深的心尖上。
在她擦肩而过时,沈暮深闭了闭眼睛,这才克制住抓住她的冲动。
顾朝朝低着头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便看到一道清瘦的背影。
他不是一直都在装病吗?怎么却比那些真病的人还要憔悴?顾朝朝深深看了他一眼,继续往外走。
一只脚迈出门槛后,她再次停下,低着头静了许久,悄悄将手中攥着的油纸拆了,露出里面黑乎乎的丹药。
她不是主角,没有主角光环,所以赌自己不够幸运。
丹药入口,酸涩难咽。顾朝朝艰难吞下去,心中一片清明。
一年的时间,其实也足够了。
第76章 (终)
偏殿房门大开, 夜间的风穿过,沈暮深站在房间正中央,孤零零犹如海上扁舟, 站在偌大的尘世无端觉得一阵冷意蔓延。
他喝了太多酒,思绪已经迟缓,却还是清楚地知道,他刚才将顾朝朝放走了。
他将他此生唯一爱过的女人, 放走了。
沈暮深喉结微动,身上仅存的最后一点热意全都汇集到眼睛,他垂下眼眸, 小心翼翼地藏起泪意。
许久,后背突然贴上一股温暖的重量,一双小手从后腰绕过来,然后在他身前紧扣。
沈暮深定定看着这双手, 许久睫毛轻颤一下, 最后一点热意便滴落在她的手背。
顾朝朝察觉到时,只觉得手背上灼热难言。她喉间哽了哽, 许久艰难开口:“我不走。”
沈暮深猛地攥拳,每一寸身体都在叫嚣抱她,然而他只是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并未有所行动。
两个人安静地站着, 沈暮深的手紧了松松了紧,反复几次后才一字一句地问:“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嗯,”顾朝朝的脸在他后背上蹭了蹭,“我不走, 真的不……”
“顾朝朝,”沈暮深直接打断她, 声音出奇的冷静,“我劝你考虑清楚再说话,否则后果只会比你想的更严重。”
顾朝朝闻言笑了:“你要怎样,难道还要关我一辈子?”
沈暮深转过身来,平静与她对视。顾朝朝起初还笑着,渐渐的就有些笑不出来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无言许久后,还是她先打破了沉默:“我真不走。”
“你不喜欢我,先前更是宁愿死也不肯留在我身边,我不明白你为何要留下,”他定定看着她,“是因为同情我?大可不必,我要比你想象中更加恶劣,心软也只是一时,你若再这样胡闹,我肯定不会再放过……”
话没说完,顾朝朝在他唇上亲了亲。
“我在与你说正事。”
顾朝朝又亲了亲。
沈暮深沉着脸不说话了。
顾朝朝怕把人气出个好歹,讪讪一笑后便老实了。
沈暮深见她不再有动作,这才继续道:“你再敢说一句留下,日后就算你的同情耗尽,就算你以死相逼,我也不会再轻易心软。”
“那就不心软了,我愿意留下。”顾朝朝抓住他的手,轻轻把玩他的手指。
指尖传来的痒意让沈暮深几次都想缩回手,但他还是忍住了,任由她继续玩。
“我的人设可是恶毒女配,哪来那么多同情心,”顾朝朝头也不抬地嘟囔一句,“若是不喜欢你,谁愿意没日没夜地照顾你,帮你擦身洗脸,为你清理呕吐物……”
“我何时要你这样做过?”沈暮深严肃的表情微裂。
顾朝朝斜了他一眼:“你病得起不来那会儿,若是不信,可以去问宫人和太医,他们自会为我作证。”
沈暮深见状,便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顿时眉头紧皱:“谁准你做这些事的?”
“你能为我做,我自然也能为你做,”顾朝朝又一次看向他,“所以你该好好想想,我为什么能为你做。”
沈暮深喉结动了动,整个人都有些紧绷。
顾朝朝知道他还是不太相信自己,好在她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证明,于是踮起脚尖在他唇上亲了亲,吐槽:“酒味,难闻。”
沈暮深立刻抿起薄唇。
顾朝朝笑了:“今晚留下吧。”
说罢,便直接到床上躺下了,沈暮深看过去时,就看到她旁边腾出了一大片空位,显然是为他准备的。
失望这么多次,他已经不敢轻易相信顾朝朝,于是僵站在原地没动。
“过来。”顾朝朝拍了拍床。
沈暮深蹙眉。
顾朝朝看他这副样子,索性也不管他了,叫人将蜡烛吹熄后便直接睡了。
没有了灯烛照明,房间里突然黑了下来,沈暮深独自僵持片刻,到底还是禁不住诱惑,默默挪到了床边坐下。
起初只是坐着,不知何时鞋也脱了,然后就是腰带、外衣,最后只剩里衣的时候才停下。又静坐片刻,这才躺了下去。
躺是躺了,却没有盖被子,只是穿着单薄的衣衫晾着。
秋天的夜晚风凉得厉害,尽管宫人们在灭了蜡烛后便将门窗关上了,可窗缝里刮进来的风也够人受得了。
沈暮深静静躺了片刻,手脚愈发冷了,他忍着钻进被窝的冲动,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她果然是不喜欢他的,否则又怎会让他受冻。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便开始在脑海中将她说过的话一句句否定,越冷否定得越厉害,越是否定心就越冷,正是恶性循环时,旁边的某人突然用手脚撑着被子,扑进他怀里的同时也将他盖了个严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