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浣若君
“我一点问题都没有,走吧,你去哪儿,我今天就跟你去哪儿。”徐鑫对小孩儿不感兴趣,倒是很喜欢跟陈玉凤扯一扯韩超,他骑摩托车,本来可以走快,但他并不,故意把车押的慢慢的,问陈玉凤:“对了,你知道韩超在越南做间谍的时候,用的什么身份吗?”
可是,陈玉凤甚至都不知道韩超做过间谍,就问:“他还做过间谍?”
徐鑫一听就笑了:“他在越南甚至很可能结婚生过子,你居然不知道?”
陈玉凤立刻说:“你就鬼扯吧,我才不信呢。”她努力骑着三轮往前跑。
但摩托车的好处是,人家想快就快,想慢就慢。
“陈玉凤同志,咱们假设一下,韩超要真在越南结婚生过子呢,你对这件事不感兴趣吗,要知道目前自卫战的一切情况还是保密的,但将来肯定会解禁,等解禁,我会出一本自传回忆录,你想看吗,我会写很多关于韩超的事。”
陈玉凤的本意是为了试一下徐鑫的报道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而她听韩超说的是,徐鑫当时误闯埋伏区,害死了他很多战友,但身为记者,他会玩文字游戏,在韩超没有回来之前,他不但自圆其说为自己脱了罪,甚至还继续在当战地记者,是韩超回来之后他才被处罚的。
她当然就不愿意信他说的话,哪怕一句。
翻个白眼,她继续往前走。
越过大青山批发市场,两里地儿就是汽车站了,也叫货运中心。
“你居然是来找卡车司机兜售产品的?”徐鑫摩托一停,捂着肚子说。
陈玉凤得把三轮车停在外围,因为卡车区是不允许三轮车进的。
“怎么啦?”她说。
徐鑫说:“我有一个非常好的标题可以用来做报道。寂寞军嫂深入卡车司机群,只为兜售火辣产品,你觉得怎么样,这个标题是不是很优秀?”
陈玉凤在此之前并不太理解韩超的忧心,因为她读的书少,不知道记者的威力。
可她虽傻,最近天天读书看报,也算了解了一点文字游戏的内涵。
卡车司机加寂寞军嫂,很简单的几个字,但是它立刻就能让读者想到两个字:奸情。而读者最敏感的字眼也是奸情,它是杀人不见血的钢刀!
这王八蛋比陈玉凤能想象到的厉害多了,他可真会玩文字游戏。
而且当着她的面说这种,是拿她当文盲,当傻子吧。
但先卖产品吧,她往前走几步,正好看到有个大车司机在从煤油锅里挑面,她抱着油辣椒上前,打开罐子说:“大哥,试试咱这味儿,拌饭香。”
大车司机哟的一声:“咱这儿向来只有小姐们来揽客,今天咋来个良家妇女?”
“试试我的辣椒吧,拌饭拌米是一绝。”陈玉凤忍着司机异样的目光,又说。
徐鑫这会儿觉得肚子一会儿凉一会儿热,一会儿又绞痛无比。
看不远处就是厕所,他下了摩托车,疾步往厕所去。
这司机闻着辣椒味道挺香,挑了一筷子,拌好面吃了一口,顿时说:“这味儿可够香的呀,香掉我舌头了,女同志,你这辣椒咋卖?”
“一罐两块,你要觉得好吃,不如给我多介绍几个买主,这罐我就送你了。”陈玉凤不动声色,给油辣椒提了一下价格。
“哥们,这儿有个卖辣椒酱的,味儿贼香,快来看看。”司机立刻回头喊。
一个招一个,司机们本是在等装货的,一帮人全来了。
这时徐鑫挪步,本来已经准备往厕所走了。
而一个司机望着三轮车,高声说:“哟,这小干妈真不错!”
另一个说:“上面那几个更可爱,我想把它们搂回我家。”
为啥他们会说小干妈可爱,话说,因为本来辣椒酱就那么零散放在车里,但二娃趁着空闲,把它摞了起来,而且每一瓶的标签都摆在一面儿,整整齐齐。
上面三瓶还摆成了个电视上特别流行的,米老鼠的形状。
不仅司机们觉得可爱,陈玉凤都爱死这摆货方式了。
二娃这孩子性格闷闷的,也不爱说话,可他的手咋就那么巧呢?
他这一摆,就是所谓的广告,吸引来的司机更多了。
而这时她蓦然回头,就见本来该去厕所的徐鑫脸色蜡黄,却咬着牙从包里掏出笔记本,正在笔记本上艰难的写着字:火热小干妈,军嫂,搂,抱,摸。
写完,他跌跌撞撞进厕所了。
小干妈是陈玉凤油辣椒的名称,她是军嫂,搂,抱,摸,这字眼一看就不是啥好字眼,他要把它们组合到一起呢?
话说,商报为啥销量一直不错,就是因为它经常会报道一些偷情案,伦理案,强奸案等,里面不止有情节,还会有对话,就好像趴在别人家床底下写出来的似的。
人嘛,层次越低,就越喜欢看些花边新闻。
所以《商报》尤其在底层销量非常广泛,陈玉凤这回可算看明白了,徐鑫不但原来经常捏造事实,现在还想给她捏造一段荒唐但劲爆,刺激人眼球的报道出来。
这时她气的要死,但忍了,并不说啥,因这帮卡车司机特别大方,只是闻一闻,尝一尝,就你五瓶我八瓶,还有人手笔更大,一口气要拿二十瓶,这可是现货现结款,而且一瓶2块的话,陈玉凤要赚1.3一瓶的,总共带了100瓶,转眼她就卖了个精光。
这还不够,陈玉凤骑着车都要走了,有个大车司机赶了出来,拦住她说:“我是跑西藏的,这趟要走三个月,你那辣椒,明天能不能给我送50罐。”
“可以,我明天就给你送。”陈玉凤爽快的说。
“妹子,慢点走,小心车。”大车司机远远在挥手。
准备返程了,陈玉凤刚骑上三轮车,就听公厕那边有人在大喊:“陈玉凤!”
“阿姨,是徐叔叔。”二娃说。
隔着公厕的墙,陈玉凤问:“你怎么啦,有啥事?”
徐鑫的嗓子既有点像公鸭,又有点像驴在嚎夜草,尖叫说:“去给我买条裤子,腰围26,裤长38,记住,要买梦特娇,我非梦特娇不穿!”
他这是拉裤兜子了吧?
把她写成寂寞军嫂,把油辣椒写成火辣产品,小干妈还要加上搂和摸,他居然还想让她给他买裤子。
“二娃,看好咱的车,阿姨去去就来。”陈玉凤说着,停下车,绕到了公厕后面,高声喊:“你说啥,我听不见。”
“给我买条裤子,要梦特娇的……”徐鑫话没说完,只听扑通一声巨响,又是一声吼:“谁他妈往茅坑里扔石头,炸我一身,谁啊,谁他妈的。”
陈玉凤拍着手从公厕后面转了过来,骑上车,带上二娃转身就跑。
公厕里的徐鑫还在喊:“陈玉凤,你在吗陈玉凤,快去给我买裤子,明天我就会让你上报,我要给你大力做宣传!”
哟,还把她当成小傻瓜来哄呢。
要不是怕人看见,陈玉凤真想再往茅坑里多扔块石头。
当然,往茅坑里扔石头,并不能阻止徐鑫污蔑她。
但徐鑫来污蔑她,就不会重点盯着韩峰俩口子,经过这趟,陈玉凤算是深刻体会了徐鑫这位报社一支笔的威力,心说幸好他给自己引过来了,一旦让他去报道韩峰夫妻,那他们家在军区,乃止整个首都,怕是都要出名了。
她当然不敢掉以轻心,从汽车站出来,找到个公话,就给马琳打了个电话。
把徐鑫要给她做专访的事,提前先讲给了马琳听。
话说,别看徐鑫揣一肚子坏水,但纸媒行业的水深,而且文字游戏,一般人都只会被操纵,可看不穿其中的暖昧,徐鑫打的旗号还是揭露社会黑暗和腐败,弘扬国之正气,而且他用报道的方式,确实帮过不少人。
不止军区领导,据说政府的很多领导都特别欣赏他。
马琳一听他要给陈玉凤做报道,立刻说:“这事非常好,你是乡下进城的军嫂,自主创业,为全家谋福利,是该让徐鑫好好报道你一下,给社会女性做榜样。”
陈玉凤说:“我是个乡下人,识字不多,要稿子出来,您先过过目,怎么样?”
“完全可以,等稿子出来,我会喊徐鑫先送给我,然后让军区所有的领导过目。”马琳说。
这话陈玉凤听的特别满意,徐鑫不是想找茬,想在写报道污蔑她吗,尽情污蔑吧,到时候摆到军区领导面前,看领导们还会不会继续欣赏他。
今儿下了点小雪,天上雪沫子絮絮的。
回家的时候,二娃给冻的上牙打下牙,牙齿咯咯咯的在打颤。
骑着三轮车好比奔命,不过陈玉凤不能先回家,她刚才问过徐鑫,据说韩峰俩口子会被送到天桥底下,就得先到天桥底下去转一圈儿,看看那俩口子在干嘛。
天桥底下汇聚着从外地来的所有农民工,大家背着被褥,或者盛暑,或者寒风瑟瑟,有铺盖的就地打铺盖躺着,没铺盖的就蹲着,有些人一蹲就是一整天,还有些人一蹲就是几天几夜,等人来雇,这就是目前农民工们进城后的现状。
要徐鑫没拉肚子,这会儿应该已经带着韩峰俩口子,亲自去找徐师长了。
他所求的就是把原本就窝囊的韩峰两口子搞的更窝囊,更邋遢了以后,带给徐师长看。
可今天徐鑫跟着她,而且这会儿没裤子,给困在汽车站的公厕里了,苏红两口子不就没人管了嘛。
瑟瑟寒风中,天上飘絮,路上的行人都冻的跟冰棍儿似的。
陈玉凤骑车经过,也是巧,一眼就看到韩峰两口子了,觉当然没得睡,韩峰蹲在地上,正在哀声叹气,而苏红正在对着金记者哭:“金记者呀,青天大老爷呀,您是包拯在世,您是观音菩萨,我求求您啦,你带我去军区见我弟媳妇儿,见我婆婆,好不好呀。”
“女同志,你们不是为了自力更生进城来打工的嘛。”金记者也很无奈:“徐记者说你们是一对既勤劳又朴实,而且特别能吃苦的夫妻,在城里找工作就这样难,你们好歹等两天,会有雇主上门的,好吗?”
“我找啥工作,我不要工作,我现在只想找我妈和我家玉凤,你把徐鑫找来,他说话不算话,我要向军区的领导们投诉他,让他们枪毙他!”苏红又冷又饿,就开始耍她在农村时,经常给陈玉凤耍的那套泼了。
金记者不住挠头,一看就是想逃了,果然,他摸了一下皮带,说:“我先上个厕所吧,上完再帮你们解决问题。”
但他是去上厕所嘛,才不是,他从天桥下面跑出来,眼不丁儿上了一辆公交车,早跑了。
可怜韩峰夫妻,来的时候以为首都既有吃又有住,是个福窝,他俩中负责来享福,所以被窝没背,俩口子兜里总共就带了五块钱,这会儿真以为金记者去上厕所了,对视一眼,韩峰说:“苏红,对面那家酒楼不错,一会儿让金记者请咱们,去那家酒楼吃一顿。”
对面的酒楼当然不错,那是首都最有名的悦宾楼,吃一顿至少要50块钱的。
陈玉凤看到这儿,眼看已经是下午五点,就要骑车回家了。
今天就让他们俩口子先在天桥下面好好挨挨冻,体会一下农民工进城打工的苦吧。
话说今天是周末,不营业,王果果正在给几个娃收拾晚饭。
因为平常吃的简单嘛,周末两天,她向来要炒五个菜的,这会儿她正在炒菜,甜甜进来,跺着脚上的雪沫子,一脸大事不好的样子:“奶奶,不好啦。”
“怎么啦”王果果给吓一跳,擦干净手来摸孩子:“你是不是不小心摔着自己啦。
甜甜鼻子一皱,说:“外面有个东西,我有点怕,你去看看那是啥,好不好?”
“让你外婆去看,奶奶要炒菜。”王果果说。
“不要,我要奶奶看,走嘛。”甜甜来推奶奶的屁股了。
外面雪下的有点大了。
虽然才下午五点,但天已经黑透了,徐勇义就站在酒楼外面,司机给他撑着伞,看王果果出来,他看了看表说:“时间有变,我八点就要登机,去广州。”
“时间不多了吧。”王果果说:“你不赶紧去机场?”
徐勇义于雪中望着王果果,反问:“岁月留给咱们的时间,还多吗?”
他拉开了车门:“上车。”
王果果回头,就见甜甜站在大铁门里,正在朝她挥手。
没有开灯的轿车在雪中只发出一阵闷响,就隐没在纷纷扬扬的雪中了。
甜甜蹲在铁门口的树下,安安静静的蹲着,不一会儿陈玉凤骑着三轮车来了,孩子立刻拉开了铁门,让妈妈能早点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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