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浣若君
“都一样,绿衣服,我最讨厌绿衣服!”李嘉德的普通话特别有长进。
他确实是捉弄,小孩找茬似的捉弄,上楼梯的时候王部长走在前面,本是伸手请他,可他哎哟一声:“马小姐,这位军人打了我一拳头。”
王部长都快退休的人了,是看马琳的面子来陪客的,会打他,这不胡扯嘛?
但他也能沉得住气,说:“我大约有点激动,不小心碰到了客人,抱歉!”
李嘉德说:“你们大陆人喜欢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悄悄打人,没关系啦!”
这简直神经病,王部长都要给他气吐血了。
马琳走在后面没看到,但徐师长就走在身边,看得清清楚楚。
他回头示意马琳:这人有问题。
马琳眼神回瞪:忍了。
进了包厢,徐师长亲自坐到了李嘉德身边,双眼沉郁,盯着他,李嘉德也发现了,这个是实权领导,他双眼狐狸似的寻摸着,应该是想找个法子整他一顿。
马琳则盯着徐勇义,眼神劝他稍安勿躁。
这样当然不行,虽然跟陈玉凤无关,但万一他们打起来,砸她的店呢?
这也容易,去端甜品的时候她跟韩超先讲了一下李嘉德的事,上甜品的时候就在徐师长耳旁说了一句:“徐师长,韩超有事找您。”
谁知道徐师长才抬凳子站起来,李嘉德立刻大叫:“哎呀我的脚。”
马琳又看不到桌子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温声说:“徐师,你的凳子压到别人的脚了,小心点!”
李嘉德分明是挑衅,而且是拿一帮领导当小孩儿玩,对着马琳是笑,对着徐勇义就是鬼脸,这要徐勇义脾气躁一点,就该打人了,但他还算能忍,只是离开了包厢,随着他出门,李嘉德叹气:“马小姐,你们大陆军官瞧不起我们香港人呀。”
马琳在门口站了三个小时,中了暑,想吃点冰缓解一下,但因为太气,勺子敲的碗叮叮响。
李嘉德还要添一句:“马小姐,你想合作,你的领导怕不想合作喔。”
马琳深吸口气,说:“李总,我代表徐师长向您道歉,但请您相信我的诚意。”
“我相信你,但我不相信你的领导呀。”他简直臭不要脸!
马琳脾气很躁的,在军区见谁都瞪,但她咬牙说:“我让徐师长给您道歉。”
这时因为不知深层次的缘由,就连陈玉凤都觉得马琳这种行为是在故意刁难,为难徐师长。
而徐师长出门后,韩超也把关于李嘉德的所有的情况都告诉他了。
所以马琳一出来,他就说:“马琳,这个合作无法继续,因为对方没有诚意。”
马琳则说:“我不管他有没有诚意,只要他政治面貌清白,愿意配合军区,跟他合作就可以帮军区省十万块,有十万块我们就可以帮营级干部改造住房条件,这件事我就必须做,你只是道个歉,不行吗?”
“他的目的不是接受我的道歉,是侮辱我们共和国的军人!”徐师长说的倒是很在理,李嘉德就想侮辱军人。
马琳深吸口气:“你自己住电梯楼,就不想营级干部住的还是小平房?”
“艰苦奋斗在外面是美德,在军区是我们必须保持的传统和责任。”徐勇义说完,手指地面:“我和我的部下都不会为了想要改善居住条件,而侮辱自己身上的军装。”
马琳声音一高,说:“你可以无所谓,但营级军嫂们不行,她们冬天要捱冻,你可以脱了军装再道歉!”
领导吵架,陈玉凤又插不上嘴,而且徐师长懒得再聊,转身走了。
看马琳气的直发抖,陈玉凤突然就能理解她和徐师长之间争执的原因了。
并非马琳故意找茬,她是个女性,身在军务处,凡事想的都是如何解决军人在生活中的各种困难,而徐师长坚持维护的,则是军人的尊严和部队的纪律。
换言之,军区是个大家庭,俗话说得好,贫贱夫妻百事哀。
他俩的一切矛盾都渊自于,是该要钱和军官们的切身福利,还是该要面子。
要这么说来,跟李嘉德合作,应该对军区很重要的。
要不然马琳不会气成那样。
这可怎么办呢,李嘉德在天桥底下流浪了一个多月,好容易可以脱离苦海回香港了,他不可能投资的。
陈玉凤想跟马琳解释一下李嘉德的事吧,连着唤了两声她都不回答,正好这时后堂的铃响,她也就下楼去端菜了。
第一道菜是烤鱼,炭烤过的鱼在铁板上滋滋作响,香茅草、芫荽和青辣椒,姜蒜混合出一股独特的香味,一端进包厢,香气四溢,接下来还有爆浆豆腐,以及店里的主打菜辣子鸡。
因为上回李嘉德特别喜欢吃耙菜,陈玉凤还专门让王果果煮了一碗。
用土豆和豆角,只用白水煮软的耙菜,淋上一滴麻油,洒点盐,加蘸水就风味十足,单吃,用来收尾,也能生津解腻。
李嘉德给吃的额头冒汗,不住的说香。
但马琳和王部长都没什么胃口。
因为徐勇义不肯道歉,李嘉德已经宣布,自己将马上回香港,并且从此再也不来大陆。
要说当初他流落天桥底下有多惨,今天就有多开心。
欺负了一帮军区的老领导,那叫一个神清气爽。
但他对陈玉凤很和蔼,走的时候还专门问:“陈老板,那道烤鱼用的什么鱼?”
陈玉凤说:“密云山里头的黑鱼,肉质坚实还刺少,香吧。”
李嘉德确实觉得味道很不错。
陈玉凤接着又说:“但我家的黄辣丁刺少肉紧味道鲜,要拿酸菜豆豉涮火锅,比这个还香。”
李嘉德忽而搓手:“我祖父是贵州人,我奶奶会做豆豉,闻着臭,吃着香。”
陈玉凤早在他跟单海超吹牛的时候就听他说过,他祖上是贵州人,当年逃难去香港的,试问,贵州人有不喜欢豆豉酸菜的吗?
小时候吃过的东西,会刻在一个人的骨缝里的。
她说:“我们的豆鼓和酸菜都是自己做的,鱼也是密云山里的野生鱼,要不您就别走了,今天晚上我给您做一锅豆豉酸菜火锅?”
其实刚才李嘉德已经跟马琳撂过大话,说自己明天就要走。
但豆鼓酸菜火锅是他小时候才吃过的味道,香港当然有美食,而且是大陆这边的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美食,可酸菜豆豉那边并不产。
每一种味道都是无可替代的,他本来是饱的,可突然想起小时候爷爷奶奶挤在窄窄的,渔村的小屋里,盖在他饭碗上的酸菜和豆豉,忽而舌尖就泌满了口水。
但他是老狐狸,已经说过不想合作了的,就回头看马琳,要找个台阶下嘛。
马琳当然立刻说:“明天接着安排,就吃黄辣丁。”
“你的领导看起来非常凶喔,我怕你做不了主。”李嘉德说。
马琳说:“要是领导不批钱,我自掏腰包。”她用钱,也得领导们签字批的。
“那安排个宾馆吧,我先住下。”李嘉德终于说。
这句于马琳来说,简直比她最爱听的意大利歌剧还要美妙动听。
让李干事把李嘉德带到八一宾馆去开房,马琳送走人,这才长舒一口气。
刚才两次陈玉凤想喊她,她都故作未闻,但此时却语气特别温和,并难得放低姿态问陈玉凤:“小陈,你认识李总?”
陈玉凤很生气,她刚才提醒了好几次,马琳要不是那么傲慢,愿意多看她一眼,听她说一句,就不需要担忧那么久,气那么久,憋气那么久。
她人瘦,看着身体也不好,原来陈玉凤不明白为啥。
现在明白了,她是自己给自己气出来的病。
当然,看在她即使吵架,生气,难过,也是为了她们这些底层军嫂谋福利的面子上,陈玉凤就把李嘉德在首都所遇到的事情又给她重新讲了一遍。
现在外面社会乱,摸包的,抢劫的,骗钱的,李嘉德是被骗惨了,心里有气,借故报复,这种态度,要解决的是根源问题,不是她一味让徐师长低头就可以的。
而且,徐师长真要低头道歉了,等李嘉德回了香港,会怎么吹。
不得吹,说大陆军方的领导,像傻子一样被他玩弄?
马琳刚才差点把自己气死,听陈玉凤讲完这一切,好半天,一言未发。
但她承认错误倒很爽快:“我总觉得今天的事透露着不正常,但想不通是什么原因,却原来是这样!”
她显然大受打击,但她属于即使受了打击,也会很快恢复的那种人,深吸口气,她又说:“今天的菜是你婆婆做的吧,告诉她,菜做得特别好,客人非常喜欢吃,你的服务也非常到位,我对你们表示感谢,同时,我也希望咱们以后能合作的更好。还有,这是一张肯德基的餐票,有时间带韩蜜去吃一顿。”
说着,她递给陈玉凤一张小卡片,上面印着花花绿绿的东西,还有几个字:伍拾元代金券。
在私人方面,陈玉凤并不喜欢马琳,也不想跟她有太多往来。
她送溜冰鞋只送蜜蜜一双,当时因为蜜蜜在场,孩子又着实喜欢,陈玉凤就没有拒绝,但她有两个女儿,马琳总是单独给一个孩子送东西,她不高兴,甜甜也不高兴。
而且这种偏见式的喜欢会惯坏蜜蜜,这也让陈玉凤很不舒服。
不过她也知道首都有个叫肯德基的地方,据说孩子们会特别喜欢,但是吃一顿特别贵,要五六十块钱,而且除非有餐票,否则队都排不到,于是收下了餐票,并刻意提醒说:“我会带韩甜和韩蜜去的,也代她们俩姊妹感谢你。”
马琳是完全忽视掉甜甜的,只说:“我刚才跟韩蜜讲过,她已经谢过我了。”
她这样说,就证明她刚才趁着陈玉凤不注意,私底下跟蜜蜜聊过天。
陈玉凤心里又浮起微微的不快来。
而这时马琳又说:“对了,最近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有好几个原来的同事打电话问我你婆婆是不是来了,尤其是王琳,当年瞒着我们,用半瓶雪花膏换了你婆婆三只野猪,她说她现在想起来特别愧疚,想来给你婆婆道歉,并送几瓶好点的化妆品,我想你婆婆肯定不想见人,于是否认了,你让她保重身体。”
此时王果果和周雅芳就在后堂,王果果其实也能听见。
但她自己不说什么,陈玉凤也就不说什么了。
不过她觉得,用雪花膏换三只野猪的那位,真觉得抱歉吗,不是吧。
应该是想来看个稀奇才对。
陈玉凤倒挺希望她来的,因为稀奇没得看,估计那位还要大受打击。
目送马琳出了门,她也就回后堂了。
韩超只要不是家里有急事,一般都是周六晚上回家,周末晚上再回营。
陈玉凤回厨房,就见男人正在擦墙面,望着自己,眼角带笑。
相比于大领导,他们夫妻都是不起眼的小人物,但至少能用一顿饭帮军区领导的忙,陈玉凤自己骄傲,男人心里也很欢喜嘛。
平常后厨的锅碗是俩妈收拾,但因为今天他在家,王果果和周雅芳得上楼休息了,扔下厨房,给韩超收拾。
俩小丫头则在围着爸爸在转悠。
自打睡到一块儿,陈玉凤自己很高兴,也觉得男人该高兴才对,可怎么瞧他都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过日子嘛,学不到齐彩铃那样轰轰烈烈,但力所能及,但她还是希望一家人能开开心心。
她为了他,从小姐那儿买套子呢,搞不懂他为啥不高兴。
这不,陈玉凤正想问问,蜜蜜忽而说:“妈妈,今天马奶奶好像不高兴喔。”
话说,刚才陈玉凤一直在忙服务,并没发现蜜蜜和马琳见过面,虽然事不大,但这代表蜜蜜没听她的话,又悄悄往前面溜了,她说:“韩蜜,妈妈说过很多次,有客人的时候不可以去前面。”
蜜蜜说:“是马奶奶去厕所的时候,她在厕所哭了,妈妈,你不能帮帮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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