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昔邀晓
三月十七,会试最后一场最后一天。
三月二十,又是书院旬休日,岑鲸和白秋姝从书院回家,总算见着白春毅,白春毅虽然消瘦一大圈,但精神看起来非常好,想来是考得不错。
听杨夫人说,白春毅一出考场就闷头睡了整整两天,吓得他们赶紧给叫了大夫,幸好白春毅只是累狠了,并无其他大碍,睡醒还默出答卷,亲自送去书院给先生们看,在书院待到傍晚才回家。
考完试的白春毅彻底放飞了自己,他趁着岑鲸和白秋姝旬休,特地带她们出城去踏青放风筝。
等岑鲸和白秋姝回书院上课,他又出门找友人潇洒,就连赵国公府的赵小公子也被他薅出家门,生生拎去游了一回湖,简直像是要把备考期间缺失的快活日子都补回来。
一直到四月初,会试成绩下来,白春毅榜上有名,他这才终于消停,在家准备起了四月二十一的殿试。
大约是为了跟殿试后的琼林宴同一天举行,原本定在四月中旬的书院琼花宴也被挪到了四月下旬。
今年岑鲸收到了萧卿颜给的请帖,和白秋姝以及安馨月一块去公主府别苑赴宴。
乔姑娘没去,因为去年琼花宴给她留下太大阴影,导致她现在连四月份开得正好的琼花都不太喜欢。
琼花宴上,岑鲸和去年一样被萧卿颜叫去水榭,不同的是去年萧卿颜晾着她,让她一个人在旁边坐着发呆。今年萧卿颜好歹给她备了茶水,且每见完一批今年新来的学生,都要问问岑鲸的看法。
岑鲸久历官场,看人的眼光不比谁差,萧卿颜问她,她便回答,所言内容都被萧卿颜一一记在心里。
看完新来的学生,萧卿颜准备歇歇再去隔壁庭院,岑鲸也喝完了最后一口茶,让萧卿颜放自己走。
“再不让我走,我怕秋姝来爬你这屋顶,看你是不是把我给吃了。”
萧卿颜嫌弃万分:“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养的孩子,一个比一个粘人。”
岑鲸听出言下之意,问:“岑奕那来消息了?”
萧卿颜支着脑袋:“给我写了好几封信,说不让他回来,他就想法子把你带边境去,说得好像他敢一样。”
如果岑鲸身体健康,这话说出来还有人信,偏偏岑鲸身体不好,就是给岑奕十个胆,他恐怕都不敢随便把岑鲸带出京城去。
岑鲸听了直笑,两人又闲聊几句,萧卿颜才放岑鲸离开。
岑鲸回到隔壁庭院,刚一露面白秋姝就凑了过来,安馨月和她一起,调笑道:“可算回来了,秋姝等你许久,我都怕她等不及,游湖过去找你呢。”
白秋姝皱了皱鼻子:“我会轻功,不用游湖。”
并没有否认自己是真的想闯一闯隔壁的水榭。
庭院内学生众多,娱乐活动也很多,像什么联诗作对、流觞曲水,当真是要多风雅有多风雅。
偏白秋姝不爱风雅,就拉着岑鲸去吃宴会上提供的点心,说是吃到好几样味道绝妙的,想让岑鲸也尝一尝。
岑鲸坐下品尝,白秋姝也跟着吃了两块,还四下张望,像是在找什么,嘴里呢喃着“奇怪”二字。
岑鲸问她:“什么奇怪?”
白秋姝:“你还没来的时候,好几个人跑来问我你在哪,如今你来了,那些人明明看到你却又不过来找你,真奇怪。”
一旁的安馨月猜到白秋姝说的是谁,略微冷了神色,道:“别管他们。”
岑鲸和白秋姝看向安馨月:“怎么说?”
安馨月:“那些都是甲地班的。”
白秋姝:“阿鲸班上的?是想跟阿鲸打招呼吗,那他们干嘛不过来?”
安馨月撇了撇嘴:“没脸吧,你们不知道,因为临近会试,阿鲸又是未来的丞相夫人,他们怕被人说趋炎附势,便都离阿鲸远远的。如今没了这层顾虑,也知道阿鲸下个月嫁人后不会再来书院,都有些后悔呢。”
岑鲸再一次想要解释,又再一次被白秋姝打断:“他们怎么这样!”
白秋姝跟安馨月一块讨伐起了甲地班的学生,岑鲸无从开口,只能把方才要解释的话咽回肚子里。
宴会照例到下午才结束,学生们乘坐马车回书院,别苑这边第一辆载着学生的马车刚出发,就有别苑的仆役快马至书院报信。
于是等马车抵达书院,下车的学生就瞧见西苑的监苑安如素站在书院门口等他们,这让经历过去年劫持事件的学生们安心不少。
待学生都一一进了书院,书院大门缓缓关上,安如素坠在一众学生后头,和步伐较慢的岑鲸走一块。
迎面吹来的风还未染上孟夏的热意,带着令人舒适的凉。
白秋姝故意放慢步子,挽着岑鲸的手同安馨月说话,三人气氛融洽又和谐,安如素在一旁跟着,突然有些伤感——
相府的婚宴请帖她也收到了,五月初八,这天过后,岑鲸将彻底离开书院。
安如素感到非常可惜,岑鲸能在短时间内从庚字班升到甲字班,说明她天赋不差,然而被挖掘得太晚,才崭露头角便要嫁人,真的,太可惜了。
其实可惜的,又何止岑鲸一人,岑鲸之前那位记录例会的女学生不也是这样,长公主殿下曾非常看好那位学生,认为她才思敏捷,是可塑之才。
那位学生也有自己的抱负,可惜没能赶上今年的会试,去年成婚后就离开了书院。
年初的时候安如素还在曲成侯府的宴席上看到过她,曾经神采飞扬的少女梳着妇人的发髻跟在妯娌身后,会说会笑,进退得当,只是碰到还未出阁的小姑娘们聚在一块联诗写字,她总会忍不住出神,还为此被妯娌打趣,惹得安如素非常心疼。
想远了,安如素闭了闭眼,将思绪拉回到当下,开口让岑鲸把入学当天书院给的学生玉牌交给她。
岑鲸解下腰间的玉牌,递过去,问:“你要玉牌做什么?”
玉牌上串着金丝玉珠的流苏微微晃动,安如素伸手接过玉牌,回说:“你下个月不是要嫁人了吗,书院规矩,离开书院的学生都必须上交玉牌。”
岑鲸一听,赶紧把手一抬,让安如素接了个空。
安如素以为她不舍得这块陪伴自己一年多的书院玉牌,补充道:“放心,书院会另外给你一块一模一样的木牌,作为你曾是书院学生的证明。”
岑鲸早就想说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这次她无论如何都要讲清楚:“谁说我成亲之后就不来书院读书了?”
安如素愣住,一旁的白秋姝和安馨月也是一脸意外。
几乎所有人都认定岑鲸成亲之后就会离开书院,因为过去的规矩就是这样,女学生要么在成婚前考取功名离开书院,要么就在成婚嫁人后离开书院。
安如素一脸恍惚:“可你成亲之后,不得留在相府执掌中馈,哪里还有时间来书院读书?”
岑鲸:“相府原先没我也好好的,现在怎样,日后还是如此,哪里需要我操心?要有谁摆宴需要我出面,我请假就是,大家不都这样吗。”
并非全京城的喜事丧事都发生在旬休日,偶尔遇到要上课的日子,学生请假书院是一定会批的。
安如素觉得岑鲸说的有道理,可又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是书院还从没有过出嫁的女学生回来上课的先例,回来教书的倒是有,可你才十六岁,又不曾考取功名……”
“那就由我来做这个‘先例’”岑鲸难得对什么感到不满,语气淡淡:“你也说了,我才十六岁,东苑多少成亲后学到二、三十都还在书院读书的学生,他们可以,我当然也行。”
安如素刚想说“他们是要考功名的,自然不可能因为成亲就停止学业”,随即又想起——
如今女子也能下考场。
对啊!
安如素那被约定俗成所局限的思维一下子就打开了。
她停下脚步,岑鲸等人回头看她,她却仿佛透过岑鲸,看到了过往那些明明有实力考科举,却因为年纪到了要嫁人,不得不放弃的女学生。
男子和女子是不同的,别说富贵人家,就是穷苦人家,男子都能从小考到老,靠父母妻儿供养,熬一个大器晚成。
女子呢?能来书院读书的姑娘基本都出身不凡,即便如此,她们还是需要面对一个期限,那便是婚期。
婚期之前若是无法考取功名,就只能嫁与他人,从此安守内宅,相夫教子。
安如素在书院见过太多有实力有野心的女学生没能熬过这个“期限”,也见过太多女学生藏下不甘的泪水,强装镇定与她告别。
所以,这一切原来都是可以改变的吗?
安如素眼底蓦地浮现水气。
岑鲸走到她面前,见状吓一跳:“怎么了这是?”
安如素也觉得自己眼下这般不太稳重,她难为情地别开了脸,闭上眼硬生生把泪水憋回去,随即又睁眼转回头看向岑鲸,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发出的声音有些沙哑,语气莫名的郑重:“那我等你回来。”
她看着岑鲸,像是在看新的可能与希望——
“你一定要回来。”
第69章 “有问题想要问你。”……
岑鲸一开始并没想那么长远,因为她不像安如素那样曾亲手送走一批又一批的学生,所以她对那些学生的惋惜和痛心,永远都不可能比得上安如素。
她会有成婚后继续求学的念头,全是因为二月份那会儿,曾有甲字班的先生来她家劝学。因男女有别,那位先生的话是通过她舅舅白志远来传达的,白志远不仅传达了先生的叮嘱,还劝岑鲸跟着舅母学管家,叫她日后专心内宅,学业什么的,反正要成婚了,先生的要求不能听而不闻,但也不用太过刻苦。
她因此起了叛逆之心,后来发现身边的人都以为她成婚后会离开书院,安如素更是直接来和她讨要书院玉牌,没一个人问她的意见,她心中越发不满,说起话来也多了几分怒气。
直到听安如素说“你一定要回来”,她才意识到对此不满的,恐怕不止自己一人。
如此,她就不能和原来一样住校了。
因为并非所有男子都是燕兰庭,对岑鲸就跟对师长一般无所不依,也并非所有女子都是岑鲸,不惧世俗又敢践踏规则。
且两人头上的长辈也少,岑鲸和燕兰庭皆父母早亡,岑鲸的舅舅舅母不可能把手伸到相府去,燕兰庭的叔伯长辈早年移居老家,去年年底来京住下,等燕兰庭完婚还是要回去的,因此不会有长辈逼他们夫妻必须如何如何。
岑鲸要想婚后继续住书院,每旬回一次家,根本没人能阻拦她,但对其他已婚女子而言,“住书院”会成为她们求学之路上最大的阻碍。
岑鲸找时间同萧卿颜商量了一下走读的安排,为了中午能在书院休息,岑鲸的宿舍床位留着,东西也没拿回家。不过玉牌还是要换,玉牌是书院学生的身份证明,也是学生进出书院的凭证,若已婚女子来上课,拿着玉牌就能每日进出书院,很难说会不会有学生效仿她们,凭借玉牌溜出书院。
所以岑鲸的玉牌最后还是被交了上去,说是要在玉牌本身的基础上镶嵌金饰,和寻常玉牌做出区别,方便书院门房辨认。
岑鲸上交玉牌后就离开了书院,说是回家备嫁,好像很忙碌一般,其实她要做的仅仅是熟悉成婚当日的流程,其余嫁妆之类的东西早就准备好了,云息江袖不仅想着法的给岑鲸添妆,一应物件的采买亦是竭尽所能地忽悠杨夫人,用最低的价格拿最好的货物,唯恐成亲当日落了他们岑叔的面子。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要做的就是等五月初八,燕兰庭来迎亲。
初七当天,白秋姝从书院回来,非赖着在岑鲸的自在居睡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白秋姝早早就起了,她轻手轻脚从床上下来,换好衣服出门,离开前还叮嘱挽霜别太早把岑鲸吵醒,反正迎亲得到下午,招待宾客有父母兄长和她,岑鲸能多睡就多睡一会儿,别因为成婚这样的喜事把自己给累难受了。
白秋姝体贴岑鲸,然而岑鲸还是起得比平时在家要稍早些,醒来后再怎么闭眼也睡不着,索性起身换好衣服,吃了挽霜端来的汤圆,再去找舅舅舅母,同他们一块提前去祭拜祖宗牌位,也让后头的时间安排宽裕不少。
中午过后,来女方这的亲友越来越多,自在居内外热闹得不行,岑鲸换上了华丽繁复的嫁衣,坐在梳妆镜前梳妆打扮。屏风外,白秋姝跟陵阳县主几个商议待会怎么为难燕兰庭,杨夫人同长乐侯夫人等就坐在一旁说话,一大群女眷凑堆,时不时传来一阵欢笑。
岑鲸被屏风外的笑声感染,沾了口脂的唇角不自觉上扬,再一抬眼看到镜中妆容艳丽的自己,忽然有些恍惚。
——她居然要嫁人了。
三辈子,头一次。
话说皇帝赐婚时,她与燕兰庭只在信中说了两人成婚的种种好处,并未提及婚后是否要履行夫妻义务。
所以……要吗?
应该要的吧。
就算不是因为相互喜欢才成婚,那也毕竟是成了婚的合法夫妻。
萧卿颜不也让她至少把喜欢的人睡了再说,日后若生了龃龉,再和离也不亏。
可要怎么同燕兰庭说呢,燕兰庭又是怎么想的呢。
岑鲸陷入思考,待到外头传来锣鼓喧天的动静,她才猛然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