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驯养计划 第8章

作者:香草芋圆 标签: 宫廷侯爵 年下 穿越重生

  梅望舒的眼睛湿润了,几步过去上了台阶,接过风灯,“天气冷,老师快些进屋。”

  叶府门风简朴,人口也少。师生俩走去前院会客的小花厅,前头只有一个老管事提灯引路。

  小花厅里,也只简简单单布置了一个方木矮桌,四把交椅,墙面正中挂了一幅叶老尚书自己画的寒潭冬钓图。

  师生两人对坐,寒暄几句,叶夫人亲自送茶进来。

  梅望舒起身站着接了。

  等叶夫人出去,叶昌阁关好门窗,仔细问起这次江南道的差事。最后听说今日入宫,已经在御前述过职,这才露出放心的神色,低头喝了口茶,

  “人老了,容易多心。你南下办差的这几个月,不知怎么的,老夫每想起你,总有些揪心,生怕你在外面出什么事。特别是七月底那段时日,你前脚才出京城,人还没到江南道,圣上突然下令调动辽东两万重骑,追着你们一行南下……”

  他长长吐了口气,“望舒,不瞒你说,老夫当时被吓到了。虽然今上圣明,但……唉,毕竟年轻,心性未定。你这几年协助圣上扳倒郗氏逆党,平定政局,已经是当代朝臣中的第一人,站得太高,惹人嫉恨。若你不在时,有奸佞小人乘虚而入,在御前献上谗言……那几日,老夫睡都睡不好,担心历朝历代‘飞鸟尽,良弓藏’的故事,再度上演哪。”

  梅望舒执起茶壶,给老师的茶盏里添了水。

  “学生好好的站在这儿呢。圣上和臣有多年私交,这次调动两万辽东重骑南下,是为学生撑腰去的。‘飞鸟尽,良弓藏’之类,不至于此。”

  叶昌阁点头,露出欣慰的笑容,“确实。圣上胸怀若谷,是百年少见的仁德天子。老夫多虑了。”

  正好叶夫人送了夜宵进来,师徒俩岔开政事话题,边吃边说了会儿闲话。

  叶昌阁含笑注视着爱徒,含蓄劝诫了句,“望舒成婚也有半年了吧。这次办完差回京,正好要过年,你闭门好好歇息一阵。若是明年能生个一男半女,带过来串串门,让为师家里也热闹热闹。”

  梅望舒呛了一下,放下夜宵点心,“这个……急不来。”

  叶昌阁收敛笑容,长叹一声。

  “年轻时,总是不着急,总觉得夫妻琴瑟和鸣,生个孩子轻而易举……唉。”

  他指着自己,“你看为师,当年同样是二十出头入朝为官,一心扑在朝廷政务上,你师娘屡次催促要个孩子,为师还不耐烦。当时谁又想到,今生会命中无子呢。”

  叶老尚书触发了心中隐痛,抬袖抹了抹眼角,真诚地劝告爱徒,“朝堂大事可以放一放。早回家,多闭门,趁现在年轻,先和你家媳妇生几个孩子。”

  梅望舒无话可说,默默地喝了口茶。

  别的事好说,只有这件事,她是打死也做不到。

  她嘴里含着茶水,在心底盘算着,二十六岁的年纪,又刚刚‘娶妻’。

  现在说什么,老师都不会信。

  得拖个几年,拖过三十岁,再和嫣然四处求神拜佛,做足了求子而不得的悲痛模样,最后用事实说明,梅家是真的命中无子,老师这关才能过了。

  唉,头疼。

  她捧着茶杯,低头不语,心思飘到了九天云外。

  就在她走神的瞬间,对面叶昌阁的心思,却飘到了更远、更玄妙的地方。

  片刻后,梅望舒乍回过神,冷不丁听到老师的一句话。

  “说起后嗣之事,老夫倒是想起来……你不在京的时候,为师听到了一些传言。”

  叶昌阁欲言又止,抚须迟疑,“说是无稽之谈吧,又不像是完全的空穴来风。正好你今日回来,你和圣上确实是有多年交情的,老夫想来想去,还是要从你嘴里问个准信。”

  叶昌阁前倾了身体,压低嗓音,面对面郑重问道:

  “圣上年少登基,后宫却至今空虚,连皇后也未立下。礼部几次上奏此事,奏本都被留中不发。京城暗中有了些流言,圣上是不是……是不是……龙体欠安,有所亏损哪……”

  梅望舒顺着话里的意思,立刻联想到了某个方向,惊得坐直起身。

  “从哪里传出来的谣言,如此大胆放肆!多谢老师告知,学生明日就派人去各处坊间探查。”

  “先别忙着查,”叶昌阁急忙摆手,“街坊之中并未传开。此事是你师兄听同僚私下议论,上门秘密询问于我,老夫才知晓的。”

  叶老尚书起身踱了几步,“说起来,圣上今年已经年满二十,迟迟不肯立后之事,的确反常。”

  梅望舒哭笑不得,指了指自己,“老师许是忘了,学生二十那年,也未曾娶妻。”

  “我们普通臣子,和皇家怎能相提并论。”叶昌阁不以为然地一摆手,“再说,若是圣上只是不肯立后,我们老臣还不至于如此担忧。有件事,不知你平日进出皇城之时,有没有注意到……”

  他忧心忡忡地转过身,“圣上十六加元服,十八亲政,亲政至今也已经两年了。如此长的时间,如此气血旺盛的年纪……后宫竟然一位侍奉妃嫔也无。”

  梅望舒一怔,低头沉思起来。

第8章

  深夜,叶老尚书亲自送出门,梅望舒坐上马车回府,整个人还陷在思绪中。

  就像邢医官在宫里说的,十四五岁少年,乃是人之春时。

  万物生发,草木抽芽。

  京中高门大户家中的公子,成婚时间不算早,大多二十加冠之后才娶妻。但长到十四五岁,家中长辈就会开始安排通房婢女,入室伺候了。

  宫里那位的情况却极为特殊。

  自从十年前先帝薨逝,朝中便由权臣郗有道当政,自称亚父,对待小皇帝如同傀儡。

  朝堂之上,郗有道佩剑入朝,颐指气使,爪牙遍布朝野。

  后宫之中,郗有道自由出入宫闱,暗中与太后通奸。

  一次半夜大醉后,竟然持鞭闯入皇帝寝宫,将年仅十岁的小皇帝深夜拖出寝宫鞭打。

  太后与情人欢情正浓,装聋作哑,不闻不问。

  后来,虐打成了习惯,成了威慑的手段。

  十四五岁,人之春时,尚未长成的少年天子却陷于困境之中挣扎。

  华美龙袍之下,遮盖着一身的疤痕,旧伤未去,又添新伤。

  连带着他们这批身边跟随的近臣,为了保护陛下安危,已经整日里竭尽心力,哪还想得到安排侍寝宫人。

  梅望舒靠在车壁上,抬手按了按眉心。

  头疼。

  去年春夏时,礼部奏请甄选皇后、被元和帝留中不发的事,她是知道的。

  她曾当面问过,陛下只简单回了六个字:“未有合意之女。”

  当时圣上才十九,她觉得还年轻,没看到合意的,慢慢选,不着急。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今天被老师提醒了一句,她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个极为严重的问题。

  少年草木春发的时候,若身体总是受伤,误了春时,即使后来痊愈,正常的身体机能该不会……受影响吧。

  梅望舒倒吸一口凉气,直到后半夜还在床上辗转反侧。

  今夜是彻底睡不着了。

  五更天却还要上早朝。

  今日朝会的内容不出意料,荣成,李兰河两位御史联合弹劾江南道漕司诸官员。两人站在金銮殿里,列出十五道大罪,弹劾了足足两个时辰。

  梅望舒听了个开头,站在原地,眼皮一点一点耷拉下去,几乎在金銮殿里站着打起瞌睡。

  直到被身后的同僚猛扯袍袖,她才惊觉,刚刚圣上发话问她了。

  辽阔肃静的金銮殿里紫烟缭绕,坐在高处的圣上面容,被笼罩在紫烟之中,隐隐约约看不清楚。

  沉稳的嗓音居高临下,再次询问,“梅学士,对于两位御史的弹劾奏章,你可有意见。”

  梅望舒睁开朦胧睡眼,居然还能几步出列,神色如常地答了句,

  “臣附议。”

  帝王端坐在龙椅之上,大拇指抚摩着黄金扶手上的锦绣龙纹,轻轻笑了声,“就三个字?没了?”

  梅望舒镇定应对,“荣、李两位御史的奏章鞭辟入里,弹劾江南道漕司十五道大罪,振聋发聩,更无遗漏。臣并无其他可补充的。”

  好容易挨到退朝,梅望舒头重脚轻地往外走,才走出几步就被拦住了。

  “梅学士留步。”

  小洪宝喘着气跑过来,一甩拂尘挡在面前,“陛下口谕,传召梅学士随侍御前。梅学士这边请。”

  在同僚艳羡的视线里,梅望舒跟着小洪宝往后三殿走,绕过几处回廊,眼看着直奔东暖阁的方向去了,隐约感觉哪里不对,

  “圣上刚才往政事堂那边去了,却单领我一个来东暖阁……该不会是今天御膳房又熬了姜参汤,等着我呢?”

  小洪宝乐了,“咱家正愁着怎么跟梅学士开口呢。现在您自个儿猜出来了,那可倒好。”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东暖阁门廊外,小洪宝伸手推开门,

  “姜参汤已经备好了。圣上的口谕,请梅学士在暖阁先坐一会儿,把汤喝了,圣上手边的事忙完了就过来。”

  梅望舒走进去第一步,踩到毛茸茸的触感就不对。

  “地上的毯子怎么换了?”她低头看了眼,诧异地问小洪宝,“昨日铺的不是这个毛。”

  小洪宝啧啧惊叹,“特意选的差不多颜色纹路的,怎么您还瞧得出区别呢。昨天那张羊毛毯子脏了呗。换了个驼毛的,毛色更柔软浓密些。”

  热气腾腾的汤盅端上来,跟昨日一样,还是上了两道,第一碗是正经汤药,第二碗是槐花蜜。

  梅望舒喝着甜滋滋的桂花蜜,想起昨夜老师对圣上龙体的隐晦疑问,把御前伺候的几个近臣挨个琢磨过去,感觉还是问苏怀忠最合适,问小洪宝,“你干爹今天当值么?我有事找他。”

  小洪宝道,“干爹今天当值,正在伴驾呢。梅学士有事找他,等下圣上来了,我跟干爹说声,叫他得空了过来找你。”

  梅望舒想了想,“我找苏公公的事,御前不好说。改日子吧。”

  正说到这里时,远处响起了开道的清脆响鞭声。

  片刻后,门外长廊传来御前侍卫整齐有序的脚步声。暖阁外值守的数十宫女内侍齐齐朝门外方向拜下。

  圣驾到了。

  小洪宝小跑着奔到暖阁门边,大开两扇雕花木门,拜倒迎驾。

  梅望舒从贵妃榻边站起身,上前两步,按照惯例行礼,“臣参见陛下——”

  话还没说完,刚弯了下膝盖,眼角就看见门口处的锦绣龙袍边角晃动,几个大步跨进了门里,一只有力的大手扶住了她的肘窝,把人搀扶起来。

  “你身子需要调养,以后单独觐见时,不必特意行礼了。”

  洛信原托着她的手肘,引回贵妃榻坐下,手背不慎碰到她的指尖,当即皱眉,

  “怎么手还是这么冰?刚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