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月犁
“不可能。”詹云和一把夺回孟扈拿着的枯骨,爬有血丝的眼看向楚陌:“这里是太和殿,所言都要属实,不然就是欺君。”
孟扈怏怏,不想与詹云和争辩,拱手向殿上:“皇上,臣为官以来,验过的尸骨一千四百三十五具,断案无数。臣以项上人头作保,詹大人手中的枯骨主人,死了十年左右,年岁不小,至少过五旬。”
无视詹云和的目光,楚陌满鼻子的奶酸,脑中尽是小虎子流口水模样。
“十年前,寒因寺高僧方和在菩提树下坐化,年五十又九。坐化后,尸身埋于树下。不止方和,凡寒因寺高僧坐化后,都会埋在那棵菩提树下。我师祖正同大师亦在其中。”
杨文毅咕噜咽了下口水,楚陌还有一句没说,以后程隐太子也会埋在那树下。百官放轻气息,詹云和危矣。
不可能,詹云和仍盯着楚陌,但心里已经慌了,强辩道:“正因为菩提树下尽是枯骨,才方便你混肴,销毁罪证。拿正同大师说话,亦不过是阻挠朝廷追究骆斌云之死的真相。”
“寒因寺有宝典清楚记录埋于菩提树下的高僧多少,佛号,年几何。大景也有许多有能仵作。一查便知,那些尸骨里有没有死在几年前,年岁又与骆斌云相当的。”
楚陌扭头看向詹云和:“你拿到枯骨,都不找个仵作瞧一瞧,就认定是骆斌云,认定是我杀得他埋的尸…由此便可知,在你的心里早就已经将我定罪。我倒要问你,没有证据就将人定罪应该吗?公正严明在哪?”
“骆斌云难道不是你杀的吗?”詹云和不喜楚陌脸上的镇定,他…他害怕。
轻嗤一笑,楚陌又问:“证据呢?”见他不言,“没证据就往边上跪一跪,我还有话要问桐州韩家家主韩定奇。”
“你没杀骆斌云,为何派人追杀我?”詹云和犹不放弃。
“你确定追杀你的人是我吗?证据呢?”楚陌懒得等他回话,看向已经霍霍颤颤的韩定奇:“跟你算账之前,我重复一遍詹大人先前那话,这里是太和殿,所言都要属实,不然就是欺君。欺君者,午门外乱棍打死。”
听到这话,角落处记录的江崇清还特地回头看了一遍,没最后那话。不过一旦确定是有意攀诬,罪一样,都是个死。
韩定奇额上汗下滴,眼神惊惶,心里怒骂詹云和没用,这才到哪就败下阵了。
“我两岁记事,记事那天…”楚陌神色落寞:“正好见我爹死。他是被谁杀的,被杀的经过以及之后的抛尸…”
张仲吸气闭目,早该想到了。
“我都一清二楚。”楚陌弯唇轻笑,开始细述。
在场众人听着,无不冒汗。不是怒骆斌云、韩芸娘二人的歹毒,也非同情楚荣朗,而是惧…惧宣文侯。两岁小儿竟将事记得如此清晰,还朦胧懂得讨好恶毒生母,求自保。
心窍如此,不怪能被那位看中,收做徒弟。他这番自述,等于认了骆斌云是他所杀,可…没证据。
殿上景易收紧放于膝上的手,一眼不眨地看着楚陌。他终于知道楚陌骨子里的冷情是来自哪。人性极恶,不过韩芸娘。论起歹毒,骆斌云都不及韩芸娘。他该感谢楚小奶奶,这样的善之,若无她拉着,怕是…
述完,楚陌回头看皇帝。
景易叫他这么一看,心神立时绷紧,才要说什么就见韩定奇抬首急道,“还说骆大人不是你杀的,你们之间有深仇大恨,不是你杀的他是谁杀的?”
楚陌嗤笑:“证据呢?我说他联合韩芸娘杀了我爹,可没说我杀了他。”
确实,御史台都把嘴闭得紧紧。
没人说话了,楚陌面上的笑渐渐消散:“皇上,你现在该叫御前侍卫进殿了。”
“楚爱卿…”
“金口玉言。”
四字堵死景易后话,君臣对峙。詹云和汗如雨下,在皇上败下阵出声时,双目一闭,昏倒在地。
告御状的八人被拖出午门外,乱棍打死。午门外血迹还没洗刷干净,南平侯府便被圈了。楚陌骑马出京,赴津州。
宫里,景易盘坐在清乾殿后殿榻上,手拿着一沓金票:“朕好想抄了南平侯府。”但不能,九龙令之事南平侯府虽有过,但万家于大景建国功大。再者…大眼看向手里的金票,人家也识相,托魏兹力奉上了五十万两金票。
像这样的臣子,再多几个,他就什么也不用愁了。
津州小庄上,黎永宁在听说南平侯府被圈,虽不意外,但老脸也没了平静:“去,吩咐下去,本宫要世人都知宣文侯残暴。”她也不能再在这待了,赶紧撤离。
楚陌到了津州,津州就变天了,官差几乎是倾巢出,排查村庄,又是一番大作。
这时南边突来消息,说闳卫府沿江堤坝裂缝有溃塌之象。皇帝大怒,闳卫府沿江堤坝才修三年,还年年修整,怎么就要溃塌了?立派钦差南下,圣旨降达汪香胡同。
内阁都惊了。皇上钦点楚陌南下?楚陌被急叫回京,连家门都没入便进了宫。
“朕让你去。”景易当着内阁几老的面,摔了杯。
楚陌怒目,双拳握得咯咯响,终一言不发调头走了,当天便携圣旨南下查闳卫府沿江堤坝事。
他这一走,京城都安静了。楚府里,吉安抱着小虎子,领花朝惜苒几个围着方圆师父,认真听他说黎永宁事,听完就开始总结。
“首先是声音,年轻时声音细腻,年老了应也粗哑不到哪去。而且师父说了,黎永宁虽不爱言语,但很喜戏文,闲时会唱上几句。她那样的人,肯定有颗求完美的心,不会让嗓子坏了。”
方圆点首认同徒弟媳妇说的。
惜苒牢记:“还有手。”
“对,有抱琴女这名儿,就说明她爱音律。弹琴人,十个有七八是会养护手。”吉安提醒着惜苒:“黎永宁爱扮作村妇,怎么来辨别她的手?看指甲。”
一旁的樟雨补充道:“还有,通管弦的手,指甲不会留长。左手要按弦,按弦时用指肚。”抬手做样,“这三指指肚肯定有茧子。”
“腰背也要注意,”吉安细想:“黎永宁虽长在别院,但礼数还是尊宫里。她的腰背不会坨。”
“也有可能会扮成坨子。”方圆看向惜苒:“你长在你姥娘身边,老僧相信你有辨识之能。”
“我也相信你。”吉安附和。
惜苒重重点了下头,咧嘴笑开:“明日还是让花朝远远得跟着。夫人一个弱女子,就算侯爷走了,侯府里不待见,在这个时候也不会让你只带辛语一个出府。”
“说得对。”站在最外的楚镇中,双手抱臂跟小虎子在耍着鬼脸。
“行,那我们今天就早点休息。休息好了,咱们放饵钓鱼。”吉安送出小虎子的小拳头:“来来来,一块碰个拳鼓个劲儿。祝明日一切顺利,马到功成。”
小虎子惊奇,看着那一只只大拳头跟自己捣,笑得哈哈的。
临近十月,寒凉刺骨。旭日才高升,一弱女子发髻松散,神情寂寥,围着件大红斗篷,游荡在街上。身后跟着个丫头,不远处还有一满脸不耐烦的下人跟着。
“这不是宣文侯夫人吗?”有见过吉氏闹的百姓,一眼认出人,想来是印象极深刻。
“她怎么又出府了,还有个大家主母的样吗?”
“什么大家主母?那也要她撑得起来呀。你们瞧瞧她这样子,宣文侯爷好不容易挣的脸面全被她丢干净了。配得那样的俊才,也不知珍惜。”
“宣文侯怎么俊才了?开眼就杀人,你们忘了几天前在午门外打死的那几个了?听说其中还有他的同科。”
辛语听不下去了:“你们闭嘴,我家夫人哪是你们这等小民能议论的。”泪汪眼里,冲上前去抱住“吉安”,“姑,我们回府。”
“吉安”似没听到,眼看着前继续走。凉风来,吹落了一丝碎发,叫她更可怜。十丈外的花朝跟着走过两条街,遇见挑担的货郎,停下买了兜瓜子,再抬首见大红斗篷到了岔口往左拐,眼波一晃,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昨晚定好的,今日“吉安”往通州码头。自这去通州码头要往安崇门。去安崇门,该是在前方岔口往右。
知道鱼上钩了,花朝照原计划行而不乱。另一方,“吉安”与辛语看似漫无目的地走,半个时辰后,她们到了安崇门。见到安崇门,“吉安”不禁想起当初随楚陌进京时的情境,美目里晶莹闪闪。
“姑,我们回去吧。”辛语哽咽。
“吉安”摇首,强忍眼泪:“我想去通州码头看看。”
“太远…”
“辛语,我想家了,我想枣余村了。”
“我…我去给你雇车。”
城卫没有阻拦她们出京,今天病好的魏兹力目送着那马车远去,抓耳挠腮又跺脚。
到通州码头也是午时,寒风凛凛,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吉安”站在码头,似不晓得冷痴痴地看着南方。码头来往的人,听说她是宣文侯夫人,都有意避让,但也不乏窥视的。
静立两刻,辛语上前再劝:“姑,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府吧。”
“吉安”不动,看着熟悉的商船慢慢往这来,她抽噎:“辛语,还记得那船吗?昌平二十七年,我们就是坐着那船来京的。”
“姑…不要再想了,您在跟自己过不去。”
“怎么能不想呢?”“吉安”抬手抱紧自己。就在这时,一个挎着空竹篮的老妇人似实在看不过去了,走上前:“宣文侯夫人啊…你男人富贵,该好好跟他过日子。只要他有一口肉,那肯定有你一口汤。你何必折腾呢?”
声音粗劣,“吉安”还闻到了一股鸡屎味,连头都没回,不理不睬。
老妇人见她这般,冷哼一声走了:“不听我言,你迟早要悔。”
商船靠岸,陆陆续续有人下船。“吉安”见到船家经过,目光跟着走,似很想上去问话,将想回家的心尽显出来。
船家走远后,又有一老妇人上来规劝。这老妇人是个爱干净的,十指虽粗大,但指甲缝一点黑都不见,声音也慈和。只…不是她在等的人。
而此刻京中已经乱了,宣文侯府的丫鬟发现跟错人,急回府报。楚陌太爷忙召集人寻找,听魏兹力说两人往通州码头了,立时快马追去。
通州码头下午有官船南下,“吉安”又经几番人劝不为所动,看人搬箱笼往船上,泪眼朦胧,脚下跟上两步又退回:“小虎子怎么办?”
“姑,我们回去吧。”
“吉安”摇首,哭囔到:“我不想再回那个家了。”
船拔锚时,她终是忍不住快步欲上去,辛语连忙拉住。一背着背篓的老妇人慢慢走近,驻足在两人身后:“你就这么走了,你的小虎子日子不会好过。宣文侯会有新人,新人也许会像黄隐语…”
声音虽老但细腻,“吉安”一下顿住,像是困兽失声痛哭,垂目看地上。现日头在南向西,身后那人的影子正好落在她旁。那人背着背篓…看不出身姿如何。
辛语见“吉安”不再动作,抽泣着回首看身后人。一身质朴,虽年华不在,可细看对方,依旧眉清目秀,想年轻时该是何等姿容。抓着背篓带子的手,不细滑,显得有些糙,但骨节分明。
直觉就是她了,辛语抽了下气:“多谢。”
辛语指头轻挠了下她,“吉安”立时便明白了,痛哭着显无力,慢慢下落。
“你在…就是宣文侯夫人。小虎子原配嫡子身份明确,他便有依仗。”老妇人笑看官船远去,目光悠远:“回去吧,好好跟宣文侯过日子。为小虎子日后,你该立起来。立起来了,偌大的侯府就是你的,你的福气还在后头。”
这声一落,辛语松手,身子不支的“吉安”突然返身,一根带钩银丝击出。老妇人惊目,不等反应喉间一紧,银丝栓在颈,勒进了皮,血渗出。
“都别动。”
“吉安”即惜苒,站在老妇人身后,左手拉着银丝,右手撩落下的碎发,冷目看着丈外那几个眼神寒冽的“平头百姓”。辛语赶紧放响炮上天,只三息,有琴音传来。
一听音律,被制住的老妇人眼神一暗,这是《离恨》,见才走远的官船又回头,不禁弯唇笑之。眼中泛泪,神色间尽是凄然。
辛语最近也学了一着,手起掐上老妇人的下巴一个用力,卸了她的下巴,跟着又强拉下她背着的背篓。
官船慢慢抵近,琴声悠悠。一锦衣男子右手抱着一只小包被,左手牵着身围斗篷的美妇走出船舱,站到甲板上。
看清甲板上的人,老妇侧首朝后看去,想让他们走,却怎么也喊不出声:“啊走…嗷…”
那几个不一般的平头百姓,也是忠心,左右看,似想抓什么来要挟。可人都在丈外,正欲去抓,步子才跨出又退回,眼中有惧。头戴斗笠手拄竹拐的老妪,缓缓而来,其身后跟着黑白脸。
官船靠岸,楚陌怀里的小包被动了。白嫩婴孩戴着虎头帽,调头看了一眼岸上,全不觉紧张,又缩回亲爹怀里,拱拱小屁股。吉安拢了拢斗篷,这码头的风真不小,打量起被擒的老妇,笑着道:“永宁公主,您叫我们夫妻好等啊!”
盯着吉安瞧了片刻,黎永宁呵呵笑。她输了,输在贪上,输的不冤。她不该贪图吉安这颗棋子。
见到王姣,楚陌浅笑唤道:“阿姐。”
听到这声,王姣面上冷色立散:“嗳。”目光落在动来动去的小包被上,神情慈和,只下手依旧凌厉。在经过黎永宁时,一掌震碎她的腰骨。
前朝永宁公主被抓三日,景易下罪诏,详述三十年前南延闳卫府瘟疫真相,在午门外替先辈受鞭挞三十。百姓为闳卫府枉死的亡灵哀悼之余,又赞皇帝有担当。
收到邸报,闳卫府各县知县皆摆台祭奠亡灵。忙了两日,吉彦一身疲倦归府,听说府里请了大夫,面上露了嫌恶:“今天怎么让请大夫了?”
李管事苦笑:“回老爷的话,是少奶奶让请的。”
“灵芷有心了。”吉彦回房,不等洗漱好就见大儿一脸厉色地冲进屋:“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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