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月犁
吉安惯会察言观色,知爹是有话要与娘说,唇角微挑:“好。”转身时眼神掠过她娘搭在小臂上的袍子,眸底起了兴味。看来爹是将她的话听进心里了。
也算是无心插柳。
明年八月就是乡试,书中乡试后不久吉家分家。
她无意阻拦,但却不想爹娘与吉彦闹僵。不是她贪图吉彦的名利,而是吉彦也该尽一尽为人子的责任了。
他读书多年,现在是不问家中二老伸手了,但先前呢?三岁识字,六岁便跟着爹去镇上私塾。虽爹在私塾坐馆,家中不用交银,可该孝敬先生的还得要孝敬。
中了秀才后,又去县学。也就前年卖了乡试副榜名,他给了家中五十两银。
吵一场架,分了家。明上是不要铺子和良田,看似爹娘偏心眼亏欠他,实则是抹平了爹娘对他的养育之恩。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再说铺子和良田,那也是两老辛苦挣下的。
闺女走了,吉忠明伸手拿过自己的长袍:“老三身边确实缺个知冷知热的人。”
吉孟氏气笑:“你就不怕她扰了老三科考?”
“不会的。”吉忠明好不容易才找着袍子上的破口处,慈和溢出了眼,融进了眼尾的笑纹。
吉家的院子是北方常见的四合院。因有三子,考虑到后嗣,建时便将东西厢拉长,一边两间屋。东厢住着大房、二房,西厢一间给了三房,一间正准备腾空。大房长子吉信耘,明年要成亲了。
到了三房门前,吉安抬手正想敲门,不料门却从里打开了。
开门的少女很是清瘦,粉淡袄裙穿在身,显得有些空荡。巴掌大的瓜子脸上,一双杏眼水灵灵。鼻尖红红,唇却少了艳色。瞧见门外人,少女露意外。
“小姑。”
这位就是《重生欣然锦绣》的女主,吉欣然。长相随了黄氏,清秀干净,气质婉婉,只一双灵动杏眼承了吉彦。出生差了吉安两日,身量上却矮了她寸余。
吉安还是摆着张淡漠脸,语调不急不缓没有起伏地说:“爹娘要去县里。你问问你娘,有什东西要带给你爹?”
吉欣然欣喜:“近日天越发寒凉,我娘担心我爹,都几天没睡安稳了。”回身往里屋喊道,“娘,爷奶要去县里。您赶紧把之前收拾好的冬衣拿出来,请爷奶捎给爹。”
“真的吗?”穿着天青色长袄的妇人,手里攥着帕子,踩着碎步匆匆自里屋出来,微微屈膝:“小妹,爹娘何时出发?我给相公做的鞋还差几针。”
吉安凝眉,似有不快:“那你赶紧吧。”说完便转身准备离开,只才走了一步又顿足,她转头看向那对母女,“既有担心,就该去正屋问一问,而不是等着我上门。”
闻言,吉欣然一愣,盯着吉安。
她真的很美,美得不沾烟尘。不过再美又顶什么用呢?前世三定亲,却连闺门都没能出。谭家老狗还打过她主意,想送她去宣文侯身边讨好。却未料她在立女户不成后,竟自削发做了居士。
坏了谭老狗的算计,她这个吉家女可是遭了不少罪。也是谭老狗天真,宣文侯什么人?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策马定乾坤。那等贤士,岂会受美色惑?
“小妹?”黄氏眼中蓄泪。
吉安敛目:“你们有话藏在心里,谁能猜得透,谁又想去猜?”不等黄氏眼泪落下,突然沉脸,眼露冷锋,“大清早的,三嫂又在哭谁?”
她这一变脸,黄氏也有点怵,急急抹泪,语带凝噎道:“小妹,是我的错。我在气自己”
吉安却不想听她废话:“不是说鞋还差几针吗?”回头走人,丝毫不在意一直盯着她看的吉欣然。
前世,安博士说,她书可以读不好,但心眼必须长全。
钱不好挣啊,他们就怕自己劳碌半辈子为她挣得的家业,再被旁人三言两语从她手里骗走。所以两人轮流给她讲解《孙子兵法》、《鬼谷子》、《微表情心理学》等等,寒暑假还给她安排各种实践。
吉安自认心眼是长全了。吉欣然想干什么,与她无关,至少目前是这样。另外,她在吉欣然跟前有一绝对优势,辈分。
吉欣然若想要算计她,必须得说动吉彦。吉彦也仅是她小哥,父亲、长兄尚在,他还做不了她的主。
正想去厨房看看,吉安就听门廊下读书声停了。几个小子争先叫人,原是她大哥回来了。
“小妹。”吉诚方脸阔嘴,一双浓眉,与吉忠明像了六成。秋收后,就要催征田税。身为里长,他是忙得脚不沾地。
“大哥,”吉安见他瓜皮帽上都落了霜,便知是半夜出的门:“这么早就去催粮了?”
相比吉彦,吉诚这个家中长子,更懂权衡。他二十四岁过了县试、府试,成了童生。院试考了两次没中,就去找了爹,不久就做了村里的甲首。己身童生,又有爹在后撑一把,仅三年便当上了里长。
大景规制,十户一甲首,百户一里长。
大哥行事是眼见着变得稳重周全,这两年她爹有意让他再考一次院试。若是能中,也许还能往上通一通,进县里税课司。
大嫂自知晓爹的打算后,家里家外更是一把罩,也不酸三房了。
对上这个妹妹,吉诚连说话声都不自觉地小一截,生怕吓着她:“不催不行,没日子了。”
“我跟爹娘今儿去县里。”她出生时,大哥家耘哥儿都满地跑了。她娘说,就没指望这辈子还能再生个闺女。
吉诚摘下瓜皮帽:“爹昨晚跟我说了,一会我就去套驴车。”
“你也要去县里?”
“嗯,董大成家买了钟二亮手里二十亩地,我要拿田契去县里纳税盖印。”吉诚见他爹走出正屋,立马迎上去:“粮已经全收上来了。下午回来,我再跟几个甲首过下秤。没错漏,打算明天就去交。”
“交了好,交了你也歇两天。”吉忠明双手背在后,看向门廊下站成一排的四个半大小子:“怎么停了,书都背熟了?”
他这一声落下,中气十足的读书声再次响起。吉安苦笑,她才把耳朵里掏空,这又被灌上了。
吱呀
一身热气的朱氏,从厨房里走出:“爹,早饭好了。当家的,你赶紧去叫娘吃饭。吃完饭,你们也尽早走。小妹,我给你兑好热水了,快去洗漱。”
“谢谢大嫂,”吉安越过她,进了厨房。
吉家人都讲究,刷牙用的是鬃毛刷沾青盐。吉安虽不习惯青盐,但却觉它比前世好几十块的牙膏清洁度高。
洗好脸,去她娘屋里抹点面脂。等吃完早饭,黄氏拎了只大包袱来,面带羞色,嘴上喃喃。
吉孟氏见此,顿时来气斥道:“你有什么话,就利利索索地说,别含在嘴里嚼。”
“娘,”黄氏两眼一眨,泪光闪闪:“我我就是想让您和爹,给相公带句话。说家里一切都好,让他无须挂心。”
不说还好,说了吉孟氏更怒:“挂心,他挂心什么?是怕我长了老虎牙,吃了你吗?”
“不是的,奶。”吉欣然闻声赶来,挡在她娘身前:“我娘只是想我爹安心准备明年的乡试。”
吉安正想说什,不想却被正在收拾碗筷的朱氏抢了先:“他三婶,东西拿来就放下。爹娘早饭用好了,我们也赶紧吃,吃完得去菜地里给白菜捆绳。”
大早上淌猫尿,也不嫌晦气。她男人下午还有正事,哪来闲空跟她在这耽搁。
第4章 少年
有大嫂这一岔,吉安以为黄氏该顺着杆麻溜地放下包袱,然后速速退避到厨房去早饭。可黄氏却站着不动,两手紧紧抓着包袱,低垂着首像是在等待发落,纤瘦的身子绷得不停打颤。
啪
吉孟氏一巴掌拍在桌上,霍地站起,指着她叱问:“你嫁进吉家这么多年,我打骂过你,还是短过你吃用?你一大早的委屈在哪,做这副样子给谁看?”
提着小包袱一脚跨进门的洪氏,被这厉声吓得差点把脚缩回去。瞧黄氏那德性,她不用问便已清楚发生了什么。
心里头不屑,但面上该拦的还是得拦一把。老三学问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冒出尖了。
“娘,听说您和爹要去县里。秋收后,我除了领着欣欣玩,也没旁的大事,闲里绣了几十方帕子。麻烦您带去绣坊,给郝掌柜过过眼,多少随她给。”
要她说,吉家日子已经够好过的了。寻常吃用都是公里,闲时像她这样做点女红,得的大钱,婆婆也不沾。黄氏真的是饭吃太饱,撑的。
吉安起身,接过二嫂递过来的包袱。
空了手,洪氏一把拽过黄氏紧抓着的大包袱,放到腿边的凳子上,然后揽住她,冲着朱氏笑道:“辛苦大嫂了,明儿就轮到我了。新麦子已经磨了两斗,我可盼着要烙饼来吃。”
“我也馋了,正好等会去菜地砍两颗白菜回来。”朱氏偷瞄了一眼上手的公婆,麻利地端着碗筷走向门口。
洪氏强行带着黄氏,跟着出了正屋。吉安翻着二嫂绣的帕子,绣法没什出奇,花样也无什新意,至多也就针脚还算细密。对照她寻常卖的价估了下,大概一方能卖到四文钱。
吉欣然沉凝片刻,小声嘟囔:“奶,您消消气,我娘不是故意要惹您生气。她她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讨您欢心。您不高兴了,她以为只要任您骂,让您出了气,一切就好了。”
“你也不知道该怎么用嘴说话了吗?”吉孟氏这会心绪也平复了,目光落在大孙女身上。真的是什么人养什么人!以前人小还看不出,这两年然丫头大了,从里到外真真是同她娘一模一样。
“学什么不好,非要学她那一身小家子气。”
“娘,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吉安将帕子收进包袱里:“今儿进城事多,大哥下午还要称税粮。”
吉忠明站起身:“早去早回吧。”黄氏撑不起家,这是他与老妻当初极力反对娶她进门的原因。只老三铁了心,他们也无法。
过日子,不能仅凭喜恶,得思虑长久。老三既有志在科举,那在择妻时就要重品行。黄氏行止小气,上不得厅堂,此于老三前程是大弊。
带着一肚子气,吉孟氏上了驴车。吉安有心想劝两句,但又不知从何劝起。她也不晓得黄氏哪来那么些眼泪?吉彦好的这一口,也确是叫她开了眼。
“娘,您和爹今儿准备给我添件什么首饰?”
吉孟氏长吐一口气,抓住闺女挽着她臂膀的手:“你想要什么呀?”
闺女是贴心,但长大了,也最叫娘老子焦心。毕竟日后嫁出去,就不在他们眼面前了。吃苦受罪的,他们也瞧不见。
吉安头靠在她娘肩头:“我想要您和爹都身子健壮,长命百岁。”
“尽会哄人。”吉孟氏眼中滑过晶莹,脸上有了笑,低头嘴杵到闺女耳边,小声说道:“我跟你爹商量过了,今儿给你进一对龙凤金镯子。你拿来压箱底,实实在在。”
金镯子?吉安很意外,这是在给她备嫁妆?转眼看向右,有车棚阻隔,看不见爹和大哥的身影,但能听到他们正在说税粮的事。
“太金贵了,明年耘哥儿就要成亲”
“你明年也十四岁了。”吉孟氏瞪了一眼闺女:“我和你爹心里有成算,不会亏了耘哥儿。”一只实心的金镯子,二两重,需二十一两银子。老头子说给丫儿买一对,从他们老两口的体己里出,合了她的意。
都这么说了,吉安也不会不知好歹:“我以后要养你们老。”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长在福窝里,爹疼娘宠。前世大不孝,走在了父母前头。今生,她会好好保重自己,不要再留遗憾。
枣余村距离东溪镇只三里,出了镇再往东十里,便到了迟陵县城。进城时正逢早市,西街道两边的摊子挤挤挨挨,吆喝声一声盖过一声。吉忠明让儿子先送他们去千秀绣坊。
千秀绣坊在东街,驴车沿着街道直走。一盏茶的工夫,人声就远了。相比西街的嘈杂,东街要有序得多。路上行人的衣着,也要细致些。
一刻后,驴车停在一棵大榕树下。千秀绣坊就在十丈外,过了绣坊再往前走十来步便是书岳楼。吉忠明每回进县城,必去那楼里。
这书岳楼可不简单,几乎遍布大景的府、州、县城,楼中藏书成百上千,是天下学士敬仰之所。据传书岳楼背后的主子,是京城张氏。
朝中内阁首辅张仲,就是京城张氏现今的当家人。想到张仲,才下驴车的吉安不禁愁眉。掰掰指头,再有五年昌平帝便要驾崩了。那也不是个省心的主儿,在位时紧紧抓着权柄,看着几个儿子斗,直到龙体撑不住了才立储君。
立了储君,不到一年就驾鹤西去了,留下好几个大权在握又强势的老臣给新帝。那张仲就是其中之一。
男主的老师,是张仲的学生。这也是詹云和翰林庶吉士毕业后,能直入吏部的原因。
吉安只想过些安生日子,但将张仲、书岳楼、吏部这三者连上,她心惴惴。詹云和可是吉欣然的夫婿,吉欣然又是她嫡嫡亲的侄女。
糟心玩意!
目送大儿驾车离开,吉忠明领着妻女走向绣坊。
“哎呦,娟娘,我可算把你给盼来了。”一位穿着紫色褙子的圆盘脸老妇人,手牵着稚童,迎了上来:“秀才公,咱们又见面了。”
“郝大姐,”吉忠明拱手,十分客气。
“别别,”老妇人正是千秀绣坊的掌事人,侧身避过:“我可当不得,”说着话目光落到吉孟氏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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