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月犁
迟潇双目晶亮:“咱们再在户汉山迎头痛击,打得他们抱头鼠窜。”三岁就喝墨水的主儿,跟他们这些不懂经义的莽夫可不一样。
另,户汉山并非天然形成,而是六十年前程隐太子领北伐军堆砌的,这些年逐渐拉长。是中原西北面的最后一道屏障,亦十分适合分散作战。
楚陌点头:“退了再回,也能增士气。”手指划着北望山岭与户汉山之间的空地,这一片多是山丘,少有人烟。但过了户汉山,便是边城。所以…户汉山不能失守。
“你能肯定打赢?”张程心里偏向死守北望山岭,但现在的北伐军瞧着好像是士气十足,实则内里虚得很。主帅战死,就连他眼前都模糊不清,茫然得很。
“哪有必赢的?”姚头看向低头仍盯着地舆图的楚陌,道:“我赞成。”楚陌此行,只要在户汉山打赢,不但可以重创漠辽,还能重塑军心,好谋算。
楚陌抬眼:“两大营留守迷惑敌军,谁留?”
“我,”陈二道和迟潇想都没想,就抢了先。
“你们两是副将吗?”一花白发瘪口大汉瞪着牛眼:“还你们留?”一把丢掉拐,跺了跺脚,“老子伤轻,领我的先锋营留下引敌。”
“不是副将,这不正努力着吗?”迟潇捡起地上的拐,塞他腋下:“陈副将,别强撑了。再跺两下脚,您一口好牙都给咬碎了。”回身一把搂住好兄弟,“陌哥,你点兵,我跟二道留下。等户汉山一战赢了,我就顶余大光的位。”
“我顶赵学成的。”陈二道那张娃娃脸稚嫩得很。
“他们没有领过兵,还是我…”
“就迟潇和陈二道吧,你们撤往户汉山。”楚陌看向含着话的张程:“不要浪费时辰在这无谓的事上,赶紧下去指挥拔营。漠辽大军,不会等你们撤完了再来。”
八副将互相看了一眼,挺胸铿锵道:“是。”
等他们出了营帐,楚陌打量起迟潇和陈二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你们想要做副将,就得让人服。”
“懂,”陈二道严肃道:“这个理你从小就在教我们。”要不是被打服了坑怕了,他和迟潇才不会尾在比自个年岁小的男娃后,张嘴闭嘴叫“陌哥”。
楚陌交代:“记住…是迷惑敌军,不是让你们打。”
“知道,你尽管在户汉山做好埋伏等着我们。”
“去点兵吧。”
“是。”
如楚陌与几位副将所料,不等天亮漠辽大军便压境,擂鼓吹号。北望山岭上旗帜飞扬,迟潇、陈二道令两队小兵在依山而建的城楼上来回跑,在外看着全一幅人头涌动样儿。
号角一停,战鼓声徒然加劲儿,大军强攻。早在敌军未来时,迟潇就让兵卒在城墙山壁上涂上火油。神箭营上了城墙,陈二道让他们射两箭“惨叫”一声,换人再上,轮着来,势必要把“伤亡惨重”四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三两小兵,提着后营今日杀猪放的血,到处撒、涂抹。
大军留下的箭射完后,迟潇见已有敌军快爬到城楼上,直接下令放火,弃城撤离,铺排开跑。才下北望山岭,他们就闻撞城门声。城门内堆积着巨石,每撞一下,巨石都震三震。
夺下北望山岭,漠辽大军追击急急撤离的北伐军,呼呼啸啸,快意得很。迟潇、陈二道带着三万精兵疾行。
户汉口外陷阱已布好,大军散开进山布防。汉口山阴处,各营能手聚集,楚陌目光扫过他们,捏唇一吹,不过十息隐在暗处的三十二密卫全部现身。
“等漠辽大军来,你们随我做先头兵…”
“什么?”一身风尘的常威侠摸来:“楚陌,你做先头兵是要擒王吗?”这几天他是吃不好睡不宁。好不容易把“军饷”运到辽边,下地仓,便打马往北望山岭。可这北望山岭还没到,他就听闻永宁侯战死,肚里这心似被撕开了一样。
“带上我,我也要给杨文毅报仇,咱们必须夺回北望山岭。”
楚陌不理他:“挑你们做先头兵,不是去送死。”挨个看过他们,“我们是割喉的利刃,要一着戳破漠辽的士气,让他们心里生畏。懂吗?”
“懂。”兵士齐喊,目光如狩猎的雄鹰。
“加我一个。”常威侠说完,就回头去寻他的大刀。今日他必须要砍死几个胡虏子,如此也不枉他白吃皇家这么多年饭。
八副将咬牙沉默,活撕了那些通敌叛徒的心都有。若没受伤,他们…绝不当躲在小卒子身后的老狗。
天亮了,派出的探子赶回。仅仅两刻,大地开始震荡。楚陌手拿千里眼,注意着敌情。半刻后,在迟潇、陈二道弃马时,他收了千里眼。漠辽大军知道户汉山,加鞭打马,狂肆大笑,如狼看到羊圈一般,抡起弯刀剐向掉队的兵卒。
只尚未高兴多久,马失前蹄,翻滚跌下,一时间马鸣惨叫齐响。楚陌抽剑,一跃而下,飞扑向漠辽大军。他一动作,两千先头兵,一起拔刀,奋勇向前。
迟潇、陈二道领兵未回头看,依令继续撤往户汉山,与先头兵交错奔走。抵至陷阱处,楚陌一剑斜劈毙了一骑兵…
“小心。”漠辽大军里有人喊:“敌袭敌袭…”
屠杀…一场屠杀开始了。藏在户汉山中高点的神箭营精锐拉弓,将一个个逼近的胡虏子射杀。穿进漠辽大军里的两千先头兵,心中无旁念,只有一字——杀。不等大军将他们围起,又有三千兵卒下了户汉山,嘶声飞驰而来。
楚陌一行,边杀边退。漠辽大军渐渐临近户汉山。
腻人的血腥弥散开,飘进了户汉山。藏在户汉山里的兵卒大睁着眼,闻着他们熟悉的味道,眸中的光渐渐凝聚,变得凶狠。他们不能再退了,退一步国破家亡。
当一声尖哨响起时,杀得正烈的先头兵立时收势回撤。被生生割开一个大口子的漠辽大军虽已生畏但不放过,紧追在后。
神箭营的弓箭手们,个个目光如炬,接连不断地拉弓射箭。看着那些胡虏子倒下,兴奋地眼都瞪大了,准头是越来越精准
西北酣战,京城却平平静静,各家都缩着,大有一股风雨欲来之势。眼瞧着七月见底了,南徽还是一点讯没有,朝堂上也渐渐没了声。
这日早朝,御前太监总管小尺子正唱报:“有事启奏无事退…”就闻连声急报,顿时闭上嘴,凝目看去。
站在武将之列的杨凌南心头一突,拿着玉圭的手不由收紧。一身狼狈的兵卒跑进殿,扑通跪下,红肿着双眼将急报举过头:“皇上,北伐军主帅永宁侯及副将杨瑜西…战死。”
虽知不是真,但杨凌南还是腿下一软,跪到了地上。二十年前狮子口一役,祖父、叔父阵亡,急报传进京,次日爹就离家了。坐在龙椅上的景易,心都揪着:“你说什么?”
“北伐军主帅永宁侯杨文毅,及其子杨瑜西战死在银杉林。”说完兵卒呜咽,叩首在地。
百官震惊,永宁侯战死了。记录早朝事要的谈宜田,紧握着毛笔,看着那兵卒,很想问一句,楚陌呢?但忍住了,心都快不跳了。主帅战死,那北伐军…还能守住北望山岭吗?
不等百官沉定心神,杨凌南爬起,走出队列,跪到大殿中央:“皇上,臣请战。”
“皇上,”武将康垚随后:“臣请战。”
他闺女好苦的命!武英殿大学士萧鹏远出列:“皇上,不能再让永宁侯世子去西北了,永宁侯府还要人顶门户。”自漠辽来犯,如茵就日日到她祖母的小佛堂诵经,为瑜西祈福。她还在等他回来。
杨凌南面如死灰:“臣有儿子,”磕下头去,“皇上,您让臣去西北吧,臣要请父亲、二弟灵柩归京。”
“你想让老太君疼死吗?”萧鹏远泪汪在眼里:“杨家太多人死在关外了,皇上,不能再让杨凌南去了。”
“可除了永宁侯府,朝中还有谁能重整北伐军军心?”刑部尚书进奎文出列:“皇上,臣以为…还是派永宁侯世子赴西北为上选。”
永宁侯都阵亡了,还派世子去?谈宜田沉目敛下眼睫,这进奎文打的什么主意?是怕北伐军兵权旁落,还是想永宁侯府崩塌?
景易闭目:“退…”
“报…”又是连声的急报,此回送信的非兵卒,而是几日盯防没上朝的京机卫统领魏兹力。
“皇上,西北急书,北伐军监军楚修撰,折笔投戎了。”将小牛皮袋子奉上,魏兹力大声道:“楚陌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臣虽一介书生,但也顶天立地。今国逢大难,宁抱胡虏死不做亡国奴,折笔为誓。”
他娘的,西北战况得多惨烈,才逼得一文状元弃笔投戎,上阵杀敌?
角落处的谈宜田,闻此讯,惊得差点连笔都丢了,谁…谁折笔投戎了?楚陌吗?就他那懒散劲儿,哪有一点武夫的爽利?
有了这封来书,景易心落地了,永宁侯父子应已经成功脱身,眼眶泛红:“我大景儿郎,气概当如此。”
“皇上,楚陌乃一介文士,他上阵…这不是胡来吗?”朱正倾故作急切:“还望皇上即刻派将赴西北,重整旗鼓。”
不知为何,张仲心里生了一丝不妙,他觉事要不对了。折笔投戎?暗子有报,一脚将丫鬟踢伤。他不会是弄巧成拙,将楚陌送去了他想去的地方…吧?回首之前事,楚陌…是丝毫没推拒监军一职。就连皇上也…没有不同意,只是一味地往后拖,拖到楚陌归京。
景易看着小尺子呈上的信与断笔,沉凝许久,慢慢起身:“退朝。”
“臣等恭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景易亲拿着断笔与信,离开了太和殿。
百官跪着,迟迟不起。
北伐军主帅永宁侯战死的讯飞一般地传开了。汪香胡同小楚府里,杨宁非哭着给他娘掐人中,豆大的眼泪珠子往外滚。
不可能的,吉安叫着:“费姐姐…费姐姐,你不能倒,府里还有老太君。”这话音才落,费氏两眼一下睁开,拗起拉着儿子跌跌撞撞地往家里赶。
看那样儿,吉安要不是知内情,都快信以为真了,目送人出了二门,转眼看向候着的周华:“你说夫君折笔投戎了?”
“是。”
吉安吞咽了下,折笔投戎,让她想起一事。《重生欣然锦绣》那本书里,好像有这么个人物,弃笔投戎,然后…是状元之身。还是个侯爷,至于什么侯,她是想不起来了。
全本,此人只被提到过一次。就是在詹云和升吏部侍郎后,携吉欣然往张仲家吃了酒宴,归府途中遇一人回京。詹家车马主动避让,有百姓说,什么侯都三十余了,竟还如此俊。
另一百姓接话,谁能想到一个状元爷弃笔投戎
多少年了,要不是“弃笔投戎”这四字,吉安都想不起来“状元爷”也在书里出现过。关键此“状元爷”就是楚陌?楚陌封侯…咽了口口水,再想吉欣然面对楚陌时的种种怪异,都表明她…要上枝头了?
侯爷?吉安招辛语过来:“让方管事偷摸去买两斤燕窝,我想提前尝尝。”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反正馋。
第85章 反应
“好…好啊,”辛语以为她姑是惊着了,可看着又不太像,迟疑两息, 见没别的吩咐,便忧心忡忡一步两回头地去寻方管事。
因永宁侯世子夫人来瞧吉安, 回避到西厢里间的楚镇中听闻消息,一脸的复杂, 心里头是既欢喜又难受。欢喜的是狗崽子有他的气概、血性,而且他一直认为比起读书,战场更适合狗崽子。
只狗崽子那脾性, 也是实在叫他担忧。不过现在家有丫儿, 他该是不会胡来。
难受…因得是永宁侯。楚镇中端起茶杯, 仰头一口饮尽, 永宁侯镇守北望山岭二十年, 不应是这样的下场。
方圆大师在辽边,怎就没能保下永宁侯?难道他为国为民风餐露宿,连妻子病逝都未能归京, 不该得荣养不该得寿终正寝吗?永宁侯府…还有一上了岁数的老太君, 她得多疼?
这么大岁数了,儿子、孙子一起战死…楚镇中抹了一把老眼,他也有点担心狗崽子。永宁侯父子都战死了, 可见这回漠辽大军有多凶狠。
“周老钱,拿把扇子过来, 给我扇扇眼。眼干了,咱们面带笑容地去瞅瞅丫儿。”
“唉…”周老管家愁眉苦脸,那小祖宗真是个祖宗。皇帝老爷叫他去监军,他倒好, 折笔投戎。现在旁的也不敢想了,只望他上阵的时候,心里记挂着点少奶奶和尚未出生的娃儿。
吉孟氏躲在后厨房哭了一会,又急急洗了把脸,将之前永宁侯世子夫人送来的瓜果切一切,装盘端往正屋。进到堂室,强挤出一丝笑。
“厨房里在煸红椒,那味儿太呛了,刺得我都直淌眼泪。”
青雨忙上前接了果盘:“老太太,您别忙活了,这些事交给咱们就行了。厨房里热,瞧你额上的汗,赶紧坐下歇息。”
手里拿着小奶虎画样的吉安,也不戳穿她娘:“一会太爷过来,我得跟他老人家说一声。今年咱们地里打下的粮食,除了缴田税,一粒都不卖。”
她不知道西北的仗要打到什么时候,南边很快也要打。一根蜡烛两头烧,大景国库…有回费姐姐漏了句嘴,说一打仗,永宁侯府就剩个空壳,能掏的全部掏空…存粮。
永宁侯府只那么几张嘴,就是一天三顿大米饭加白面馒头,又能要多少粮?可若是为三十万北伐军,那就不一样了。
“是不能卖。”吉孟氏倒不担心家里。老二六月底就带着信耘、信旻几个在后院挖地窖,肯定是用来存粮的。
“不止今年的不能卖。”楚镇中与吉忠明并肩走入堂室:“往年新粮下来,家里都会把旧粮全部出仓,缴完税粮剩下的都卖掉。今年咱不卖,留一部分,其他的全运往辽边马场地仓。”
不是不信朝廷,这么做只是防万一。他坐在家里啥事不干,一天少吃一顿肚里寡落落。那些打仗的兵,瘪着肚子上阵没气力,能赢吗?一顿都不能饿。
“姑。”辛语跑回来,见老太爷、爷奶都在。都盯着她,她也不好套姑耳上说话,只得小声道:“方管事问您是要血燕还是白燕?”
吉安脸上一热,她也不懂:“哪种好吃买哪种。”
“燕窝吗?”楚镇中老眼一亮,他大几十年真是白活了:“让方小四多买些,我也要吃。”都快在棺材板上躺平整了,才突然想起来自个还没吃过燕窝。以前韩氏在的时候,她倒是会买,但人也不往丰禾堂送。
当然她送来,他也不敢吃,而且也没胃口。现在不一样了,他得珍重自个,好好养着身子。
“今晚就煮一锅燕窝粥,咱们都吃。”
吉安以为太爷是怕她害臊,才主动说要吃燕窝,心里头感动,但还是再与辛语强调一句:“偷摸买。”不能外头一片悲悯,他们大摇大摆地去买燕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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