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辛一成
阮轻手指动了动,片刻后,平静地说:“这的确是宋长老会做的事。”
席月生看着阮轻,眼神复杂,良久,轻轻地说:“三个多月了,他现在仍被拷着,不吃不喝,不说一句话,只要有机会就会寻死,昨天夜里,听说我收了新的弟子,他才终于看了我一眼。”
阮轻:“……”
片刻后,阮轻说:“为什么?”
席月生眼眶发红,嘴角抽了下,颤声说:“轻儿,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
阮轻垂下睫毛,面无表情。
席月生摇摇头,说道:“初时,他带你来星照门,便跟掌门说过,想要收你为徒,那时候他根本不知道你是他妹妹。”
阮轻微微错愕,但很快心里这一丝波动便消失了。
“若当初掌门答应了她,就根本没我什么事了,”席月生捏了捏拳头,缓缓说,“你刚来的那几天,他经常去看你,看你在校场上练剑,看你跟同门弟子相处的好不好,有时候半夜还会去你那巡逻……”
阮轻很难将这些跟陆宴之联系起来。但是再早些时候,在她去星照门之前,在临安那处酒楼,是陆宴之教了她许多事情,包括天下门派、各类修炼法门、剑法,甚至一些字,都是陆宴之教她的。
那时候她刚来临安,一无所长,无所依靠,只得在客栈打杂养活自己,也就是那时候,她灰头土脸的,遇到了陆宴之——八岁那年,在甬都城遇到的那位白衣仙君。
她以为自己一厢情愿地倾慕着少年仙君,但那个时候……陆宴之会来偷看她练剑?
“这些你可能都不知道,”席月生顿了顿说,“宴之这孩子,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什么都不说。”
阮轻说:“我不信。”
席月生道:“那你以为,那段时间陆萱萱隔三差五地找你麻烦,是为了谁?”
阮轻:“……”
席月生顿了顿说:“就连一开始,你被测出雷灵根的时候,宋长老依旧不愿意承认你的身份,她想敷衍了事。”
阮轻喃喃说:“……为什么?”
席月生摇摇头,“为师也不知道,她好像自一开始,就特别不待见你。”
想到过去的事,阮轻下意识地去摸剑,只摸到了一根枯柴,一触到她指尖,那柴便“哗”地一下燃了起来,火焰窜的老高。
“你现在还杀不了她,”席月生看出了她的想法,安抚说,“总有一天,她会为这一切付出代价。”
阮轻冷声说:“杀她便宜她了,我要让她身败名裂,失去一切,让她也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席月生点点头,“你知道后来,她为什么又肯承认你的身份了吗?”
阮轻闭上眼,摇摇头。
席月生一字一字地说:“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样做可以断了宴之的念想。”
“……”
阮轻突然“嗤”地一下笑了出声,肩膀忍不住抖了抖。
她不知道自己该作何感想,对宋如意的恨又重了几分,恨不得亲手将她千刀万剐。
“你以为他苛待你,可他何尝不是身不由己。”席月生摇头说,“那日我烧了藏书阁,宴之根本无暇救火,到处去找你,所以才会在你坠崖的时候奋不顾身。”
“事已至此,”阮轻微微皱眉,说道:“你跟我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轻儿,”席月生走到她面前,手负在身后,凝视着她的眼,轻轻地说,“为师知道,在你心里,或许永远都不会原谅他,可你去看看他现在的样子,就看一眼,你要知道,对一个千刀万剐,也不过是如此。”
阮轻说:“我现在是唐晚,去看他有什么用?”
席月生轻叹,“哎,我并非这个意思。”
“你是看着他长大的,自然见不得他受折磨,”阮轻叩了下她心口,笑道,“师父,你这心偏的太过了。”
席月生却沉默不语。
阮轻看着她,笑意收敛。
片刻后,席月生别过脸,咬咬牙,还是决定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她轻声问道:“轻儿,我说这么多,其实只有一句话,我想问问你,可不可以放句话,让为师去告诉他,告诉他你回来了,让他别再这么折磨自己了……”
阮轻明白了。
席月生的要求真的不过分,只是给陆宴之一个念想,让他可以活下去而已。
阮轻一只手握拳,复又松开,静静地看着她师父。
片刻后,她淡淡地说——
“你由他去,让他自生自灭。”
这之后,席月生再未提起陆宴之,也不再往他那屋里去了,着手忙其他的事,看样子,也是彻底放弃了陆宴之。
每日照样有人给他送食,像看管牲口一样地看管他,废他筋骨,囚他双手双脚,不断地用丹药给他续命。
陆宴之一双眼睛早就看不见了,一只在离焰天被人戳瞎,另一只则是哭瞎的。除了耳朵还能听到声音,五感基本已经废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在无尽的黑暗之中,总能想到那双桃花般的眼。
想到自己曾经拿着剑,剑刃架在她脖子上,细嫩的脖子被他手里的剑割出了血。
他胸腔里疼得发颤,剑也拿不稳了,心里对自己千刀万剐。
那是他唯一一次对她出手,将她打晕在地。
抱起她的时候,她轻如一片浮萍,手臂上仍是他不小心割出的伤口。
那时候他便发誓,今生今世不会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他抱着她回到星照门,一步步走上台阶,将她送到屋里,日夜不离地守在外面。
那时候,他扳着手指头一天天地算,心想,林淮风应该马上就来了。
再忍耐几天,她便可以自由了。
他太自大了。
一直以为,所有的决定都是为了她好。
让她有一个更好的安身之地,不必再在星照门忍受折磨。
为此,他宁愿阮轻记恨他,宁愿和她决断,宁愿穷尽一生去弥补她……
殊不知,是自己一步步将她推向了深渊。
钱塘江口一别,却是天人永别,连给他弥补的机会都没有了。
陆宴之身体不住地发颤,想伸出手按住胸腔里那颗粉碎的心脏,手腕却被铁镣死死囚住,皮肉都磨破了,鲜血淋漓,却什么都做不了。
丹药可以麻痹他的五感,让他感受不到身体的痛楚。
可心疼起来,仿佛无数刀片在里面狠狠地绞,一遍遍地将他凌迟。
陆宴之浑身抽搐,铁镣震动时发出声响,让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死不要脸地活在这世上,而非身处地狱。
该死的人不死,不该死的……却义无反顾地走了。
黑暗中,一只温热的手摸在他脸上,那上面全是泪。
干涸的,未干的,纵横交错。
他听到有人在哭,有人抱着他的身体发抖,摸索着拿起匕首去解开他手上的铁镣。
匕首划在铁镣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复又有尖锐的东西钻入锁孔中,窸窸窣窣的碰撞声。
轻儿……
陆宴之嘴唇动了下,无声地说——
对不起。
别哭了。
手铐被解开,陆宴之手腕一翻,抓住了那只拿着匕首的手,察觉到那人身体僵了一下。
陆宴之摸到了她手心,指尖在她手掌心摩挲片刻,复又缓缓松开。
不是她。
她不会哭成这样,更不会原谅他,不会想放过他。
陆宴之阖上眼,拾起一旁的匕首,拼尽全力,朝着自己喉咙用力扎过去。
第32章 陆宴之摸到匕首,几乎毫……
陆宴之摸到匕首, 几乎毫不犹豫地往自己喉咙刺了过去!
尖叫声响起,一双手拼死握住了他的手,匕首往下移了几寸,在他锁骨下刺出一个窟窿, 卡在了锁骨上面!
尖叫声立刻将外面的人引过来了!
血溅得到处都是, 陆萱萱双手抓住陆宴之的手, 抓住那柄匕首, 哭喊着说:“哥!你放开手!”
她手上都是血, 脸上全是泪, 血珠连成串滴落在陆宴之的身上, 滴落在床单上, 她身体不住地发抖, 却死死地拽住陆宴之的手, 方才若不是她反应及时,陆宴之的喉咙已经被割破了。
“哥!”陆萱萱痛声哭喊着, “你放手!你放过你自己!”
门帘一响,夏侯泽和另一个人冲了进来, 按住陆宴之的手, 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扳开,取出匕首丢在地上。
匕首落地“哐当”一响,陆宴之终于脱力,一双黑布蒙着的眼缓缓地阖上,呼吸也缓了下来,意识渐渐消沉下去。
夏侯泽粗鲁地将陆萱萱推开,抓着陆宴之的手,重新将他手腕锁起来。血将床染成了红色,陆宴之喉咙下面锁骨所在的位置, 被捅出了一个窟窿。
“快给他止血!”陆萱萱抱着陆宴之,大声喊道,“快救救他!他要死了!。”
“你闭嘴啊!”夏侯泽气得反手给了陆萱萱一个巴掌,怒道,“你为什么要给他解开铁镣?!”
一巴掌扇过来,陆萱萱气得人都懵了,没来得及当场发火,夏侯泽扭过头去,着手给陆宴之处理伤口。
陆萱萱从小到大没挨过打,可自从阮轻死后,陆宴之打过她,陆嘉尘打过她,上次在主殿里,更是不知道被什么人打了一巴掌,现如今……连一个夏侯泽也要打她?!
她气得两眼发晕,一手捧着脸,朝正在忙活的夏侯泽吼道:“你为什么要打我?!你凭什么打我?!”
另一人慌忙去拉开她,扯着她的手臂,好声好气地说:“二小姐,您别添乱了……”
“我添乱?!”陆萱萱震开袖子,回过身猛地推了那人一把,怒道,“你们把我哥绑成这样,这样折磨他虐待他,你们简直禽兽不如!”
夏侯泽一边处理伤口,一边说:“沈原,去叫掌门来。”
听到“掌门”二字,陆萱萱立刻脸色煞白,说道:“你们想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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