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追蜻蜓的团子
这么些年,她一有机会便追着季洲说话,从来都只听他冷冷淡淡称呼她一声殿下,却从未听他温过声,亦从未见他笑过!可他对着商丽歌时,那眼中却是情意绵绵,一刀一刀扎在她的心口。
她是澧朝最得宠的玥桦公主,何时受过这般羞辱?
商丽歌不死,实难消她心头之恨!
“本宫这府邸委实萧条了些,正好近日内务府新进了一批月季的种子。”赵玥四处一望,往院中一指,“就种那儿吧。”
“去,把院子里的土给我翻了。”
赵玥冷笑,看着商丽歌一字一顿道:“把她埋进去,给本宫的月季,作花肥。”
商丽歌瞳仁一颤,浑身的温度似是骤然散尽。
已有宫人拎了绳子上前,一圈一圈将她捆住,又扯了棉布,狠狠塞进她口中。挣扎之间,手臂上的伤口再度崩裂,商丽歌却已然感觉不到痛。
重活这一世,她一直觉得这是上天给她的恩赐,所以她活得格外努力,也格外惜命。
可到头来,她竟还是逃脱不了,这被生生活埋的宿命。
商丽歌被拖着往院中去,她愤怒、挣扎,想要拼命逃离,却如笼中困兽,依旧一点一点地被推向死神。
那令人作呕的泥土腥气再次砸到面上,沉闷的窒息如影随形,一重深过一重,痛苦得让她浑身的骨头都跟着战栗。
金屋中的妇人拿鞭子抽她的时候,她不曾怕过;韩修命人放她血的时候,她亦不曾怕过;可此刻,她却如崩断了的琴弦,再也支撑不住。
脑中疯狂思念的,唯有公子、公子、公子……
公子,她害怕。
仿如听到她的心声,院门被人轰然砸开,宫人甚至尚未反应过来,便被踹出丈远。
尖叫声打斗声混在一处,商丽歌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闻玉一眼就瞧见被半埋在土中的商丽歌,素来矜淡的眸色霎时龟裂,他未曾在乎挡在跟前的人是谁,手起刀落,遇神杀神遇佛弑佛。
他几步奔到近前,扔了刀柄徒手扒开深褐的土壤,将人拢在怀中。
可几日前还鲜活灵动的人,如今脆弱得如同蝴蝶双翅,面色白得几乎透明,他甚至察觉不到她的呼吸。
一瞬之间,仿若有人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骤然用力。
闻玉拍着她的后背,一声又一声的呜咽断在齿间,化作她的名。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他的双手在不住打颤。
他从未这样怕过。
怕她就这般安静地躺在他的怀里,再也醒不过来。
骤然而来的空气争先恐后,不知过了多久,商丽歌猛地呛出声来,耳边的声音陡然一顿,下一秒,她便被人紧紧锢在怀中。
意识模糊间,似有什么滴落下来,滚入颈边的衣领,带着股灼人的烫意。
商丽歌知道,是公子来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晋江独发
赵玥被眼前的情景骇得呆坐在地,从院门进来,宫人的尸首便躺了一路,血色蜿蜒,浸湿了道上的鹅卵石,阳光之下,还在微微反光。
赵玥再忍不住,伏在地上作呕不止,然她一抬眼,却见方才还拦在她身前的仆妇就倒在她的脚边,双目睁得老大,正望着她的方向。
赵玥惊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往后退去,下一秒便被长刀胁颈,尖利的叫声卡在了嗓子眼,赵玥浑身战栗,看向不远处的二人。
闻玉替商丽歌擦去面上的泥印,声音依旧喑哑:“我们回去。”
他将人抱起,仔细地拢在怀中,然侧首之时,通红双目中的柔色却尽数化为风雪冰凌:“公主既想种花,闻某自当成全。”
赵玥立时被拖着往前,不禁吓得面无人色:“你们做什么!你们敢!”
“本、本宫是玥桦公主,是圣上的女儿!你们敢动我,本宫要让父皇将你们碎尸万段……”
那些辱骂、惊叫、哭求和呜咽闻玉都充耳不闻,他只注意着怀中的商丽歌,不让她瞧见身后的一地狼藉。他的脚步很快,抱着商丽歌的手却沉稳有力。行动之间,隐隐可见月白袍角上的血色泥印,却又丝毫不显狼狈。
商丽歌只觉自己做了场极为冗长的梦,醒来时她已被公子抱回了小重山。
这一身的泥土腥气叫商丽歌觉得万分不适,此时从公子怀中抬起头来,扯了扯他的袖摆:“我想沐浴。”
“好。”
闻玉命人备了澡胰香汤,热气呼在屏风上,好似山雾朦胧。
“你手上有伤。”闻玉将人放下,垂眸看她,“我帮你?”
商丽歌眼睫微颤,摇头道:“我自己来。”
“好。”
闻玉又应了一声:“我去屏风后。”
花鸟山水的屏风上朦胧映出公子的背影,似苍山巍峨,比渭水俊秀,只是站在那儿,便叫她觉得心安。
商丽歌转过身,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抽开腰间系带,缓缓将衣物褪下。
水温正好,上头的艾草浮起淡淡清香,商丽歌沉在水中,这才觉得浑身刺疼,方才挣扎得剧烈,叫身上到处都是绳索磨出的伤痕,尤其是小臂上被划的那几刀,一跳一跳地抽疼。
商丽歌放下长发,去取摆放在桶旁的香胰子,位置有些远,她便从桶中站起一些,伸手去够。
然受伤的手使不上力,商丽歌只能倚靠在桶边,蓦然脚下一滑,整个人扑入水中。
骤然没顶的窒息感唤起心底最深刻的恐惧,眼前似又沉入熟悉的黑暗,艾草的清香不再,只有那令人作呕的泥土腥气。
商丽歌胡乱伸着手,想从其中挣脱出来,直到腕上一沉,她被迅速拽出水面,拢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商丽歌浑身战栗,紧紧攥着公子的袖子,耳中嗡鸣。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公子的声音轻轻落在头顶。
“不用怕了。”
有公子在,她便什么都不用怕了。
商丽歌紧咬的牙关骤然一松,终于哭出声来,那些不安、折磨、濒死的恐惧悉数远去,她像一个孩童般放肆大哭,近乎脱力,然压在胸口的巨石却寸寸龟裂,齑粉一般散了个干净。
商丽歌打着嗝,觉到了一丝凉意才渐渐止住哭声,然一垂眼,却发现自己未着寸缕地被公子拢在怀中,水汽沾染公子的衣袍,晕出一片暧昧的深浅痕迹。
商丽歌耳尖一烫,想要缩回桶中,然公子的衣袍还裹着她,商丽歌只得抬眸:“公子,我哭好了。”
商丽歌的声音还带着鼻音,眼尾通红艳若桃李,就这么巴巴地望着他,饶是闻玉也忍不住心跳一漏,微微错开双眼。
他松开手,商丽歌便如入水的游鱼,呲溜钻回桶中。许是动作急了些,扯到伤口又忍不住轻嘶出声。
闻玉看得蹙眉,拿了一旁的香胰子走到她身后,一手拢了她的长发,一点点将之打湿,随后用香胰子缓缓搓开。
屋中只余一点细微的水声,水雾袅袅,将屏风后的两人笼在一片朦胧水色中。
闻玉替商丽歌洗了发,又将她从桶中抱出用寝衣裹住,全程都微垂着眼,没有一丝轻佻冒犯。
商丽歌望着他的眉眼,忽而觉得心口暖热得发胀,她是那样被温柔以待,好似她对公子来说,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
闻玉将人放到榻上,终是忍不住伸手遮住她的眼:“别这么看我。”
商丽歌微微一愣:“嗯?”
闻玉有些无奈:“歌儿,我是个男人。”
商丽歌一怔,耳后的一点烫意顿时火烧火燎地蔓延,一时眼睫微颤,扫在闻玉掌心,莫名的酥痒蔓延开来,闻玉眸色一深,松开了手。
他蹲下身,打开药箱道:“伸手。”
商丽歌的小臂只被草草包扎了下,之前在挣扎中又崩裂了伤口,此时血色虽已干涸,可看着仍旧触目惊心。
闻玉眸中顿沉,手上的动作却轻,他清理了伤口,又重新上药包扎,未发一言,却显见是动了怒。
处理完后,闻玉转身欲走。商丽歌下意识伸手,扯住了他的袖摆:“你别走。”
闻玉回眸,目光在触及商丽歌时方恢复了温度:“我不走,就去收拾一下,身上脏。”
他的袍角上还沾着血色泥印,公子素来爱洁,这一次是为了她,才会穿着这身脏衣忍耐许久。
商丽歌道:“那让飞霜再换桶水进来。”
闻玉笑了笑:“无妨。”
屋里有干净的衣物,闻玉就在屏风后迅速擦洗了一下,朦胧的山水屏风勾出公子的侧影,商丽歌被烫得眼睫微颤,用手背抵在两颊,才能勉强降温。
闻玉很快收拾干净出来,见到商丽歌的模样微微勾唇:“偷看?”
“没!”商丽歌急急否认,拉过被子就要钻进塌中,被闻玉先一步扯了出来:“不能这样睡,头发还没擦。”
说着又取了干净的长巾来,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擦拭,直到商丽歌的长发变得干燥蓬松。
“好了,睡吧。”
闻玉在塌边坐下:“我不走,就在这。”
商丽歌钻进被子,看着坐在塌边的公子,他的眼下有浅淡的青色,眸中的血丝也尚未褪尽,她失踪的这几日,想来公子定是又是不眠不休地寻她。她落在韩修手中受尽折磨,公子同样身心俱疲,并不比她好过多少。
商丽歌抚了抚颈侧,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滚烫灼热,是公子的泪落下的温度。
商丽歌又觉鼻尖一酸,忙眨了眨眼,身子往里退了些,朝公子道:“你、你过来。”
商丽歌一咬牙,索性将被子掀开,不容拒绝道:“躺进来。”
商丽歌的心口砰砰直跳,甚至不敢看公子的眼。室中沉默了一瞬,随即响起一阵窸窣动静,闻玉接过被角,侧身同商丽歌躺在一处。
不等商丽歌躲进被里,闻玉已替她压好了被角,一手环住她,将她护在怀中。
商丽歌一怔,随即头顶似有一点些微的触感,公子的吻落在发心,若鸿羽轻点:“睡吧。”
他在这。
商丽歌心下顿松,回抱住公子,埋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这一次,她未再陷入令她窒息的梦境,似有什么将她层层包裹,温暖和熙,云层般柔软。
一夜好眠。
商丽歌醒来时,天光已然暗了下来,室中一片昏暗。公子不知何时已然醒来,正垂目望着她。
商丽歌依旧缩在公子怀中,这是两人头一次同塌而眠,此时撞进公子眼中,尴尬的暧昧再次浮动,叫商丽歌面红耳赤,不知怎的,想起殷千千的那句“吃干抹尽”来。
她气促心慌,可观公子,除了眸中深邃了些,似乎还是那副清风朗月的谪仙模样。就连之前让她莫要看他的时候,也未见他怎生情难自制。
商丽歌忽而有些不满,眼尾微微一挑便倾身过去,蜻蜓点水般的一吻落在公子唇角,虽轻浅,却带着些勾人的妩媚,就连商丽歌自己也不曾发觉,她做出这动作来,是何等撩人。
闻玉的呼吸骤然一滞。
商丽歌退开后抬眸,却依旧未从公子面上看出什么旁的情绪,回想起之前几次与公子亲近,似乎也每次都是公子骤然抽身,克制得令人讶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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