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追蜻蜓的团子
这个时节又是这般茂密的丛林,定有野兽出没。即便有人搜下山崖去,也只会以为她的尸身是被附近的野兽叼走。
此时,两侧密林间已跃出十数道身影来,皆是黑衣蒙面的练家子。卫氏退居闵州,然手下还是有不少忠心的护卫,虽未入行伍,但卫家御下只奉军令如山,操练起来比军中之人也不遑多让。
这也是商丽歌会选卫临澈帮忙的原因之一。
这些人本是奉卫家家主之令,护送卫家小郎君平安返回闵州,如今却是照着卫临澈的意思,当了回蒙面山贼。
公子的人亦个个都是好手,两方缠斗起来皆足以自保,也足以将人拖住个一时半刻。
正如商丽歌预想的那般,跟着护卫她的暗卫瞬时现身,同黑衣人缠斗在一处,车夫抽出车辕下的兵器,几下格断左突右挡,意图驾马冲出包围。
然就在此时,密林之中竟又奔出一伙人来,气势凛冽举刀便砍。
“姑娘快走!”
后头的暗卫来不及跟上,车夫一人难以招架,带着两个意图上车的黑衣人摔下车去,商丽歌回头望了一眼,心头顿沉。
这不是卫临澈的人!
他们的人下手皆有分寸,绝不会同这伙人一般刀刀要人性命!
是真的匪寇,不,是杀手!
“咻”的一声,箭矢破空而来,钉在了车厢之上。商丽歌半跪在车前,一抖缰绳,驾着马车往岔路上去。
又是接连几声破空,商丽歌伏低了身子,紧紧攥着手中缰绳。
马车一路飞驰,前头不远便是山崖,她已穷途末路。
商丽歌解着衔接马匹和车辕的绳索,然骤然一支冷箭飞来,直刺入马身,骏马长嘶,愈发疾奔而去,竟是已然失了控。
此时,卫临澈的人也已察觉不对,立时收手后撤,公子的暗卫便飞身追了上来,拦杀了几个放箭的黑衣人,直追马车而去。
然马车疾奔得太快,不过是一个拐角的功夫,待视野中重新浮现车影之时,失控的马匹已然奔下山崖,连带车厢也跟着坠落。
山壁之间轰声隆隆,眺目一望但见尘土飞扬,飞尘散尽后,山崖之下只余一点马尸和依稀可见的断辕残木。
第五十九章 晋江独发
郡王府的后花园廊芜纵横,曲径通幽,两侧灌木一路延伸,半抱住尽头的廊亭。此时亭中倚坐了一年轻女子,指盖上染了新鲜的凤仙花汁,托着白釉青花的茶盏,更衬得上头的红艳艳似血。
一直跟着她的仆婢匆匆而来,低声道:“县主,都办妥了。”
杨蕊牵唇一笑:“死透了?”
“是。”仆婢应道,“李大亲自去确认过,马车已然摔下山崖,那样高的距离,绝无生还的可能。”
“好啊。”杨蕊忍不住笑出声来,“好极。”
自那日册封宴后,杨蕊便一直在找偷听她与李大谈话之人。杨淮身边的小丫头吐露,那日曾在院中见过商丽歌和季芸。
只是季芸后来单独去了盥洗室,不少人都瞧见了,那么最为可疑的,就只有那个商丽歌。
原本她还犯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这个麻烦,偏偏商丽歌一跃成为了商大家,不日要去青山祭花神。杨蕊一听到这个消息,便知良机来了。
郡王在平杨郡一带剿匪多年,手下亦有不少府兵,这些年来杨蕊施恩收买了一些人为她所用,李大便是其中之一。
之前她设计暗害杨婵,这些人也在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如今对付商丽歌,也无需多费什么心思。
毕竟这世上,最牢靠的只有死人。
“只是……”仆婢犹豫道,“此次派去的人死伤惨重,我们……”
“几个刀口舔血的杀手罢了,之前已然给足了银两,他们是生是死同我们又有什么干系?”
杨蕊自然不会派府中的人去,只是故技重施请了批杀手。如今她已然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过程如何她并不在意。
一旁的仆婢欲言又止。
她们花了重金,请的都是好手,且那帮人本就是亡命之徒,难道还会对付不了几个护卫么?可方才李大来禀,那些杀手几乎可以说是无人生还。
什么样的护卫,能叫这些杀手都折损殆尽?仆婢忽而打了激灵,心下隐隐不安。
另一厢,红楼小重山。
宫中传消息过来的时候,闻玉正在小书房作画。
他甚少画人,在商丽歌之前只画过一人,且大多没有留下,画完之后便都烧了。仅有一幅挂在静室之中,却并未添上五官。
那日给商丽歌作灯笼的那幅,是他头一次画了完整的肖像。自那次之后,闻玉似是喜欢上了画人,只不过怒笑嗔痴都是一人罢了。
闻玉拿笔沾了点红色的颜料,在画中人的额上了添了五瓣落梅妆。
今日见到她额上的金色花钿,他便下意识觉得,若是换成红色落梅,会更衬她。
明姑禀报宫中事宜,宫里的情况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折,有孙太医在,兰嫔只会是胎落小产,至于如何处置韩萏,就要看那人心中对她还有几分往日旧情。
闻玉一笑,唇角牵出抹冷意来。
再如何念旧情,韩萏的贵妃之位也定是保不住了。然这,还仅仅只是开始。
闻玉又交代了几句,蓦然外头脚步杂乱,丛云急急叩门,声中难得透出几分焦灼。
不知为何,闻玉忽而心下一沉。
“公子!”丛云一进门便跪下道,“姑娘出事了。”
“啪”的一声,是闻玉手中的湘竹狼毫断成两截。
***
“爷爷,她怎么还不醒呀?”
长庚河上泊了一艘黑得发亮的乌篷船,爷孙两个就住在这艘乌篷船上,白日打渔傍晚去卖,作息规律日复一日。
然这日清晨,何爷爷却从河里捞出个人来,是个年轻姑娘,捞上来的时候还有气儿,爷孙二人便将人救了。
只是眼见这太阳都要落了山,这位姑娘还是没醒。何鱼儿有些着急:“爷爷,我们是不是该为她找个大夫?”
何爷爷又探了探她的鼻息脉搏,瞧着应是没什么大碍了,许是呛了水晕了过去。
“再等等吧,若是明早还是不醒,我便去请大夫。”
不只要请大夫,还得报官去。
这姑娘瞧着像是从河道上游漂下来的,身上还有伤,若不是失足落水,便是遇到了什么险事。她的家人说不定正着急找她呢,若是一直不醒,报了官至少也能让她的家人知晓。
何爷爷打定了主意便也放下心来,去船头将鱼杀了去鳞,给他的小孙女炖了锅鱼汤。
许是鱼汤鲜香,躺在里头的女子终于动了动眉梢,一点点睁开眼来。
商丽歌只觉四肢重若千钧,怎么都抬不起来,睁眼只见浅浅一抹光晕拢在头顶,照出些昏暗的影。
蓦然眼前多出张脸来,女孩梳着羊角辫,肤色微黑,双眸却明亮澄澈,笑起来时似对弯弯月牙:“姐姐醒啦。”
她贴心地倒了碗水来,扶着商丽歌起身。
一碗温水下肚,商丽歌方觉身上轻了些许,皮肉的刺疼也渐渐蔓延开来,商丽歌动了动四肢,还好,并未伤到筋骨。
当时马车失控,再解马匹已是无用,商丽歌在车厢甩过山弯处时冒险扑窗而出,将头上钗环和半件血衣留在了车里,随即一路往密林深处奔去。
身后的轰隆声响彻山涧,商丽歌没有回头,她已然偏离了原定的路线,只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林中穿梭,蓦然一脚踏空滚入了山中涧流,急流一冲便不省人事了。
此时她是在一艘船舱之中,商丽歌探头看了看,外头天色昏暗河面寂寂,不远处几家灯火朦胧,像是一个村落。
商丽歌心头微动:“此处可是长庚河下游?”
何鱼儿点头:“正是呢。”
想来是是青山上的碧鸿泉汇流到了长庚河中,商丽歌记得地图上的标注,此处距她和卫临澈约定的地方并不远,且沿着长庚河一路南下,便能从水路到达阆州,再从阆州换陆路,不出十日就能进入闵州地界。
她之前已将收拾好的物什先行交托给了卫临澈,此时身无分文,近处瞧着也没有钱庄,只能暂时继续叨扰这对爷孙。
“女娃子可是遭遇了什么变故?”何爷爷端了鱼汤进来,“最近的衙门就在村前头,可要老朽帮忙报官?”
自是不能报官的,如今的她已然算个“死人”了,刚拜完花神的商大家就宛如昙花一现,以后怕也只能活在旁人的记忆之中。
只是不知,她这般死后,还会有几人时时记挂她。
那位……会吗?
商丽歌微微出神,何爷爷同何鱼儿对视一眼,皆以为商丽歌是有什么难处不便明言,遂也不再多问,只让她将鱼汤喝了:“女娃子尽管在此处休养,伤养好了便什么都好啦。”
商丽歌心头一暖,点头应下。
晨曦的暖阳照得河面波光粼粼,乌篷船优哉游哉,穿过一片芦苇荡。
何爷爷在船头撒网,何鱼儿光着脚丫子坐在船尾,一下一下踩着水面,溅起高高的水花。商丽歌则折了一支芦苇,交叠放在唇边,悠扬的曲调在河面上散开,水鸟扑腾应和,游鱼摆尾嬉戏,动静之间皆是惠风和畅,叫人心旷神怡。
何鱼儿托着腮听得入神,待商丽歌停下后才忍不住道:“姐姐好厉害呀,这是什么曲子,怎么用芦苇也能吹得这么好听?”
商丽歌笑道:“这是一首小曲,名《清平调》。”
见何鱼儿睁大了眼,商丽歌揉了揉她的额发:“你若喜欢,我可以教你吹。”
小孩子学起东西来总是特别地快,不过几日功夫,竟已从磕磕绊绊吹不出音,到能吹出一首完整的曲子了。
乌篷船渐渐往河岸靠拢,远远可见岸上围了几个生人,为首的年轻人马尾高束,俊服窄袖,正背对着长庚河同卖鱼的老叟交谈。
“老伯,近日可曾见过一位年轻姑娘,肤色很白生得格外好看,许是受了伤……”
老叟一听便愣了愣,生得好看的年轻姑娘,还受了伤,那不就是前几日何老头从河里捞上来那个嘛!
少年一见老叟神色便是一喜:“老伯见过?”
“见过,何老儿前些日子正救了位姑娘。”
“那位何老伯……”
老叟往他身后一指:“喏,这不来了?”
卫临澈回过头去,只见商丽歌站在船头盈盈一笑,提了两条草鱼同他挥手:“卫小郎君,请你吃草鱼呀。”
卫临澈这才绽出笑来。
商丽歌同卫临澈有过约定,若是事情有变,两人未能如约碰头,除了青山附近,也可往闵州方向寻她。卫临澈听护卫禀报之后便知事情不好,在青山附近搜了两日未发现商丽歌踪迹,便叫人兵分两路,沿闵州方向来寻。
好在脱身之计虽有意外,但也算是有惊无险。
“你可知要取你性命的是何人?”
商丽歌目中一沉,她已然猜到几分,只是如今还不是追究此事的时候,她将将脱身,抓凶一事还得从长计议。
“青山上的情况如何?”这几日除了卫临澈外,再没遇上旁人追寻她的踪迹,想来她的金蝉脱壳之法应是奏效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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