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追蜻蜓的团子
商丽歌被推得踉跄倒地,还未起身,便有人伸手拽了她的包裹,商丽歌抱着不松,握着箭矢的手朝着那人狠狠扎下。
“嗤”的一声,利刃破开皮肉的声响在耳边炸开,眼前之人倒地痛呼,商丽歌趁此抱紧包裹起身,再次退到卫临澈身后。
江面之上乱成一团,蓦然从前方传来嘹亮的号角声,跟着翻滚的白浪由远及近。
“是节度使的军旗,我们有救了!”
这仿佛是一个讯号,水匪动作迅速地退回扁舟,在夜色掩映下飞速逃窜,不等官船靠近,便已无迹可寻。
从遇袭到脱险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却仿佛过了一年之久。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商丽歌低头看了眼,这才发现掌中血色粘腻,指尖发麻两腿酸软。
“是节度使大人亲自来了!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商船上的人欢呼雀跃,朝着官船上的人叩拜行礼,商丽歌抬眸望去,只隐隐看见船头上一道人影,似乎是个年轻男子,正朝商船上的人微微挥手。
“甘南节度使?”
“是他,甘南节度使沈望。”卫临澈同样看了会儿,又转头问商丽歌要了那支箭矢细细查看,不知想到什么,眉心微蹙。
“可有什么不对?”
卫临澈摇头:“我只是觉得,这些水匪用的箭矢箭头锋利,竟不比官造的箭羽差。”
说完,他又看了商丽歌一眼,沉声道:“方才不要命了?这包裹里有什么东西,值得你拼了命护?”
商丽歌垂眸,微微一笑:“倒也不是拼命,只是不能轻易放手。”
匪乱平息,商丽歌回到船舱中洗漱,将身上的血腥味洗去,又换了身衣服,随后坐到桌前将包裹打开。
身外之物若是丢了还可再赚,只是这包裹里还有好不容易才得回的大家玉牌和欣荣留书。
这两样,值得她视若性命。
商丽歌清点了包裹中物,蓦然神色一变。
少了一样,她的手札——
那日公子来寻,她情急之下将手札扫入床底,后来拿到玉牌烧了身契,便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那本手札,如今还在小重山的屋舍床底!
第六十一章 晋江独发
商丽歌仔细回忆了遍手札上的内容。
其他的都无伤大雅,不过是些金珠进项,瞧着更像是本账册,至于逃跑的路线计划,她也用一些特殊符号来表示,那些鬼画符除了她自己,应当也不会有人猜到其中意思。
唯一不妙的,只有那一句。
商丽歌闭了闭眼,好在她在手札外面还套了话本的壳子,乍一看无甚特别。她的房间又一直是飞霜在打理,以飞霜的性子,即便从床底下翻出这本,想来也是不会翻看的,大抵只会和其他的物什一并锁起。
商丽歌稍稍放下心来,刚刚经历过水匪一劫,此时心神一松顿感疲惫。商丽歌钻进衾被,伴着江浪入眠,一夜无梦。
***
到了阆州地界,下船之后便转了陆路,马车行了几日,终于在这日午前,看到了闵州城门。
相比澧都城楼的荣赫威严,闵州城门则显得敦实质朴许多,然城墙高耸占地辽阔,倒有一种大开大合之势,叫人心生向往。
卫临澈驾马行到车旁,朝里头的商丽歌道:“卫家就在城东的焦容坊,你这几日舟车劳顿,不如就到府上安置下来,之后的事再慢慢商议。”
商丽歌笑着摇头:“知道你一番好意,但毕竟男女有别,住到你府上实在不妥。我就在城中寻一处客栈落脚,待熟悉了再慢慢相看合适的宅院。”
卫家少有女眷,商丽歌孤身一人入府的确不太妥当,闵州他最是熟悉,到时也可帮着她选址落脚,这般一想,卫临澈便也不再相劝。
城门前,几辆舆车从旁驶过,皆是白羽为帘,金铃为缀,行进之间幽香浮动,叮铃悦耳。
商丽歌多看了眼,隐隐可见其中女子云鬓高束,肃容端坐,这番阵仗极像是……
“当是临近各州来此的行首大家。”
闵州地属甘南四州之一,物产丰饶地域辽阔,亦是繁花似锦,往来人流如川。各地歌舞兴盛,城中有行首大家留驻实在不足为奇,这也是当初商丽歌会选择闵州的原因之一。
可这般多的行首大家同时到此却是为何?
仿佛看出商丽歌疑惑,卫临澈道:“甘南四州,每年都会轮流举办朝歌宴,今年正好轮到闵州。”
这倒是不曾听说过,商丽歌有了几分兴致,听卫临澈接着道:“朝歌宴是由当地官府所举,一般多是由各地喜好演乐的贵人商贾出钱,能接到帖子的必定是四州之中的行首大家,亦或是各州有名的舞者乐人。”
见商丽歌目中一亮,卫临澈立时道:“可是想去?”
商丽歌的确想去,她想在闵州长居,自然要在此地站稳脚跟。且日后若是在闵州开办学堂,此次朝歌宴,无疑是她打响名声的绝佳良机。
卫临澈迟疑道:“我之前并未怎么关注过朝歌宴,只听说这筵席的帖子并不易得,你若想去,我便着人去打探一二……”
商丽歌笑道:“不必为难,我在闵州也不能事事靠你,帖子的事容我自己想想法子。”
若是能有机会拿到帖子自是最好,若是不行,至少她身上还有一块象征大家身份的玉牌。只是她初来乍到,并不想这般亮出底牌,总还得想想其他的法子。
马车跟着前头的舆车一道入了城门,城中街道宽敞商铺林立,其中多有闵州当地风物,许多在澧都时兴的玩意儿在此地亦是随处可见,热闹繁华不输天子脚下。
卫临澈将商丽歌送至云来客栈,暂时与她拜别,又留了人于暗中保护,这才策马往卫府去。
卫府坐落于城东焦荣坊,宅子不大但门庭清肃,其上匾额还是辞官的卫国公亲手所书,笔锋遒劲入木三分,哪怕是为避祸居此,也依旧不折卫氏风骨。
卫临澈之前便已递过信去,算算时日,这两日也是该到了。门房一早就在街口张望,此时听马蹄踏踏而来,马背上的人一身青衣姿容神俊,可不就是自家的卫小郎君,登时便欢天喜地地奔嚷开来:“回来了回来了,小郎君回来了!”
卫临澈翻身下马,一路往后院去。
这个时候,祖父多半在院中修剪花枝,他脚下不停,几乎是一路疾走,然未到后院,便见祖父拄着拐杖等在路中,一头银丝花白,瞧着竟是比他离开前更苍老几分。
卫临澈跪地磕头,哑着声音道:“澈儿不孝,叫祖父担忧了。”
“出去一趟,倒显稳重几分。”卫忱顿了片刻,才道,“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葱柠鲈鱼,先去吃饭。”
卫临澈低眸,骤然红了眼眶。
***
商丽歌去了曲园。
她在城中两日已然打听到了不少消息,此次的朝歌宴,闵州几大商贾皆有出资,其中占大头的是一位名叫罗四娘的富商,人称罗夫人。
她虽为女子,不过三十出头,却称得上是眼光毒辣手段独到,丧夫之后开始经手商行,短短几年之间生意越做越大,如今已是闵州城中数一数二的富户了。
罗四娘名下有不少舞坊酒楼,眼前的这座曲园便是其中之一。商丽歌之所以来此,是听说今日罗四娘会在曲园同几个胡商谈笔生意。
曲园热闹,前厅有伶人唱戏,后院则有演乐歌舞,格局陈设浓淡相宜,既不显得清寂寡淡,又不会富丽堂皇得迷了人眼,可见这位罗夫人的确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
此时,罗四娘正为胡商斟酒。
她穿了一身秋香色的连襟长裙,臂间挂金色披帛,与腕上金镯相得益彰,行动时若春风拂柳,言语间亦是叫人分外熨帖。
此前,她低价收了一批上好的料子,质地光滑似锻轻盈柔软,只是印花多繁复,显得太过纷杂绚丽。澧朝女子大多不喜这般浓丽繁复的花色,故而料子滞销,这才被罗四娘低价购入。
罗四娘倒不觉得这般好的料子会卖不出去,澧朝女子不喜这花色,可胡人舞姬却是爱极。闵州城内的胡人舞姬不多,但若能叫胡商带到胡地去卖,必然能得个好价钱。
她与这些个胡商也打过几回交道,知道他们在谈生意时喜欢饮酒听曲,便将人约到了曲园。
帘不透光,遮住了后头弹琵琶的姑娘。琵琶声淙淙如泉,几个胡商听得摇头晃脑,罗四娘斟了酒,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又将价格往上抬了两分。
胡商啧了啧嘴,正要开口,却听帘后一声裂响,好好的琵琶竟是断了弦。
乐声骤停,胡商目露不悦,罗四娘亦是心头一沉,然不过几息之间,琵琶声又起,比之方才的曲调虽略显浑厚,节奏却愈发欢快。
胡商听着,忽而目中一亮:“是胡曲!”
澧朝崇尚雅乐,热烈奔放的胡曲在各地皆不流行,来此的胡商离乡日久,已是许久不闻胡曲,此时聆听乡音,一时感慨万分,一时又万般欢喜。
一曲毕,领头的胡商当即举杯:“罗夫人诚意十足,同夫人合作定是双赢,就按夫人的报价,这批料子我们收了,日后若有合适的物件,也请夫人多多考虑我等。”
罗四娘自是应下,满饮此杯。
送胡商出门后,罗四娘才回到席上,兀自斟了杯酒,却是扬声道:“是哪位朋友,既来了,何不出来小酌一杯?”
她手下的人有几斤几两她再清楚不过,方才的琵琶已是断了一弦,若无人相助,里面的丫头断不可能仅用三弦就弹出一首胡曲来。
果然,罗四娘话音刚落,帘后便有了动静。商丽歌掀帘而出,行礼道:“小女不请自来,还望罗夫人勿怪。”
罗四娘眸光一顿。
她往来行商,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手下容貌出众的乐人伶人亦是不少,也见过不少的行首大家,可似眼前人这般气质出众的,却还从未见过。
这位姑娘年纪尚轻,虽蒙了面纱仅露出眉眼,可光那一双眼便足以勾魂夺魄,偏偏她气度雍容雅致,更是叫人过目难忘,闵州城中何时来了这样一位人物?
罗四娘当即起身回了一礼:“姑娘远来是客,今日多谢姑娘援手。看姑娘指法精妙,琵琶三弦双音竟成胡曲,想来也是精通乐理之人,可是哪坊名客,不知如何称呼?”
罗四娘一时也没往行首大家上想,毕竟眼前之人太过年轻,又听她自称不似乐籍,便以为是哪家歌舞坊新请的客座,许是来此参加朝歌宴的。
商丽歌也未点透,只道:“我姓黎,初来贵地,叨扰夫人了。”
“黎姑娘既登门拜访,若有我能帮得上忙的,还望姑娘不要客气。”
商丽歌笑了笑,似罗四娘这般爽利的性子,她最是喜欢,当下便也直言道:“今日冒昧前来,是想向夫人求一张朝歌宴的请帖。”
***
商丽歌离开后院的时候,手中正拿着那份印着春红海棠的烫金请帖,不日后的朝歌宴,已有她一席之地。
商丽歌弯了弯眉眼,罗四娘此人倒是值得一交。
前厅戏台上的伶人依旧咿咿呀呀地唱着戏,商丽歌从堂中穿行而过,迎面正好行来两人,隐隐低语夹杂在戏腔之中,蓦而叫她脚下一顿。
“……太子这是犯了什么事,也没听到风声,这诏令怎就说下就下了?”
“皇家的事谁知道呢,你好歹小声些,哪里还是什么太子,如今只有承王了……”
商丽歌顿了顿,蓦然疾步往外行去,果见外头的官栏上张贴了新的诏令,太子赵隽被废,改封承王,封地咸州。
诏令到达闵州之时,离赵隽被废已过了一段时日。
最先得到消息的甚至不是韩氏一族,而是红楼。
不日前,赵隽到勤政殿前哭诉,请求圣上对韩妃从轻发落,怀恩殿清冷偏僻,实在不是个久居之地。圣上将其召入殿中,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闻殿中茶盏碎裂,圣上雷霆大怒,当夜便下了废太子诏令,次日早朝颁布,甚至未给韩氏任何反应的时间。
消息传来时,小重山上下无不大喜,太子被废,意味着他们的计划已然成功了一半,整个韩氏亦非无法撬动的崇山峻岭,迟早会有崩塌湮灭的一天。
然闻玉面上却无多少喜色,烧了来信后便径直去了商丽歌的屋舍。
飞霜正在其中洒扫。
虽说姑娘已去多日,可在今日之前,公子甚至不许人碰这屋里的任何东西,且秘不发丧,就好像……就好像姑娘还在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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