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追蜻蜓的团子
“不必挂心,我来处理。”
商丽歌一怔,深看了公子一眼。若算起来,她同南宁王也并非全无交集,南宁王府的小郡主赵婉言便是受她教导。
若是她来开口引荐,郡主必定会帮她这个忙,但商丽歌并不希望如此,她只希望她同小郡主之间,只是纯粹的情谊。
公子知道,却半字未提,是否也是考量了她的缘故?
见商丽歌愣神,闻玉微微扬眉,在她额间轻轻一弹:“不是说有事寻我么,我的事道完了,你的呢?”
商丽歌回过神来,抚了抚额头,起身拿了一旁的包裹递去,目中微闪:“喏,给你的。”
闻玉唇边的弧度愈深,拆开包裹一看,里头是一套崭新的月白深衣。
商丽歌颊边微红:“那日……不小心弄脏了你的衣服,赔你件新的。”
闻玉顿了顿,忽而道:“等我片刻。”
他拿了衣服,起身便往内室去,商丽歌一个愣神的功夫,他已将衣服换上,又重新束了发,款步而来。
那两衽衣领上绣了霁色卷云,宽袖迎风,银丝压边,在阳光下隐隐可见一点亮色,既不会太过张扬,也不叫这身显得太素,倒是雅致得恰到好处。
原本低垂的发带此时将发尾高束,墨发如瀑衬着这一身银绣月白,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闻玉走到近前,敛了敛衣袖,抬眸道:“如何,可算俊美?”
一旁的丛云没忍住,“噗嗤”一身笑出声来,商丽歌眸中微动,一双水眸波光潋滟,却是迎上了公子的目光:“第一公子,世无其二。”
闻玉一怔,捏着袖边的手指微微摩挲,蓦而上前一步:“歌儿说的什么,我没听清。”
商丽歌抿了抿唇,双颊粉色若瑰丽云霞,却是直言不讳:“我说好看。”
“很好看……”
话音将落,闻玉已俯身而来,轻轻一吻,落在她的唇畔。
他低笑一声,眉眼之间俱是笑意:“那歌儿可否,为色所迷?”
第八十五章 晋江独发
沈望蜷着身子躺在榻上,喉间宛若火烧。他伸手去够一旁小几上的茶杯,然浑身轻颤不已,莲瓣青釉的茶杯一倾,凉透的茶水便扑湿了床褥。
沈望撑着手肘,从床上滚下,额间青筋暴起,口中却只能发出“嗬嗬”几声。
他体内的毒性,每过几日便会发作一次,每次发作之时都如钝刀割肉,利斧凿骨。
沈望痛得在地上打滚,两盏茶的功夫后,这焚心嗜骨般的折磨才渐渐消隐,然他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起来般,冷汗浸衣,四肢无力,当真如那人所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外头隐隐传来两声闷哼,沈望勉强撑开粘湿的眼皮,见房中的窗牖被人推开,几道身影跃了进来,见到他如此模样,俱是大惊。
“大人!”陈年将沈望扶起,咬牙道,“他们怎敢……”
陈年是沈望的心腹之一,此次本是留在阆州,然一连几日未收到闵州城传回的消息,陈年便觉不对,故而带着一队人马偷偷潜入闵州城,得知悦客酒楼出事,这才寻了过来。
此时见沈望如此模样,陈年又惊又恨,待他们回到阆州,这笔账定要同罗飞延好好清算!
“先离开这儿。”
陈年背起沈望,依旧身手矫健地翻窗出去,几人迅速掩护着他们原路返回,不消片刻便出了宅院,不曾惊动罗飞延的府兵。
陈年没敢耽搁,一路穿过巷道直奔城门,城外有人接应,只要出了闵州城,再无人能轻易将他们拦下。
几道人影投在月色之下,步履匆匆,抬头已然能瞧见停在墙边的马车,然骤然一声马嘶,从墙垣两侧顿时响起沉沉脚步声,整齐划一,两队穿着甲胄腰侧佩刀的士兵迅速包抄而来,将沈望一行团团围住。
墙边的马车被人拉走,露出后头的一辆锦帘华盖的四驾马车,红漆辕木,连套引子用的花缎都是金线所绣,整个闵州城中能用上此等规格的马车的,只有一位。
“拿下。”
车内的人甚至没有掀帘,只沉声吩咐,沈望一行便已插翅难逃。
***
早上刚下过一阵大雨,入了初夏雨水渐多,空气中都带着潮湿暖意。商丽歌换了身天青色的宝瓶绣襦裙,罩一件银丝蝉翼的外衫,微风一拂如碧波清影,行动间甚为轻盈。她戴上面纱,上了接她去王府别苑的马车。
自上次脚伤后,小郡主和詹慕台每隔几日便送来各式补品伤药,几乎要将她的院子堆满。痊愈之后,商丽歌便递过帖子要去谢恩,只是小郡主命人传话来让她再休养一阵子,便一直未往别苑去。
此次郡主相邀,商丽歌自是欣然前往。
小舟同往常一般划过镜湖,远远便可望见两岸桃树,如今桃花已然凋谢,只见绿油油的枝叶随风而舞,然斑驳树影下却有几道人影,似是一早便等在了此处。
丫鬟扶着轮椅站在赵婉言身后,小郡主抿了抿唇,眼见小舟越来越近,舟檐轻轻靠在岸边,从上头下来一个薄纱蒙面的女子,露出的半面肌肤在日头下似白得发光,然一双黑眸却更显灵动明亮,眼尾微勾,带笑时尤为妩媚动人。
商丽歌见到赵婉言亲自等在此处,不由微微一愣,刚下小舟却听她道:“你站着别动。”
商丽歌依言顿步,似意识到什么,眸中微动。
赵婉言低声让两个丫鬟退下,随即握紧了轮椅两侧的扶手,撑着身子一点点站起身来。她显见有些吃力,唇角紧抿,待站直之后方换了口气,松开了紧握的扶手。
只是这样的一个简单的动作,已叫赵婉言的额角沁了点点细汗,然她并未停下,松手之后,便朝着商丽歌的方向迈步。
一步两步,脚步虽小,姿态甚至还有些怪异,却仍是朝着商丽歌一点点行进。
蓦然她脚下微晃,上身也跟着一摆,商丽歌瞧得心惊胆战,下意识想上前,赵婉言立时又道:“不许过来!”
阳光之下,小姑娘脸上的绒毛清晰可见,颊边晕红似芙蓉海棠,羸弱中又带执拗坚韧。她有惊无险地稳住了身子,依旧坚持自己走来,不要丫鬟相扶,也不许商丽歌上前。
直到走到商丽歌跟前。
赵婉言站定,朝着商丽歌行了一个标准的福礼:“那日是我冲动莽撞,害你受伤,我向你道歉,你、你能原谅我吗?”
黑白分明的眼眸之中有几分紧张忐忑,她显见是头一回向人致歉,颊边的红晕又深了几分,却显出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生动灵气来,格外惹人怜爱。
商丽歌愣了愣,忽而笑开。
她揉了揉小郡主的额发:“嗯,能。”
赵婉言显见松了口气,下一秒又被商丽歌轻轻抱在怀中。
“还有一句。”只听她道,“郡主真厉害。”
赵婉言一怔,心口一时酸酸胀胀,微微红了眼眶。她将脸往商丽歌袖中埋了埋,只闷声道:“那是自然,我可是郡主。”
这一次她没有半途而废,乖乖喝药针灸,尝试了无数次,终于能重新站起来走路。
第一次成功的时候,赵婉言就想,一定要让商丽歌看到她走路的样子,她才不是只会发脾气的小孩子,她已是大人了。
“你上次跳的那首《桃夭》我如今想学了,你要教我,不许藏私。”
商丽歌莞尔,笑着应好。
***
人群聚集处,传得最快的便是八卦消息。
短短几日之间,各处茶楼酒馆已然传了个遍,悦客酒楼后院藏尸案有了新的后续,然那杀人凶手却是众人谁都不曾想到的,正是前不久来此视察的甘南节度使,沈望!
不止如此,被抓水匪的口供不知怎的也流传开来,同他们互相勾结,互惠互利的幕后之人,亦是沈望!
那群水匪劫掠了不少往来船只,手段残忍令人发指,原本那些幸存下来的百姓都对沈望感恩戴德,如今得知竟是两方早有预谋,不由个个恨得咬牙切齿。
又闻沈望意图趁夜潜逃,若非碰巧撞上了南宁王,怕是真要被他逃脱了去,一时群情激奋,恨不能叫沈望现在就人头落地。
南宁王亲自写了奏疏,道明原委及甘南四州民怨沸腾之状,奏请圣上严惩沈望诸人,又连夜派亲兵将沈望等人押往澧都。有南宁王府的人在,这一路沈望必定能平平安安,待到了澧都,由季洲接手,一切便尘埃落定。
郡主那边亦是一切顺利,这日午后,赵婉言命人递了帖子过来,商丽歌的那份是她亲手所书,后日南宁王府举宴,让她务必参加。
商丽歌便将那日空了出来,换上了朱绮鹦鹉衔枝的石榴裙,外搭堇色披帛,乌发半挽,鬓边别了一支红宝石垂苏金步摇,行动间叮铃作响熠熠生辉,更叫她整个人若芙蓉花开,灼灼浓澧,媚而不妖。
她推门出去,见公子就站在巷中。
他身上穿的,正是那日她赠的月白深衣,他又配了条飞鹤银绣的绥带,腰坠玉璧流苏,若芝兰玉树清贵难言。
“公子是正要出门?”
这几日公子显然忙碌,商丽歌有好几日未见过他,乍然相见,叫她心跳忽而漏了一拍,又见他这身装束,商丽歌眼尾轻勾,带了几分不自知的妩媚韵致。
闻玉眸中微动,笑道:“是在等你。”
他从袖中掏出一份请帖来,亦是南宁王府的宴饮邀约。
商丽歌微微一愣便想通其中关节,想是之前沈望之事,公子已然找上过南宁王,虽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但单是公子闻玉之名,就值一张王府请帖。
马车等在巷口,商丽歌上车去,一回身,果见公子也要跟着上来,不由微微扬眉:“公子不是有自己的马车么,怎么回回都要蹭我的?”
“歌儿不许?”
“不许。”商丽歌如今的胆子是愈发大了,朝着公子眨了眨眼,媚色撩人,却是半步不让,“我既非公子丫鬟,又非公子内眷,与公子同乘一车赴宴算是怎么回事?”
闻玉瞧着她,眸色深浓。
商丽歌顺着的目光垂眸一瞧,顿时了然,轻哼一声道:“公子可是又看我这身红衣不顺眼了?”
她倏尔俯身,轻轻撩过朱色袖摆,一点幽香浮动却瞬间引火燎原,然她一拂即离,狡黠得好似丛林里的小红狐狸:“公子若是瞧不惯……那便忍忍吧。”
商丽歌转头就要吩咐车夫启程,然下一瞬,腰间忽而一重,却是闻玉揽了她的腰,将她从车辕上抱下。
公子的手素来温凉,此时锢在腰间却万分灼烫,商丽歌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抱惊得一懵,愣神间闻玉已附耳而来,低声道:“歌儿可知,我为何不许你穿红色?”
“为、为何?”
闻玉眸中深浓,指尖点上商丽歌腰间软肉,令她下意识浑身一颤,几乎是紧贴在公子怀中。
“因为歌儿这一身明艳芳菲,叫人只瞧一眼便再难移开目光。”
闻玉低垂了眉眼,一字一顿,声如金冷玉石:“我会嫉妒。”
第八十六章 晋江独发
商丽歌一怔,没想过是这个缘由。
她一直以为,公子素来偏爱矜淡素色,才会不喜她穿得赤丽浓艳,眼下听公子如是说,心头好似被什么轻轻一击,就像是檐角悬挂了一整个冬日的冰凌霜雪,骤然被春日的第一阵暖风捂得一点点融化开来。
商丽歌忍不住轻笑出声。
闻玉微微眯了眯眼,指尖在她腰际轻轻点过,商丽歌一个瑟缩,想要逃开公子的怀抱,却被他箍得更紧了些。
商丽歌禁不得痒,眼尾都蕴了点水汽嫣红,只得讨饶,唤了两声公子后,又叫了闻玉的名。
那一声声的轻唤,宛若小猫的爪子一下下挠在心头。
公子听得受用,眼底滚烫,然片刻之后到底还是松开了她,见她鬓间流苏颤颤,一双水眸波光潋滟,眸中不由更深几分,却也依着她未跟上车去,只伸手替她扶了扶鬓间的步摇,忽而又道:“不过有我在,旁人大抵只会自惭形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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