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追蜻蜓的团子
商丽歌听得浑身战栗,咬在唇上的齿痕一点点深陷。
她一心想挣脱桎梏,从此天高海阔,决绝地将亲情友情一并斩断,却忘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那公子呢?
商丽歌从卫临澈和丛云口中得知的,是否还只是冰山一角?
那些时日,公子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对不起……”商丽歌闷在公子怀中,这般低低一声,霎时就叫闻玉心口酸软,险些就要溃不成军。
他顿了片刻,指尖自她发尾轻穿而过:“歌儿就这般狠心,能舍得所有关心你的人?”
“你舍得她们,也舍得我吗?”
怀中人半晌不答,闻玉眸中的神色愈发深浓,指尖都掐出一点青痕来,蓦而道:
“三个月。”
商丽歌一愣:“什么?”
“跟我回去,三个月后,若你依旧想要离开……”
“我会亲自送你。”
闻玉垂着眸,无人能瞧见他眼底神色:“你无需再假死远遁,无需隐姓埋名,想去何处便去何处。”
“我绝不阻拦。”
夏风徐徐而过,却不闻树叶飒响,好似天地之间都只剩他们二人。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她似乎低笑了一声。
闻玉心头一紧,听她一字一句道:“好,我跟你回去。”
胸间的跃动因着这一句都凝滞了一瞬,然转瞬之后,便是跳得狂热而剧烈。
闻玉眸中一颤,绷紧的下颌这才缓缓放松下来,语气中却听不出半点痕迹:“既答应了,歌儿可不许反悔。”
商丽歌弯了弯唇:“公子亦是,若三个月后我再想离开,公子可不许拦。”
闻玉抚着她发尾的指尖一顿,神色如常道:“好。”
***
既然决定了要回,许多事情便要一一安排好。
商丽歌去曲园同罗四娘道明原委,随后去上了最后一堂课,说了准备离开之事。
下课后,荆北急急上前道:“师父还会回来吗?”
商丽歌一顿,抬手拍了拍他的额头:“你若愿意,可以同我一道。”
荆北愣了愣,随即喜不自胜。
他长这么大,还从未去澧都瞧过,且他无父无母孤身一人,本就没什么牵挂,师父肯带上他,那自是千好万好。
荆北兴奋得一夜没睡着觉,一大早又起来收拾东西。商丽歌倒是没有太多需要收拾的,只是先去了赵婉言处辞行。
得知她要走,小郡主沉了脸,却是难得没发脾气。
“郡主果然是个小大人了。”商丽歌笑道,“郡主既喜欢舞乐,那就请继续学下去,闵洲城中还有许多很好的乐师,郡主定然能够学有所成。”
商丽歌抱了抱她:“我会回来看郡主的,到时郡主将那首《桃夭》跳给我看,可好?”
赵婉言答应下来,动作生疏地回抱了她。
“我、我会想你的。”
匆匆扔下一句,小郡主便红着脸仓皇而走,几个丫鬟忍俊不禁,朝商丽歌行礼之后便追了过去。
镜湖上清波微漾,夹岸桃叶青翠如油,晴空万里,天光正好。
从王府回来,商丽歌又同公子一道去了卫府。
卫忱虽多有不舍,但面上不曾表露出半分,又见二人同进同出,面上笑得愈发和蔼。
卫临澈从未见过卫忱笑得这般可亲,刚问了两句便吃了卫忱一拐杖。
卫忱恨铁不成钢道:“你个榆木脑袋!”
他都这把年纪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抱上曾孙呢,旁人在他这个岁数,早就四世同堂了。
卫忱越想越气,恨不得再抽他几下才好。
这般一闹,原本沉郁的气氛倒是散了几分,卫忱收回手,望着大门的方向久久不言。
那个孩子自小背负得太多,比起复仇洗冤,他更在乎的,是他是否平安喜乐。
卫临澈看着卫忱的神色,也收了笑道:“祖父放心,表哥不是一个人,还有我呢。”
闻玉走之前对他说的那番话,他都牢牢刻在了心里。
他已长大,也该扛起卫氏门庭了。
***
次日一早,商丽歌一行便出了闵州城。他们并未往阆州方向走水路而上,而是出了甘南四州,一路往北。
荆北未曾离开过闵州,看着路上的尘土都觉得新鲜,自然不想闷在马车中,便同丛云一道坐在外头。
马车里便只有公子和商丽歌两人。
眼见已然入了夏,商丽歌苦热,闻玉便命人备了凉茶,然每日只许喝两杯,凉茶太寒,见过她在月事期间缩着身子喊疼的模样,闻玉便不许她贪凉多喝。
商丽歌只得以袖作扇,闻玉瞧了她一眼,蓦然朝她伸出手来。
商丽歌一怔,下意识倒了杯凉茶搁在他手心。
闻玉目色顿了顿,忍不住轻笑出声,商丽歌被他笑得云里雾里,索性叉腰怒瞪。
那一双眼望来时灵动又勾人,闻玉瞧着,眸色微深。他将茶杯搁到几上,依旧朝商丽歌伸出手去,含笑道:“我的手素来偏凉,你若觉得热,尽管拿去用。”
商丽歌轻哼一声,不为所动。
闻玉勾唇,忽而俯身过来,坐到了她身侧。马车适时一颤,两人的衣袖摩挲在一处。
“过来做什么?”
闻玉:“将我身上的凉气分你一些。”
商丽歌偏过头:……好像更热了嘿。
这般行路了几日,马车终于在这日傍晚入了濂州城。
去年濂州水灾,城中屋舍不少被洪水冲垮,后来太子督造重建,不过几月,建好的屋舍再次倒塌,引得民怨沸腾。
而如今的濂州城,已然看不出灾后痕迹,街道之间人来人往,倒显得一派生机勃勃。
商丽歌一行住在了城中的欢喜客栈,本以为第二日就出发离开,却听公子道:“不急,此地我还有事要办,你若觉得无聊,明日戏园子里正好有乐魁班出演,我们可以一道去看看。”
乐魁班并不是一般的杂耍戏班,而是民间自发组织形成的一个演乐班子,用的都是些自制的乐器,种类新奇繁多,调子也新颖。
在澧都之时,商丽歌已早有耳闻,不想竟能有幸亲眼瞧上一回。
这般一想,商丽歌亦有些兴奋,早早便收拾了睡下,却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她坐在台下看着乐魁班演乐,有个戴着面具的年轻郎君走上台去,合着拍子轻声而唱。
那声清澈如山泉,却能勾魂夺魄。
商丽歌听得入神,再抬眸时却见那位郎君已然离开,商丽歌立时追了上去,将人堵在了梧桐树下,硬是摘了他的面具。
面具之下,是公子俊美无俦的五官,每一笔都如冰刀细琢。
商丽歌鬼迷心窍,将人按在树上,亲了上去。
第八十九章 晋江独发
窗外天光大亮,明媚的阳光透过窗叶,洒在柳叶纹青纱床帐上,勾勒出少女呆滞的身影。
外头适时响起叩门声,梦里的声音此时就隔着一道门板:“起了么?出来用些早食。”
商丽歌捂住脸,“嘤”了一声。
梦里那个对公子为所欲为,强取豪夺的人不是她。
一定不是!!!
听到里头有些动静,闻玉也不急,就等在房门外,直到商丽歌收拾妥当开门出来。
她今日没将长发半挽,只随手朵了股长长的辫子垂在胸前,发间簪了两朵珠花,好似夏日里的棣棠,明丽逼人。
商丽歌半垂眼睫,避开了公子的目光,转身下楼。
早食是寻常的灌汤包和甜汤面点,商丽歌闷头吸着汤汁,她今日格外安静,也不肯与他目光相对,闻玉眉心微蹙,意味不明地扬了扬眉。
一行人用完早食,便去了彩戏园子,乐魁班就在此处演乐。因为名头响亮,坐席的位次一票难求有价无市,也不知公子是怎么在短短一日之内就得了票来,还是最邻近的乙等位次,虽不如甲等席位清静雅致,但胜在能清晰看到台上的每一种乐器。
要不怎说公子细心,商丽歌对乐魁班感兴趣,就是因着那些不常用的民间乐器。
然他们到彩戏园时,位子却已然被人占了。
戏园的小二一脸抱歉地出来赔礼,荆北气道:“哪有你们这般做生意的黑心人,我们明明已然包了席位,你怎好再售与他人?”
小二无奈道:“实在对不住,贵人点名要此间的席位,我等实在不敢违逆。不若这样,我给各位退了全部的价钱,再给你们另寻处看台如何?”
“或者明日,明日我们一定将这席位空出来,几位……明日再来?”
“话不是这样说。”商丽歌转了转腕间的双扣金镯,抬眸道,“凡事总该有个先来后到,若是明日再有个贵人要占这席位,你们戏园让是不让?”
“这……”小二一噎,讷讷不敢言。
“吵什么呢?”
富贵牡丹的洒金帐帘一掀,从里头出来个梳着双螺髻的丫鬟,一身翠色云纹荷叶边襦裙,腕上套了两只银镯,瞧着比那些小户家的千金还要气派。
丫鬟冷冷扫了跟前的几人一眼,原本满心不耐,此时却不由一个咯噔,又仔仔细细地瞧了过去。
这一行三人,除去那个半大少年,另两个都戴了围笠不见面目,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两人的身影很是眼熟,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且让她本能地心头战栗。
商丽歌倒是认出她来,那日徽琴在红楼闹事,带了四个丫鬟随行,她便是其中之一。
她既在此处,莫非里头那个也是旧相识?
上一篇:炮灰的人生
下一篇:穿成科举文女主的堂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