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这一刹,他真的有点天旋地转。
可是再如何,这件事情终归要解决了,怎么也得有个处理结果的。
冯婆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大公子,大公子,您去看看老夫人吧!”
“老夫人这是一时猪油蒙了心,她错了,可她不想死啊,大公子您救救她啊!”
是的,杨重婴被抬走手术之前,真真的恨毒了颜氏这个毒妇,他指着颜氏恨声道:“要以国法家规处置这个毒妇!!”
古代有三纲五常,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前者权力绝对后者,后者是无条件服从前者的。
父亲杀子,是不用偿命的。
而父亲告子大不孝,无需任何证据,直接出首相告就行,板上钉钉的。
君和臣,亦如此。
所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至于夫和妻,倒不至于杀了不用偿命的地步,但亦可从中窥见一斑。
颜氏重伤其夫,不管按照国法还是家规,这都是重罪来的,最严重者可治死,最轻也有流刑和徒刑,重刑,不赦。
担心伤及杨延宗颜面,不推出人前,自家私下处理,也一样。
按杨重婴对颜氏的恨毒,她真的死定了这回,哪怕不想杨延宗卷入丁忧困局,他也有一百种方法治死她,让她生不如死,后悔活在这个世上。
颜氏热血下头之后,害怕了,痛哭流涕,想见杨延宗,她这时候想起了自己大儿子的好处了。
“儿子,儿子,娘不想死!娘错了,呜呜娘求求你了,你跟你爹求个情好不好?”
杨延宗一进门,颜氏就冲过来,她被关在寿安堂里,甚至她的手也有被割伤的,血迹斑斑的手和没换下来的衣服,一脸惶然老态毕现,她声泪俱下,哭着哭着跪下来了。
杨延宗也跪下来了,跪在他的母亲面前,他头痛欲裂,可眼前是他怀胎十月生身之母,他喝她的血化的奶水,他的母亲也曾慈爱抚育将他养大,也曾欣欣期盼过他快高长大,母子感情也曾极好极好的。
他总不能真让他的父亲杀死了他的母亲。
这真的是造的什么孽?!
颜氏哭了许久,声沙力竭,涕泪交流,杨延宗最终哑声道:“母亲,我会去和父亲说的。”
颜氏大喜,“儿啊,儿!娘幸好还有你!”
杨延宗身心疲倦,慢慢站起身,把丫鬟叫人来,让她给颜氏换件衣服,转身出去了。
已经入黑了,昏暗暮色淹没大地,他一天都进食,却一点都没感觉到饿,站在寿安堂的花坛旁,像雕塑一样,许久,最终还是不得不举步往鸿瑞堂行去。
杨重婴已经醒了,剧痛,没有止痛药,熬了半个下午,苏瓷琢磨着给他施了几趟针,这是她在自己负伤过之后研究出来的,改良自中医的镇痛针法,用于术后,效果不算十分理想,但到底有些。
施完针之后,杨重婴总算好过多了,虽人有点麻木沉沉的,但总算安静下来了。
剧痛稍一缓,他随即就想起颜氏了,在杨延宗到来之前,他就已经断断续续痛骂颜氏许久,他简直恨毒了颜氏,恨到恨不得吃起肉寝其皮的地步!
“我要剐了她!我必定要这个贱妇血债血偿!!她根本就不配当你们亲娘!!”
杨重婴恨极,对杨延宗道。
杨延宗苦笑,可颜氏就是他亲娘啊,生身之母偏就是她,他咬紧牙关,霍地站起,跪在父亲床前,重重磕了一个头,哑声:“爹,娘确实错了,她大错特错!把她关到庄子里,永远不许她踏出一步,永远不许她回府好不好?”
杨重婴愣了,他怔怔看着儿子,对上杨延宗无奈涩然的眼睛,一股被背叛的愤怒突然涌上心头!
“你,你……”
他最知道他这个儿子是怎么说一不二的。
杨重婴一瞬想过许多东西,面色潮红愤怒,又转过伤痛的苍白,许久,父子对视了良久,他喉结滚了滚了,忽平静下来:“……你走罢,以后别再来见我了。”
一句话,失望之意溢于言表。
而杨延宗却无话可说。
都是男人,没有废话,杨重婴闭上眼睛,不再看他半眼。
杨延宗握紧拳头,喉结上下滚动片刻,满目潮热,重重叩了三个响头:“孩儿不孝,让父亲失望了。”
他哽咽:“谢父亲。”
杨重婴失望透顶,不言不语不动,拒绝再看杨延宗半眼。
杨延宗跪了许久,直到探温的人来了,他慢慢站起身,默默走出去。
像个游魂一样荡了许久,他最终回到外书房,慢慢推开门,走了进去。
“夫君!”
苏瓷她一直命厨下温着汤粥留着火,一见杨延宗从鸿瑞堂出来,厨娘快手快脚把面下了,她赶紧提着食盒追上来。
杨延宗慢慢回头,苏瓷把方桌边的一盏小灯点亮了,从食盒里取出一碗银丝细面,还有一碗清粥,都是好克化又清淡的,另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黑褐色汤药。
她把银箸放好了,回头,目光如水,眸带关切看着他。
杨延宗当然知道她跟着回来了,也知道她一直在杨重婴那边忙前忙后,但期间两人并没说过一句话。
从发现季承檀到现在,已经大半天时间过去了,两人这才真正面对面独处。
对上她噙着关心的目光,杨延宗喉结滚动了片刻,薄薄的光打在他的脸上,他面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脆弱和疲惫,人仿佛已绷到了极限,但他的脊梁还是挺直的,他哑声问:“为什么骗我?”
“我没骗你,真的!”
苏瓷上前一步,想握住他的手,他却一下子避开了。
他倒退一步撞在窗台前的花几上,竟被花几绊了一下,半身砸在窗沿上,杨延宗以手撑墙,另一只手掩住眼睛,灯光太刺眼了,他忽觉有些承受不住。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他尚来不及享受外事谋成即将取得阶段性胜利的快感,就先遭遇的沉重打击。
在外,他可以说是无坚不摧的,唯一能伤害他的,只要家里人。
父亲失望的眼神和表情犹在眼前,杨延宗忍不住紧紧闭上眼睛。
“你走,我想静一静。”
半晌,他放下手,哑声道。
他真的太累太累了,他今天不想再谈其他事情了。
苏瓷却拒绝了,“不,我不走!我一走你又不知想差到哪里去了!”
“你又生气,又不回来了,我不要。”
杨延宗生气闹别扭的套路她也摸清得差不多,苏瓷才肯不随他!今天怎么也得先把话说清楚再说,他侧身拒看她,她说着却上前硬一把把他的后背搂住了:“反正你把药和面都吃了,再听我把话说完了,我就走,不然我不走!”
她抱得很紧,杨延宗挣了两下,她死活不松开,他胸臆间那把被疲惫浇下的火腾一下就烧起来,他恼了,恨道:“那你还要说什么?啊!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用力一挣,震开苏瓷双臂,返身怒视着她,眼底愤慨,恼恨,还有掩在深处的伤心,所有情绪交织成一股巨大的愤懑,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压抑住,不至于在情绪失控的情况下做出什么事情来,他捏拳,最终重重砸在桌面上,回头死死瞪着她:“你说,我都听着!”
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
“哗啦”一声,他动作太大了,扫倒食盒,桌上的面碗粥碗和汤药哗啦啦撒了一地,溅在苏瓷的手上,有些烫,她握住手,却毫不回避仰头与他对视。
“季承檀你应也算知道的。”
杨延宗一愣:“我知道,我知道什么?!”
他恼了,呵冷笑一声,不过不待他说第二句,苏瓷截住话头:“还记得我答应你再续婚约的时候吗?”
在西南,在大银矿的矿道出来之后,在那片郁葱的山崖下,她答应嫁给他,他还第一次亲吻了她,当时他察觉她技术有点不是那么生涩,他眯眼质问:“你和谁亲过?”
苏瓷才不怕他,当时回的是:“年少无知谁没点憧憬?”
她默认自己以前谈过恋爱的,但在她的保证和反亲之后,最终默认把这茬揭过去了。
苏瓷今日无比庆幸,自己当时有给杨延宗打过底。
“别说你忘了!”
杨延宗一怔,他忽想起来了。
但这……他胸口那股气一滞,却又立马高涨起来了,她要是想就这么糊弄过去,那是做梦!
他切齿恨道:“你含糊其辞,你砌词狡辩!”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他在意的仅仅是这个漏掉的婚前季承檀存在吗?!
他要被她气炸肺了!
好!这个季承檀的存在他暂且不论,可这是普通谈谈吗?他们都定情了,都久久不忘还互赠过定情信物了,她都没送过定情信物给他呢!
一想到这点,杨延宗简直羞愤欲死,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笑话!
可都这了,她还告诉他没爱过不会不懂,最羞耻的他居然还信了,死心塌地地信,不但一再退让,甚至还愿意等他,等她愿意敞开心扉那一天!
“你骗我!”
他哑声:“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个傻子,很好糊弄,随便说些迷糊不清的话今天再翻出来,我就得认了!”
说到最后,他不单单是愤怒,还有伤心,今夜积累的情绪实在太多了,他眼眶一片潮热,最后忍不住用手捂住眼睛。
是的,他真的伤心了,他是这么地捧着一片真心对待她!
说的苏瓷眼睛也热起来了,她忍了忍,才说:“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要告诉你!”
“我从来没有真正爱过甚至喜欢过季承檀!我心里,由始到终,就只对一个男人动过感情,那就是你。”
或许在他眼里远远不足够,但确实就独他一个人,苏瓷前世今生,唯一有过触动、动容,生出喜欢情感的,就只有杨延宗!
这个强势又霸道,却此时此刻,捧着一颗真心待她的男人。
“对不起,我不对,或许我有不对的地方。”
“可是,我和你说的,没有一句是骗你的!”
苏瓷说完,发现自己也可笑的湿了眼眶,她用力抹了一下,她说完了,张辛那边还等着她一起观察杨重婴的麻药过后第二阶段情况,她掉头跑了出去。
“哐当”一声,门推开,她越跑越快,脚步声很快渐听不见。
杨延宗渐渐听愣了,在她越说越快的时候,然后他发现自己很不争气的,就在她“唯一动心”那么一句似甜言蜜语的话下,气竟一下消了些。
他看见她抹眼睛了,心一下子软了软。
他心里大骂自己不争气,可视线却追着她背影而去,她小跑没入黑暗中,他站了片刻,最后也快步跟了出去!
第84章
苏瓷快步进了鸿瑞堂,药味和酒精味很冲鼻,张辛和牟安已经翘首等待已久了,见了她忙低声说了刚才的探温情况。
“好了,你们先下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接下来轮值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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