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铜穗
庆云侯按捺住,跟陈菡道:“延平郡主摔伤了,要请你去看病,你这就去吧,我先回府!”
陈菡看他这般,又担心他收不住脾气酿出祸来,这就要追上去,赵素拉住她说:“你就由父亲去吧,他会有分寸的。倒是先跟我说说宁姨妈先前来干什么了?回头我也有个计较。”
陈菡便道:“她一来便冲到我店里阴阳怪气,说出一堆污糟不堪的话来,嚷嚷得店里病患都听到了,我便着人赶她出去,她死活不走,我便自己上去拖她走了!后来花护卫来得及时,也就没闹出什么了不起的动静。但左右是气人的!”
说着她脸也红了,眼圈也红了,胸脯也起伏起来。
赵素料到宁姨妈也就这点能耐,连忙抚了抚陈菡的背:“别生气,我回头来做好吃的给你吃。”
陈菡被她逗笑了,嗔道:“你哄小孩呢?我没事。对了,刚才不是说郡主摔了?我先去瞧瞧。”
俩人这里说完,赵素便目送她前往霍家,原地站着直到街头没了人影,才折身往府里去。
霍明玉在赵素眼里就是个端庄文雅,甚至可以说有些不苟言笑的姑娘,在宫里受过严格教育的她行事说话都很严谨,这怎么会突然摔伤呢?
赵素思忖着,晚些时候得去霍家看看她,哪怕她并不愿碰见霍修那个总是无形中带给她压迫感的人。
回到府中,果然就听前院里传来动静了,跨过门槛,里头站着不少人,庆云侯,宁姨妈,赵楹他们几兄弟,邢氏他们也在,让人意外的是,大理寺少卿也出现在这儿,这是庆云侯给报官了吗?赵素刚站定,身后又传来脚步声,竟是宁珵神色惊惶地冲进来了。
“姨丈……”
“你来的正好,你母亲与钦犯勾结,方才当着府尹的面已经交代了,你身为她的儿子,又是朝廷命官,一道跟去大理寺他交代交代吧!”
庆云侯不容他把话说完就发起话来。
宁珵当即就发不出声音来了,赵素还从来没见过他如此失措过,一直以来这个“表哥”在她印象中就是极为内敛隐忍的,说白点就是城府深,今日这模样还真是不曾见过。
不过她也没想到庆云侯会使出这一招,直接把状告到了大理寺,把宁姨妈跟钦犯挂钩,这下不就等于一招把宁姨妈给拿捏住了吗?关键是这还是事实,宁姨妈的确是受了龙三的挑拨,而且庆云侯压根还没提宁姨妈跑去医馆闹事的事,让人根本都不能把他为陈菡出气连到一起来!这下宁姨妈还能翻身吗?就算是律法能饶了她,被累及仕途的宁珵也不能还护着她吧?他要是不想升官发财,前番就不会还巴巴地来跟她道歉了!
赵素不可谓不佩服庆云侯的果断。不过宁姨妈也是活该,蹦达了这么久,栽的跟头也不可谓不多,却死不长记性,这回终于被人利用,作茧自缚了!
“姨丈!这,这是不是搞错了?母亲她一介妇人,怎会与钦犯勾结?”
“那你就问问她自己吧!”庆云侯未假辞色,“宁珵,她落得这下场你也有责任!当初你们出府之前,我就曾提醒过你,你要想在仕途上有作为,须得管束好她,如今你受她所累,也是你自作自受!——李大人,人可以带走了!”
大理寺少卿抱拳:“侯爷大义,下官谨遵指示!”
话说罢,便进来一群捕快,拉着地上的宁姨妈就要往外带了。
“我冤枉啊大人!我冤枉!”
宁姨妈总归少不了挣扎,宁珵也跪地求情:“大人——姨丈,还求您法外开恩!家母什么无知愚钝,不会去勾结钦犯的——”
“宁大人,你要再阻拦下去,那可就得按阻碍公务论罪了!”
少卿沉脸撂下重话。
宁珵呆了,转脸看向宁姨妈,牙关都咬得暴鼓起来。
宁姨妈瑟瑟发抖,却也无力再作任何反抗了。
很快捕快们把人带了出去,大理寺少卿也拱手向庆云侯告辞。
门庭清静后,黄氏叹了口气:“此后这宁武氏可再不会作妖了吧?”
赵素收回目光看向她:“宁姨妈即便未曾参与钦犯作案,至少有过接触,保险起见,宁珵不丢官,也不会再留在京中任职了。离了京城,他们的手也再不可能伸过来了。”
龙三这一伙虽然没有起兵谋逆,但是阴谋频出,陆太后和皇帝都没曾说什么狠话,但看他们愈来愈凝重的脸色,此人若被抓获,怎么可能会有好下场?而牵连的人,自然也要敲两记警钟了。
“那可算好,这狗皮膏药总算是彻底撕下来了!”
黄氏性子泼辣,言语也大胆,这么张口说完,见大伙都看她,她又说道:“说起来还是素姐儿的功劳,从前没把柄也不好断了这关系,这回子让素姐儿带人逮了个正着——谁有我们三丫头这么出息呢?越发有皇后的谋略了。”
大伙都轻松地笑起来。看着赵素,个个眼里都带着欣慰。
第347章 不是谋杀是什么?
宁姨妈母子都去了大理寺受审,随着宁姨妈自己把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朝中正在搜捕一个名为龙三的钦犯的消息也传开了,立国二十余年,这还是头一回出现敢祸乱朝纲而待捉的钦犯,一时间各种猜测都有。
如此一来,尤其在云想衣画出了那么一张与龙三有九成九相像的画像作为通告张贴在城门口之后,他也不能轻易出城了。
不过霍修毕竟身份不同,办法总是可以想的。
静观了几日,正巧就要到中秋节了,城里必然会有一番庆祝,进出的车辆多,尤其是城里的权贵富贾都会出城游玩,这是个混水摸鱼的好时机。
“我不明白你既然他们唯你之命是从,为什么龙三又会擅作主张做这些事?难道不是你有暗示过?”
坐在床上的霍明玉,几日时间就瘦下了一圈,一双黑眼圈使得她的双眼看起来更大更空洞了。
霍修端起丫鬟托盘上的汤药,挥手让她们出去,然后一面吹拂着,一面走到榻前:“你把我看得太高了。他们为什么对我唯命是从?不过是因为我是母亲的儿子。他们的命是母亲救下的,效忠的也是母亲,做这些,也是为了他们心里的念想。
“如果有一天杀母亲的凶手就站在我们面前,我让他们不要杀,他们一定是不会听我的。——把药吃了。下次不许闹脾气。”
霍明玉把脸偏过去。
霍修坚持了一会儿,她还不为所动,也就把药碗放到了床头几上。
“你有哪里不服?”
“我当然不服。”霍明玉把脸转过来,“我不明白你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为何不进宫把话向太后问清楚?”
“你觉得我能从一个杀人凶手嘴里能问出真相吗?真问了出来,我们还能有活路吗?”
“可你这样做,就能有活路吗?太后若真是凶手,还不是会杀咱们灭口?”
“那不一样。就算最后也是如此,我至少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了,让天下所有人都看清楚了她虚伪的面目。让他们知道母亲死得有多么不值。”
“可是我不相信太后是那样的人。”霍明玉噙着眼泪摇头,“这几天我反复仔细地回想,从小到大,太后教养我的时间都快比母亲教养我的时间要长了。而她也是同样待你的,就在刚回京的那日,她关心的第一件事就是你的婚事!如果她是凶手,那咱们俩如何能拥有如今这样的恩宠?难道你忘了,父亲过世后你病倒在床,也是她不眠不休地守在你床边的吗?如果她真是因为帝王之术,那为何又要存这妇人之仁,不干脆趁机把你也害死呢?”
霍明玉的话音落下,屋里空气便似凝结住。
好一会儿霍修才开口:“也许世间事,不是任何一件都能拿道理讲得通的。”
霍明玉道:“你不觉得你有点钻牛角尖吗?”
“就算是又如何?”霍修眸子如墨潭一般幽深,“我不过是想替我战功赫赫含冤死去的母亲讨个公道而已,身为儿子,为母报仇能算有错?或者,就因为满天下的人都说她好,那母亲一条人命就不值得去讨回了?”
“我没有这么说……”霍明玉垂下头,“找到了母亲的凶手,我会比任何人都想手刃他。如果母亲还在,父亲肯定不会那么早走。我也不用去羡慕别人的家庭幸福。可是,我还是不能接受是太后杀了母亲,我不能……”
话没说完,她已哽咽到说不下去。
她爱的人杀的她爱的另一个人,面对这种煎熬谁能坦然?
霍修伸手在她头顶轻抚了抚:“就是不想你难过,才一直没有告诉你。”
“哥,”霍明玉抬起头,“你再好好查查好不好?会不会不是太后?是别人呢?太后她一心想为天下女子谋福利,花月会就是她的命根子,她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她太需要母亲这样的人来壮花月会的声势,她没有理由这样做啊!”
“那你有没有想过,花月会或许只是她的一个骗局呢?”霍修把手收回来,“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千百年来的古训,她也是大家闺秀出身,为什么突然要离经叛道地去推翻它?她哪里来的信心能推翻它?你看她这么些年,做到了吗?”
“或者是正是那些不愿看到天下女子挺起腰站起来的人杀的呢?!”
霍修从床沿上站起来,笔直挺立在床前看着她:“你有没有发现,你一直在替她开脱?”
霍明玉抿唇。
霍修从怀里掏出一只扁扁的盒子,抛到她面前:“这里头装着的,是从母亲左胸处取下的一颗箭头。上面铸刻的是大梁当时的国号!你说,这不是谋杀是什么?!”
霍明玉颤着手把盒子打开,一颗沉甸甸的,勾壑之中还有暗红色的箭头滚到了被褥上。
“你去看兵部和大理寺对母亲牺牲时各处伤口的记载,看看与这枚箭头的大小宽窄深浅是不是一样?”
霍明玉手指颤得更加厉害了。“为什么你没早告诉我?”
“现在也并不为迟。你再看看国号另一面的字迹,是不是还有三千营独有的徽号?三千营的徽号每年造的兵器上刻的都不同。当时前往广西,当中便有一支三千营中将士组成的精锐骑兵,三千营是归宫里管的,而当时他们手上兵器的徽号,便是这一个!现在,你还有疑问吗?”
霍明玉手一松,已然说不出话来。
霍修把箭头捡在手上,细细看着它,他眉目之间也浮出来一丝迷茫:“我也曾在心里想过许多次,我想也许是我弄错了,也或许他们是有苦衷,但我想不出来,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可以解释这一切?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如果不是凶手早就得到了示意,又是如何会精准地将它刺向一个正在为国冲锋陷阵的女英雄?”
“侯爷。”
静如子夜的一室空气,忽被门外的声音划破。“宫里有旨,皇上传您进宫。”
霍修扭头,执着箭头的手顿在空中好片刻,才被他缓缓收入怀里:“知道了。”
第348章 别再叫我大哥
傍晚的乾清宫一如既往地安静。大橘匍匐在门下打盹,不知哪里吹来的桂花,混着风掉落了几颗在门槛下,幽幽地传来香气。
霍修踏进宫门,殿中传来的龙涎香立刻又充斥了鼻腔。几束夕阳透过镂花窗投进屋里,被照到的桌案地面变成了金色,而其余的地方则衬映的昏暗起来。
皇帝就坐在光束下的罗汉床上,身着一袭宽松道袍,右手执着一卷书,旁边有一炉香正冉冉升起。这安静和煦的画面宛如一幅极精细的工笔画。
“臣叩见皇上。”
霍修跪地行礼。
皇帝抬一抬手:“给威远侯赐坐。”
等霍修做下来,皇帝这边也把书放下了:“听说玉姐儿摔伤了?”
霍修颌首:“前两日她顽皮,爬梯子去摘桂花,从梯子上摔下来了,蹭伤了腿。不过倒无大碍,已经传了女医看过,也服了汤药。多谢皇上惦记。”
“没事就好。”皇帝拢手:“朕记得她一向安静,怎么也会有如此冒失之举?”
“那是皇上不了解她。这丫头实则淘气得很。”
皇帝微微一笑,继而道:“若是这样,那你们兄妹俩真可谓性格迥异,她淘气得紧,而你又慎重得紧,有时候未免都有些慎重过头了。”
霍修抬言抬头。
皇帝却抚起了手上的扳指。他右手搭在盘起的两腿上,赤着脚的左小腿便露出了一小截来,一道新的伤疤在纱衣之下若隐若现。
霍修想起龙三提过的事,心下微动,问道:“皇上这伤口好透了吗?”
“伤?”皇帝循着目光看向自己的小腿,笑了一声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已经好了。不过——”
说到这儿他又留了个尾巴。
“不过什么?”
“那天要不是太后养的那只大橘突然蹿出来,也不会有那桩意外。但大橘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突然蹿出来呢?”
霍修默然。
皇帝微微抻腰,接而道:“隔天朕就找到大橘,然后发现它其实受了伤。根据伤口的情况来看,他应该就是你我打斗的时候落下的伤。这件事情有点奇怪了,”皇帝嘶声骤起了眉头,“在宫里头,谁会伤害一只御猫呢?而为何猫在受伤之后,又偏偏窜过了这边的墙头呢?”
霍修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皇帝像是无所察觉,继续往下说道:“这些日子朕反复琢磨,按照猫的性子,受惊之后只会寻找偏僻的地方躲藏起来,当时我们打斗的动静那么大,它不应该往那儿跑。要么它是走投无路,要么,它就是被人直接丢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