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姜花
吕不韦:“自然是当真的。”
嬴政:“那相国心理该清楚,阻拦秦律实施,亦应受到责罚。”
吕不韦:“臣明白。”
但他仍然拉住嬴政的手,摆出阻拦的姿态。
“然而此事重大。”吕不韦坚持道:“理应等到朝中群臣商议之后,再做决定。”
嬴政强硬地抽回了手。
他看似不满,却是把青铜剑交还给了身边的护卫,一甩袖子,不再出言。
吕不韦对着兵卒吩咐:“先行把太后一党押送下去。太子,请你到正殿外去等候臣工到来。”
太后一党,以及其他兵卒,纷纷不约而同地长舒口气。
如此便是要了结今夜,未见血迹、不曾动手,情况总是要比死一两个人要好得多。
蒙武将军亲自押送太后等人离开,待到周围人陆陆续续撤退,寝殿之外的死寂,才由赵姬一声响亮的抽泣打破。
赵维桢抽出帕子,递给她。
赵姬接过帕子直接捂住了脸:“太,太可怕了!”
赵维桢放缓声线:“你先随侍人下去休息。”
而后她才看向嬴政。
兵卒的火把消失,夜色之下只留着几处荧荧火烛,骤然暗了下来。
在晦涩的光线下,赵维桢仍然敏锐地捕捉到嬴政的目光。
少年人的眼睛依旧清亮,视线交接,不用赵维桢多言,他就自行开口:“我晓得,我出面之后,太傅就不能再出言。”
赵维桢欣慰地勾了勾嘴角,但没有任何笑意。
他做得很好。
今日与华阳太后对峙,几乎奠定了未来秦廷的局面:嬴政必须让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他虽然年幼,但绝非吕不韦、赵维桢的傀儡,而是一名手段雷霆、说一不二的秦王。
所以,赵维桢不能开口,吕不韦也不能开口。
从此之后,没有任何人能够再以“保护者”的身份站在嬴政面前了。
嬴政做得真的很好——言语清晰、寸步不让,以王室嫡子的身份驳斥到华阳太后哑口无言。
可是,他才十二岁啊。
赵维桢知晓他未来会是了不起的秦王,会是奠定大一统的秦始皇。
但他也是赵维桢亲自教导长大,还没完全走入青春期的少年人。
即使放在当下,这个人均寿命还不到四十岁的时代,十二岁的少年,也远不到扛起一个国家的年纪。
然而这些赵维桢无法同嬴政诉说。
因为今夜过后,他就是王了。
所以赵维桢盯着嬴政的眼睛,也只是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嬴政这才意识到,他脸上干涸的泪痕还未擦去呢。
“谢太傅提醒。”少年也不讲究了,干脆用衣袖蹭了蹭脸。
赵维桢点了点头:“走吧,到正殿外。”
…………
……
天已蒙蒙亮。
熹微光芒于地平线缓缓扩散,太阳还没出来,但宫中人已经熄灭了火把。
身在咸阳的臣工、贵族,悉数赶来。
所有人在来到咸阳宫正殿前,看到的都是太子政手持帛书伫立于高高的台阶之上,他的身后,吕不韦、赵维桢位列两侧。
这样的场面,压根无需多言。
待到群臣来齐,高高的台阶之下数十位公卿站立,偌大的庭院竟是鸦雀无声。
“太子。”吕不韦开口:“读吧。”
嬴政颔首,展开帛书。
然而就在他刚准备出言之时,咸阳宫沉重的大门,再次打开。
“我王啊——”
苍老却有力的声音萦绕在正殿上空。嬴政一凛,阖上帛书抬头:“蒙骜将军!”
竟然是出征数月的蒙骜将军回来了!
嬴政想也不想,收起帛书,拎起衣袂径直走下台阶。
群臣自然而然地为蒙骜将军与嬴政让开道路。
老将军摘下头盔,白发之下,一张写满皱纹的面孔老泪纵横。他朝着嬴政奔来,于三步远的位置直接跪下,对着少年太子手中的遗诏行了一个极大的跪拜之礼。
“老将军!”
嬴□□身搀扶,蒙骜却是不肯起来。
“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就是为了把得胜的好消息带回给王上。”老将不顾仪态,哭得仿佛孩童:“怎就,怎就晚了一步——”
“老将军快快请起。”嬴政安慰道:“父王都看着呢!”
“太子……不。”
蒙骜老将军抬头。
老者与少年对视,他到底是为嬴政拉了起来,蒙骜将军单膝跪地。
“我军凯旋,大败六国联军,护送东周文公至阳人地。”蒙骜压着哭声禀告:“请王上犒赏将领、兵卒,以祭先王在天之灵!”
嬴政一顿。
少年人深深吸了口气,维持住平静的心情。
“老将军请起。”
他托起蒙骜将军,掷地有声:“我……寡人定不负所托。”
第80章 零八十
080
公元前247年,秦王子楚病逝,号庄襄王,国丧一年。
年仅十二岁的太子嬴政,在历经先王急病、太后掌权甚至欲图逼宫之事后,于吕不韦、赵维桢,以及蒙氏家族的协助下,力压反对派,有惊无险地完成了政权交替。
两日后,秦廷之上。
公卿臣子有序排列,待到一切准备妥当后,新的秦王才缓缓步入朝堂。
十二岁的嬴政身着玄黑朝服,头戴冕旒,他走在前、太后赵姬走在后,平静地停在王座之前。
坐下时,尚未抽条的嬴政还没王座后方的装饰高。
位列前方的赵维桢一时间心中感慨万千。
昔年那名随着母亲逃亡的小男孩,会拉着衣角喊“夫人教我”的小男孩,终究是成了王。
冕旒遮住了嬴政年轻的面孔,但赵维桢仍然能察觉出他还算平静。
她从不担忧嬴政的心理素质,在临危不乱这方面,嬴政做得比她都好。
至于赵姬——
如今应该叫赵太后了。新君年幼,赵姬不得不坐在昔日华阳太后的位置上。
上朝之前,赵维桢反复提点了她好几天,告诉赵姬不用她在朝堂上出言,好好坐着当个吉祥物就行。
赵维桢说完,估计女官子嬴又说了好几遍,今日的赵姬看上去略微不安,但总体绷住了国君生母应有的仪态。
“先王新丧,朝中诸多事项急需解决。”
虽然嬴政是第一天上朝,但他自觉延续了秦廷上的直接和简洁。年轻的国君一句废话都没有,直奔正题:“一来,蒙骜老将军伐周凯旋,理应嘉奖;二来,太后一党逼宫未遂,合该定下赏罚。”
朝中顿时议论纷纷。
十二岁的嬴政,实在是太年轻了。对于许多老臣来说,完全是孙辈的年纪。
但在这之前,太子天资聪慧的名声就远扬在外,更遑论太后逼宫一事,他与之对峙毫不退缩、操作得当,不免让群臣高看了几分。
名望是有用的。
赵维桢心想。
嬴政坐在王位上的情况,甚至比嬴子楚要好一些——他的背后没有楚臣支持。
片刻过后,一名文官首先出列:“敢问王上可有判断?”
“有。”
王座上的嬴政面无表情:“先说赏。蒙骜老将军大破六国联军,按军功封爵论赏,不必多言。蒙武、蒙毅父子,太后逼宫,救驾及时,也应该赏。”
文官闻言,继续道:“王上,相国、太傅亦有功劳。”
嬴政点头:“先王薨前,为争取撰写诏书时间,太傅只身拦截太后一党与诸多兵卒,此乃大功。”
少年人还没变声,他开口时,清脆的声线洪亮清晰,竟是不因年幼而减半分威严。
“念及太傅在邯郸时,于寡人有救命、教导之恩;归秦之后,又推动农具改革,功绩累累。寡人以为太傅为秦做了很多,可秦却并没有给予相应的回报。”嬴政说:“寡人欲赠太傅封邑作为酬谢,诸位觉得如何?”
国君的话语极其平静,其中内容却犹如往热油中泼进沸水。
秦廷立刻炸了锅。
刚刚还是小声的议论,一时间扬了起来。
王座上的嬴政不自觉地拧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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