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姜花
赵维桢吩咐厨房做菜,也不愿为难工匠——这年头的金属何其珍贵,用来做兵器、农具刚够,做铁锅青铜锅实在是过于奢侈。
用青铜食器先凑活凑活,赵维桢飞快地盘算起来:自家炒一道菜也没什么的。
原谅她奢侈一把,赵维桢实在是太想念二十一世纪的炒菜了。
尤其是眼下有现成的干木耳,不做道木须肉岂不是暴殄天物。
“木耳与猪肉、竹笋一并下油锅,好吃到不得了。”赵维桢说着就忍不住口舌生津:“王上就等着吧!”
她急匆匆地跑去指挥商队往厨房搬运东西,还不忘记叮嘱厨子该怎么去做。
这般风风火火,叫嬴政冷肃的神情稍稍缓和半分。
“夫人在朝堂上说一不二、言语铿锵,”嬴政说,“在府上倒是一点也没变。”
“维桢在邯郸时也这样?”吕不韦扭头。
“在邯郸时,夫人还会亲自下厨。”嬴政回答。
吕不韦讶然挑了挑眉梢。
他可没见识过赵维桢的厨艺——来到咸阳后,也断然没有叫自家夫人下厨做饭的道理。
少年国君并没有纠结于这个话题,他一双凤眼微微垂低,落在吕不韦的右手上。
“仲父伤势如何?”这才是他今日到来的目的。
“基本无碍。”
吕不韦说着,还轻轻攥了一下拳头。
他手上虽然重,但也仅仅是皮肉伤,没伤及筋骨。一个月后,掌心和指间的刀口结痂了,留下两道极深的痕迹。
嬴政不禁蹙眉:“怕是要留疤了。”
吕不韦莞尔:“为夫人拦刀,留疤总比出事要好。”
说完,他转向嬴政,和蔼道:“还未恭喜王上,要当阿父了呢。”
嬴政:“……”
说到子芈有孕,少年人的脸上多少还带着几分不自在。
他不自觉地躲开吕不韦的目光,而后就撞见远处德音和文茵像两只小老虎般冲了过来。
“阿父!”
“王上!”
往年过节也好,学堂休沐也罢,但凡是有时间,夫人都会将德音和文茵带去咸阳宫拜访。母后身边没个小孩子,对双胞胎也是分外关心,因而她们二人对嬴政很是熟悉,半点没在怕的。
只是两名小老虎跑到一半,就被赵维桢左右手各一个拎了回来。
“待会再去行礼!”赵维桢勒令道:“没见到你们阿父和王上在说话呢吗!”
德音失望:“啊……”
文茵则是任由赵维桢拎着,冲嬴政摆了摆手:“王上待会见!”
嬴政见状,实在是没忍住,失笑出声。
两名小豆丁一打岔,少年人心存的窘迫一扫而空。他放松下来:“当年仲父如何作想?”
问的自然是吕不韦得知赵维桢怀孕时的心情。
吕不韦苦笑几声:“也没什么心情。”
先王走得太早,当今秦王身边除了吕不韦外,也没有任何信任的男性长辈了。他如此发问,吕不韦虽不意外,但陷入了片刻的迟疑之中。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嬴政。
“我与维桢……”
吕不韦感慨道:“当年早就有所准备,因而也没什么意外。”
他总不能对秦王说要不是赵维桢想要继承人,两个人之前根本就没同房吧!
“王上这是有备而来。”吕不韦调侃道:“怕自己头一回当爹,做不合适么?”
“夫人与仲父,同我与英华很像。”嬴政却不为所动,认真回应:“与父王母后不一样。”
吕不韦猛然一顿。
哪里不一样?
先王子楚和赵姬是因为实打实的感情在一起,而吕不韦和赵维桢却是利益夫妻。
这与楚国公主为联姻入秦也差不了多少。
“原来王上因此才向不韦发问。”吕不韦勾了勾嘴角,显露出淡淡嘲讽色彩。
“还是别学我们。”
吕不韦低声道:“起了个坏头,之后一切都不是那个意思了。”
嬴政讶然侧首,他看向吕不韦:“仲父此言何意?”
第121章 一一九
119
“仲父此言何意?”嬴政讶然道。
吕不韦只是不带感情地笑了几声作直接回应。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一刀狰狞血痂从虎口延续至末指指根,如同丑陋的蛇横亘在他的掌心。
赵维桢追问了足足三遍,他为何这么做,吕不韦没有回答。
不是避而不答,而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因为当时的吕不韦什么都没有想。
刀来了,他便伸了手,待到痛楚直袭脑门,血迹泅透衣袖,吕不韦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事后比伤口更让他畏惧的是自己的行径。
什么时候,他对一人,可以做到身体先于行动?
“我与维桢,”吕不韦低声出言,“关系因利益而起,因利益而延续。算得太过清楚。”
就算是吕不韦也明白,婚姻、感情,是没法算清楚的。
“昔日维桢有言:不怕人有所求,就怕无所求,便立于不败之地,不可为人讨好,不可有攻讦之隙。”吕不韦感慨道:“难道她自己不是如此?如今我没有什么能给她的,金钱、名声,乃至权力,都是维桢自己挣来的,不韦摸不透她还能从我这儿索求什么。”
这番话是对嬴政说,更是对他自己说。
吕不韦本没期待嬴政能理解,但少年国君却回给他一个足以称之为震惊的神色。
对上嬴政一双含着意外的凤眸,吕不韦苦笑几声:“王上不懂?”
年轻人,不懂也正常。
他与赵维桢之间的纠葛,连吕不韦自己都不懂。
可出乎意料的是,嬴政竟然摇了摇头。
“是不懂。”少年人有些茫然:“不懂仲父平日算得如此明白,为何与亲近之人却又糊涂起来了。”
吕不韦:“……”
嬴政继续道:“仲父对夫人又欲求什么?”
吕不韦愣住了。
“既是怕夫人无所求,那仲父必然对夫人有所求。”嬴政坦然出言:“可是仲父是否想过,你言及金钱、名声,以及权力,如今仲父同样拥有,同样不是从夫人那里讨来的。那仲父图谋夫人什么呢?也许夫人求的,与仲父想要的是一样的。”
轮到吕不韦露出意外之色了。
他看向面前的少年国君。如今的嬴政已有成人的模样,可对吕不韦来说,他仍然是个孩子呢。
明明是来求教的,反倒是他一番言论条理清晰说的清清楚楚。
“王上说的是。”
吕不韦哭笑不得:“是我强求了。”
强求什么?
自然是一颗真心,一份真情。
“不韦一介商人,本性下()贱。”吕不韦自嘲道:“做不得亏本买卖,也就舍不得把一颗心剖出来给别人。”
话说到这儿,就是不想再谈的意思。
但嬴政却没放过这个话题。
他一双凤眸转过来,锐利的视线中带着不遮掩的审视。清瘦高挑的少年人沉默片刻,而后平静出言:“可仲父却对父王剖得出一颗心,可是因为父王对仲父欠下一恩?”
吕不韦大惊抬头。
“臣……不敢!”
这话要是在朝堂之上落地,都够吕不韦掉脑袋了!
他当即退后半步,抬手行礼:“苍天可鉴,臣绝无此心!”
嬴政毫不意外地阖了阖眼睛。
少年没生气,也没错愕,他一张冷峻面孔无动于衷,只是继续开口:“若是父王说同样的话,仲父不会如此诚惶诚恐。”
一言道明了吕不韦对两届秦王的态度。
嬴政早就看出来了。
他知道吕不韦自打他即位之后,有几次行事都为维桢夫人拉了回来。
一次河间十城,嬴政默许燕国使臣行间,若非维桢夫人及时回来,堂堂秦相国也许就真的把那十座城池收入囊中。
一次偏袒韩国,吕不韦早就认定了不可直接灭韩,此次遇刺都想压下来,亦是维桢夫人从中提醒。
他甚至明白吕不韦为什么保他即位又屡次与其意见相左。
因为嬴政不欠吕不韦任何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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