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姜花
秦王:“你可有策?”
太子作思考状,片刻之后,出言提及:“孟隗夫人有大才,对农耕、畜牧颇有心得,又曾在稷下学宫留过名声,想来治世经纶与辩才也是有的。秦廷客卿、游士来来往往,那好与不好,坏与不坏,并不好分辨。不如就让孟隗夫人今后从朝中旁听,也提我秦国把把关。”
一听说不封爵了,诸多持反对意见的公卿,立刻松了半口气。
之所以是半口,是因为太子留了个余地:这不还是让孟隗夫人今后入朝么?
说是旁听,可她听了,就能知晓政事,她在场,就能发表意见。
秦王认同地点了点头:“太子之言,也好。列位觉得如何?”
第53章 五十三
053
“太子之言,也好。列位觉得如何?”
秦王发问,可偌大的正殿,没有一人率先冒头吱声。
刚刚还纷纷扰扰的秦廷瞬间寂静,让站在当中的赵维桢突然觉得好笑。
太子安国君的意思很明白:既然你们不想给爵位,给个虚位如何?只是个顾问而已,已经退让很多。
只是在秦廷之上,没有所谓的“虚位”设立。
人都在场了,她非要发言,旁人能堵住嘴还是怎样?若是能发言,便可出言建策,左右国君的抉择。
没人出言回应,赵维桢也清楚:反对者们是既不想同意,又觉得总比封爵好。
能把她彻底甩开最好,但现在是不能。她连明晃晃的土地都不要了,就要一个发声的权力。难道要反驳秦王:哪怕赵维桢是白给秦国做工,也不许国君接受么。
啧,贪婪,虚伪。
不止是贵族公卿,也是她自己。
因为赵维桢其实暗搓搓的不太满意。
准确地来说,不论如何她都不会满意。
秦王稷肃清了五十余年的朝堂,他的朝中各方势力已然趋于稳定,提拔赵维桢,仅仅是为了给安国君留一手压制楚系贵族的方案。
所以在秦王稷眼中,他可以为赵维桢打破规则,但无论如何也不会得到与付出相匹配的奖赏。
想到这儿,赵维桢是既欣慰,又觉得不爽。
欣慰于她总算是跨出第一步了,不爽于她不想要归不想要,但还要在秦廷摆出女子不稀罕的姿态让步。
她不在乎封邑、土地这般利益,又不代表着其他女子不在乎。实际上,这些实打实的东西,对于普通人来说才是至关重要的。
摆出这般姿态,是一种退让。
当年赵维桢对着小嬴政侃侃而谈,就着历代秦王的累积功绩讲唯物史观,那可是她发自内心认同这个想法。
秦国之所以强大,不会是一个秦王的功劳。
而赵维桢身为独立个体的影响,放在历史长河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她不觉得自己有资格代表前人后世所有女子说出刚刚那番话。
但——
她抬头看向秦王,后者透过旒冕,对着赵维桢缓缓阖眼。
好吧。
赵维桢心领神会。
秦王递来了机会,不论是怎样的机会,赵维桢都得握住。
只有跨出第一步,才能有后面的希望。
而在朝中,反对派不说话,支持派则没那么多顾及。
阳泉君再次出列:“禀王上,臣觉得太子的提议合情合理。秦国历来任人唯贤,孟隗夫人既有才能,烦请列位想想,若是仅因她为女子就要求秦国放弃这般才能,岂不是大大的错过?况且稷下学宫能旁听,秦廷自然也可旁听。”
听到这话,反对派才抓住机会。
刚刚沉默下去的嬴姓公子,又是冷嘲热讽道:“稷下学宫那种地方,尽是只逞口舌之能,并无实干之才的虚名之徒。和秦廷比,齐国也配?”
赵维桢真的很想当堂翻白眼。
不过她还是忍住了,只是转过身,看向那代表发言的嬴姓公子,不咸不淡地开口:“王上,若是诸位公卿还有得争吵,可否允许妾先行离开?”
秦王笑道:“孟隗可是不耐了?”
赵维桢:“非为不耐,然而有这时间,能帮工坊打造好几台水车呢。等公卿们讨论出个所以然来,妾再回来也不迟。”
言下之意即是:我才真正做实事的,也不知道谁在这里逞口舌之能。
嬴姓公子被赵维桢这话噎了个不轻:“你——”
安国君及时插嘴,接下了赵维桢的话。
“孟隗夫人莫急,今日上朝,就是为了决定此事。”太子道:“开先例之事,本就是摸着石头过河,若是为了挑毛病,总能找出问题来。一来二去,群臣争议,还不如稷下学宫的辩论有道理。公子既是觉得不妥,就应拿出更合适的法子,而非在此饶舌。”
先被赵维桢撅了一次,又遭太子直言反驳,这位嬴姓公子实在是说不出其他话语来。
而且,讨论到现在,但凡是有眼睛的都能看明白,本日上朝,完全是秦王和太子在打配合,这已经是秦王决定的事情,只是当众走个过场。
秦王又耐心等了一会,见无人出列反对,抬了抬手。
“那就这么定下吧。”秦王说。
“王上。”
待到此时,刚刚为赵维桢发过言的王龁才再次开口。
“末将觉得,稷下学宫并非朝堂,因而孟隗夫人以田英先生之妻,也可在场。但秦廷之中,若是夫人再以不韦先生之妻的名义在场,名不正言不顺啊。”
秦王闻言,故作沉思:“确实如此,将军觉得如何?”
王龁:“给夫人一个名义就是。”
秦王颔首:“也好。寡人就给孟隗一个论议夫人的位置,作朝堂总结、辨别之职,司掌议论。”
赵维桢:“……”
她深深吸了口气。
这哪儿是虚职,这直接给她封了个后世的太中大夫啊!
既算是顾问,也算是谏官,属于那种听起来没用,实则如何运作全看个人的位置。虽则说是“旁听总结”,但具体如何运用这个职位,还不是秦王说了算?
到这儿,赵维桢隐隐明白了秦王对之后朝堂的大概设想。
如今朝堂,大概能分成三股势力。
一则是阳泉君为首的楚系势力。
二则是本地贵族,但本地贵族之间也有分歧:外姓与嬴姓,立场并不全然相同。
三则便是蒙骜、吕不韦等等没有本土根基的外来臣子。
大魔王可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孙子都死的很早,在他眼中,未来秦国最大的隐患则是楚国势力可能会卷土重来。
太子安国君的妻子为华阳夫人,也可能是今后的王后。
而吕不韦则借着华阳夫人与阳泉君等等楚系势力的光,送嬴子楚成为了安国君的嫡子。
虽则秦王稷对子楚还颇为欣赏,但他也没有忽略眼下的子楚与楚系一脉绑死的现实。
若是不把她提拔上来,就等于赵维桢也要听命于楚人。
到时候秦王一死,秦廷上的楚人还能按捺的住?
所以大魔王干脆就直接给了赵维桢单独发展的机会。
只能说……
太狠了。
对楚人如此,对赵维桢也是如此。
但赵维桢不介意,风险与机会永远相并而生。
既然要做这个第一人,她就得站在风浪口尖上。她……必须得做出这个觉悟。
能行么?
赵维桢也不清楚。只是不接下这个风险,就连讨论的余地也没有。
见她不说话,秦王看向赵维桢:“孟隗,你有意见?”
能行。
她在心中笃定道。
赵维桢闻言抬起双手。
自打她进殿起,朝堂上的视线便不曾离开过。不论是审视还是欣赏,赵维桢坦坦荡荡照单全收。
看吧,多看几眼,今后就会习惯了。
她虽个子不高,但仍然挺拔脊梁骨。
左手在外,右手于内,双手交拢前推,对着秦王行了一个相当恭敬的推手礼。
“妾谢王上恩赏。”她郑重开口。
秦王:“先别着急。”
赵维桢:“王上可还有吩咐?”
秦王:“孟隗下朝之后,可不能找公卿们的麻烦啊。”
此话落地,一众秦臣又是笑了起来。
赵维桢也跟着抿了抿嘴角,却不是因为秦王揶揄自己。她飞快地瞥了一眼吕不韦,这人精站在朝堂中后方,自打她进殿之后,竟然是一句话也没说过。
没说,是因为他站出来,不论说什么,都带立场。这点赵维桢理解,但是——
如今世人总是拿着她泼辣蛮横打趣,就是因为赵维桢人不在秦国,吕不韦就先给她立了个人设。
没想到,因此她反而更为方便行事。
“王上这话,妾不依了。”她不依不饶道:“若是妾真的去找麻烦,王上还要把恩赏收回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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