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姜花
好在吕不韦足够有耐心,他的动作也很轻。
一时间,室内几乎鸦雀无声。
沉默延展时间,也仿佛撕扯着火光。
摇曳烛光微微颤动,使得墙壁上他的影子为之飘舞,似是要笼罩住赵维桢的身形,宛如一头蓄势待发的巨兽,想要将面前的猎物吞噬殆尽。
吕不韦慢吞吞地为赵维桢整理着头发,一寸寸将缠绕于一起的发丝拆散开来。
直至那一头长发彻底散落,垂于腰际。
“好了。” 吕不韦这才打破了沉默:“维桢觉得如何?”
赵维桢透过镜子,触及到吕不韦的视线。她伸出右手:“梳子给我。”
衣袖下落,布料与肌肤之间的斑驳金光得以窥探。 吕不韦把梳子放在赵维桢的掌心中,然而就在她握住发梳,准备收回手时,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却是毫无征兆地合拢。
发梳坠地,他的指节跟着下落的物体向下滑去。
壁上投影以可怕的速度交汇融合,变成一片漆黑的影。
背后突如其来的温度让赵维桢一愣。
他一手环住赵维桢的腰()肢,一手攥着她的臂腕,吕不韦俯下头颅,于她的发间与颈间嗅了嗅。
赵维桢稍稍侧头:“闻什么?”
吕不韦:“维桢不喜用脂粉,自是什么味道都没有。”
言语之间,竟是有些遗憾。
“我还以为那墨家与农家的子弟总是凑那么近,是因为维桢身上有什么香味。”
“……”
赵维桢扭过头,刚想开口,吕不韦停留在她腰侧的手及时落在了她的唇前。
他的右手始终拿捏着赵维桢的右腕,带着茧子的掌心摩()挲过金镯与肌肤相连的位置。
吕不韦压低声音:“今后维桢还是不要带金镯出门了。” 说完这句话,他才放下按住赵维桢话语的手。
她闻言挑眉:“要我戴的是你,要我不戴的也是你。”
吕不韦:“想要维桢戴,是因为维桢戴得好看。可是这份好看,不韦却不愿别的男人窥探。”
他用的是“窥探”。
赵维桢怔了怔,而后了然。
原来他送金镯,竟然不止是送镯子那么简单。
昔日赵维桢刚来咸阳,他与赵维桢谈及她欲图入朝为臣的打算,撕开那层人皮,与之针锋相对,却也是毫无征兆地一把抓住她无意露在外的手臂。
先是注意,再送金镯,展现出欲念,又以奢华的物件点缀之。其中心思不言自明。
既是如此,便是要独占。
白日里秦央夸了赵维桢的镯子,说者无意,听者却是相当上心。
他自己有那心思,旁人提及,就仿佛是侵占了自己偷偷圈下来的领地。
“怪不得。”赵维桢一勾嘴角。
“什么?”
“怪不得你在回来的路上,看着就不太高兴。”赵维桢微微眯起眼睛:“竟是为了这件事。”
“维桢可愿答应我?”吕不韦不依不饶。
赵维桢歪了歪头。
她到底是转过身,选择半面对吕不韦,从他掌心中抽出自己的手腕。
烛光之下,沉甸甸的金镯折射着陆离光线,在暗昧的室内与拉长的影子交织缠绕,犹如困在蛛网中挣扎的小虫一般。
赵维桢抬起手,抚()向吕不韦的脸侧。
男人的下颌骨线再清晰冷厉,放置在夜晚,也看不太分明。
“就如此喜欢?”赵维桢问。
吕不韦阖上眼,脸颊不自觉地往赵维桢的指尖靠了靠。
他把她拉近了一些,二人早已不顾危坐应该是什么姿态,靠在一起,姿势可谓七零八落。
“前些日子,不韦做了个梦。” 吕不韦在赵维桢耳畔低语:“梦见维桢……”
道出赵维桢的名字,偏偏就不往后说了。直到赵维桢抬眼,四目相对,主动问道:“梦见我什么了?”
吕不韦这才继续说了下去:“梦见维桢不止戴了金镯。”
“那我还戴了何物?”
“金环打磨的光滑,套在了……” 他的视线下挪,几乎是飞速掠过赵维桢藏在裙摆之下的双脚:“套在了脚踝上。”
说到最后,声线几不可闻,可他的视线却一直胶着在赵维桢的脸上。
看见手腕,便能称之为窥探,更遑论平日里几乎露不出来的双脚。
越是藏在衣物之下,不裸()露、看不到,其中含义越是非同寻常。
吕不韦的话语落地,赵维桢就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
什么时候能褪去衣衫,看到双脚啊?
自然是在睡觉的时候。
不着衣缕,双足却戴着金环,具体是什么梦境,不言而喻。
只是……
别说,吕不韦这梦做的,还颇具审美志趣。赵维桢自己想了想,也觉得是个不错的场面。
她面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想要拴住我么?”
“自然是想的。”
吕不韦黝黑的眼眸中清晰倒映着她的身影,他分外坦诚:“维桢胸怀沟壑,不韦敬之佩之。头脑中知晓苍鹰没法关在笼子里,可是——”
“可是?”
“可是心里确实,”吕不韦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处,“控制不住。”
所以会梦见足配金环,所以旁人称赞一句金镯工艺好,他也是当下就黑了脸。
吕不韦说完,仔细地看向赵维桢,恨不得要把她眨眨眼中饱含的信息都分析一番:“维桢可怪我?”
她的手依然停留在男人的脸侧。
赵维桢垂着眼眸:“不怪你,人之常情。”
爱权者重欲,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古往今来,哪个人又能将两者彻底分得开?
一开始,只是图赵维桢的才能。
接着,便是图她行为与自己默契。
思想一致,步调接近,连志向和目的都暂且统一。
再往后就是与权无关的东西,一步一步,走得理所当然。
吕不韦也从没有隐瞒过。
赵维桢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就如同吕不韦之前所言——若是无所求,那才是麻烦。她不想嫁给一个圣人,那太过琢磨不清。
何况吕不韦做的无懈可击。
她委婉表态不想他收揽姬妾娶小老婆,吕不韦便在咸阳单身四年。
她不愿这个节骨眼上怀孕,吕不韦就没在夜里踏入她的房间一步。
忍了这么久,忍到他认为自己那丁点心思为人冒犯的时候,才不声不吭地走进赵维桢的屋子。
不声不响遣走女侍,又亲自帮她梳头,当赵维桢不明白他的意思呢?
不过嘛——
她抬眼看向面前男人的面庞。
依靠着她掌心的面孔,没有那端着的温和与礼节,其中赤()裸的欲图与贪婪一览无遗。
赵维桢还是很满意的。
“合该嘉奖。”她轻声说道。
吕不韦:“什么?”
赵维桢没回应,她转身靠近长案边的烛火,稍松了一口气。
“噗”的一声,摇摇欲坠的火光熄灭,无边无际的黑暗欺压而上,阴影、光点,悉数消失在夜中。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二人谁也看不见对方,但赵维桢还是重新拉近了与吕不韦的距离。
待到重拾视野时,她的鼻尖堪堪擦过男人的脸侧,近在咫尺,呼吸交错。
“你不是要我帮帮你么?”赵维桢小声说。
这个时代的衣衫没有纽扣,只消拉开衣带罢了。随着自己的布料落地,即使是在黑暗中,赵维桢也清晰看到吕不韦微微瞪大了眼。
当她的手触及到他的皮肤时,男人身形巨震。
他终于明白了所谓“嘉奖”和“帮你”具体是指的什么意思。
看不清彼此,赵维桢却把握住了他。
吕不韦的声音紧贴着赵维桢的耳畔,他抓紧地上的布料,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别的什么。
他的眼睛却始终盯着赵维桢。震惊过后,吕不韦敞着胸膛,但面上的神情却又好似恢复往常。
“前些日子,我碰到了阳泉君。”
若无其事地开口,可声线中却带着几分暗哑:“维桢说华阳夫人的女官态度倨傲,打算换人于学堂中帮忙,我便同他说了。”
赵维桢轻笑一声。
这个时候说这些,当她不明白什么意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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