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姜花
赵维桢:“我水平很差。”
“维桢谦虚了。”吕不韦的白子落下,而后接着道:“就是最近阳泉君在外走动,格外积极。但凡是他能打点的人家,都是挨个上门亲自拜谒,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心思。”
赵维桢笑出声来。
吕不韦这才从棋盘收回视线。他触及到赵维桢的笑容,微微侧首。
“不担心么?”吕不韦问。
赵维桢的黑子紧跟而上。
几个回合过后,吕不韦手捧棋瓮,身体猛然往后一仰。
青年的面孔中闪过惊异之色,他的眼神闪动,片刻之后克制地开口:“维桢的棋路……真是非同寻常。”
赵维桢丝毫不为所动:“担心什么?”
吕不韦思忖许久,终于是谨慎落子。
他的视线在棋盘上,好似二人的交谈不过是夫妻之间没有营养的闲聊家常。
“这是要做宣太后和穰侯啊。”吕不韦一声感叹。
轻飘飘的话语落地,却是比那棋盘上的你来我往还要震耳欲聋。
幸亏是在吕府,否则这话说出去,不是吕不韦惹祸上身,就是阳泉君要倒大霉。
昔日先昭王即位,有很长一段时间,其母宣太后与舅公穰侯始终把持朝政。昭王嬴稷与母族一脉拉扯了数十年之久,才得以将来自楚国、威胁到王权的着一股势力镇压下去。
穿越之前,赵维桢就看过不知道多少个以宣太后为“大女主”的影视剧乃至小说作品。
至于实际情况?
人都没了几十年,当年具体如何,赵维桢也不清楚。
但她清楚,真正威胁到王权的,决计不是影视剧中靠自己奋斗上位的芈女,而是宣太后背后的楚国势力支持。
“夸大了吧。”
然而赵维桢却不赞同吕不韦的话。
根据历史记载,穰侯魏冉本身是名武将,秦国几次对魏、赵的大型战役均有他的功劳。甚至是大名鼎鼎的武安君白起也是由穰侯一手推荐提拔。
拿阳泉君和穰侯比较,在赵维桢看来完全是阳泉君在碰瓷。
“穰侯战功赫赫,他阳泉君有什么?”赵维桢嘲讽道。
“他有下一代楚人。”吕不韦轻描淡写地回答。
赵维桢讶然抬头。
对弈至此,吕不韦从棋盘中的深思抽身而退。他放下了手中的棋瓮,选择与赵维桢认真对视。
“魏盛。”吕不韦道:“不如同夫人说说,你今日打听到了什么?”
吕不韦身后的魏盛,终于长舒口气。
魏盛站在吕不韦身后,二人的你来我往看得一清二楚。他真的是用尽全身力气才绷住表情。
什么叫夫人的棋路“非同寻常”,她分明就是个臭棋篓子好吧!这才走了几步,怎么就能下棋下成这样?!
人人都说懂得玩政治手腕的人深谙博弈之道,魏盛今日才知道大错特错。
这棋局再继续下去,魏盛不知道能否分出胜负,但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崩溃。
主人还能在这种棋局面前绷得住神情、维持好风度,还和夫人下得有来有往,魏盛佩服的心服口服。
当然了,他对围棋能下成这样的夫人也是恨不得五体投地。
就这她也敢坐在棋盘前落子,不愧是把公子政从邯郸抢出来的人,胆子就是不一样!
“最近……”
魏盛干咳几声,维持住心态:“华阳夫人正在为公子启张罗终身大事。”
赵维桢:“公子启?”
她本就对下棋没兴趣,听到有些陌生的名字,赵维桢干脆就放下了眼前的棋局。
吕不韦默不作声地把棋子一颗一颗收回棋瓮里。
“昔年楚王留在咸阳的庶子。”他平静回应:“如今看来,当年公子启的境遇,与公子政在邯郸大差不离,区别在于他并无维桢在背后作为保护与支持。”
与小嬴政境遇相同,楚王留在咸阳的庶子……
赵维桢回想许久,从历史记载搜罗到原身的记忆,最终恍然大悟。
公子启,那不就是昌平君么!
就是那个未来平定嫪毐之乱,出任秦相,后率楚军叛秦,又为将领所拥立为王的最后一任楚王!
听魏盛的话,估计他现在与自己年纪相仿,大约二十来岁的样子。
“华阳夫人聪明的很。”
吕不韦淡淡道:“她这就为留在秦国的楚人,找到了下一代继承者。”
啧。
不得不说,吕不韦虽然为人假模假样的,但他的眼光从不会出错。
赵维桢来自未来,知道昌平君不是善茬,可吕不韦并没有先知的能力。
他只是凭借自己在政治上的敏锐,察觉出了华阳夫人动作的背后意义。
“先王赠诫剑给维桢,名义上是重视维桢,实则是为了敲打安国君。”吕不韦侃侃而谈:“好警示他不得以重用楚人,重蹈昔日秦廷覆辙。”
“况且华阳夫人也清楚,她弟弟是什么人。”赵维桢补充。
吕不韦笑了起来。
他放下棋瓮后,干脆就把手肘撑在棋盘上,前倾身体,拉近了与赵维桢的距离。
这般姿态,将君子风度一扫而空。吕不韦主动放低视线,甚至有那么几分与赵维桢撒娇的意味。
“我倒是觉得阳泉君不错。”吕不韦认真辩驳:“若非是他,我怎么能把子楚公子送到华阳夫人面前?”
“臭味相投。”赵维桢冷哼一声。
“说一句难逢知己不行么?”
吕不韦哭笑不得。调笑过后,他神情微敛:“所以,若是阳泉君真的当不上丞相,华阳夫人得做后手准备。”
“这一代不成,就下一代。”赵维桢说。
“反正公子启年轻得很。”吕不韦点头。
赵维桢的心沉了下去。
最可怕的是,吕不韦说得很对。
阳泉君不堪大用,为了留一手作后备方案,华阳夫人决定将公子启提拔上来。待到未来的昌平君成为秦廷上的肱股之臣,楚人在秦国的势力自然而然得以保全。
他甚至精准地预言了历史:阳泉君很难如愿以偿,坐上相国之位。
如吕不韦所言,即使是安国君多活那么几年,他也不会放任楚系势力于秦廷做大,更遑论他本就没多少日子。
嬴子楚靠楚人上位,得以成为太子。正因如此,他更不能依靠楚人,否则就会彻底成为一个没用的傀儡。
赵维桢想,历史上嬴子楚送吕不韦一个相国的位子,原因也不全然是他对嬴子楚有恩。
之后,昌平君还真的按照华阳夫人的期望般,在秦国掌握实权,后来还招惹了不少麻烦。
直至嬴政成为秦王,前期也是受到楚人掣肘。他彻底肃清了朝政之后,才得以征伐六国。
统一天下花的时间,还没折腾秦国内政的时间的长呢。
想到这儿赵维桢就微妙地不爽。
其中吕不韦还添了不少乱子,虽然也做了些事情,但喊他一句搅X棍绝对不是贬低他。
成也吕不韦,败也吕不韦。
“得尽快处理这个问题。”
赵维桢说:“拖的越久,对方越是有利。”
她没言明“问题”是什么,但吕不韦心知肚明。
“必须赶在阳泉君坐到相国之位前面。”吕不韦说:“否则他有了实权,即使你有诫剑也不好用。”
“阳泉君不足为惧。”赵维桢一哂。
比起阳泉君,她觉得未来的公子启更为棘手。
有一点吕不韦的思路很对:得在对方有实权之前动手。
楚国那边……
“能把公子启送回去么?”赵维桢突然发问。
“送回去?”
“维桢的意思是……?”吕不韦愣了一愣。
“我在齐国时,听过一些关于楚国的风闻。”赵维桢意有所指:“说当今楚国太子悍,可能并非是楚王的儿子。”
吕不韦端详赵维桢片刻,而后扬起一抹清浅的温和笑意。
他的反应,仿佛赵维桢是和自己说了什么好听的情话的一般。
“维桢所言,我亦有所耳闻。”吕不韦接道:“从楚国回来的商业探子,说春申君将王后环赠予楚王时,与其曾经交往密切。”
言下之意即是,春申君和当今王后有过一腿,太子可能是春申君的骨肉,楚王就是个戴绿帽子的冤大头。
“不过只是传言罢了。”
吕不韦煞有介事地说:“无凭无据,怎能当真?”
“太子悍是不是楚王的儿子,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公子启一定是楚王的儿子。”赵维桢却道:“这就要看楚人,究竟是想要春申君儿子来做国君,还是楚王的儿子做国君。”
“哦?”
吕不韦摆出刚刚明白的模样:“原来维桢是想以楚制楚。”
倒也不必说的那么夸张。
赵维桢的思路很简单:何必等昌平君在咸阳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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