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酸茄
这话也是百官们想问的。
赵平安神色镇定,淡淡回道:“周大人且等着看就是了。”
他都这么说了,他们也只能耐心等着。
说起来,这早朝的大殿沈煜也是第一回 来,但他这回上殿不是一个人进来的,后头还跟着两排女子,皆是蒙面。
十二名女子,由幼及长,小的不过七八岁,大的也有二十多,皆是十分恭谨,仔细看过去,不少人肩膀还有些打颤,显然是有些害怕。
沈煜低声安抚,叫他们别怕,又唤人吩咐了几句话。
官员们不知他是何意,更不知赵平安打的是什么主意,却见打外头又进来几名小太监,每一个手里都扛着两条长凳,摆成一列,还用素布拉起了长长的围帘。
等到一切布置好,太监们出去,十二人皆是入了帘后。
至于帘后是怎样的光景,谁也不知。
只听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百官们还不知是何意,但紧接着,就见帘子底部被撩开。
十二双尖尖小脚“刷刷刷”的从帘子底部露出。
猛然间,不少人都吓了一跳,他们属实没料到会出现这般情形,不过,在这大殿之上暴露双足,实在是不成体统。
但这个想法也只是在脑中徘徊了一瞬,紧接着,他们的目光又不自觉被这十二双小脚勾住。
不为别的,实在是……恐怖如斯。
不同于平时见到的被精致的绣鞋包裹的三寸金莲,那是一双双畸形而又残忍的双脚。
脚掌被折断,弯曲到足底,就连脚趾也不能幸免于难。
从八岁,到二十四岁,这十二人,几乎包圆了大魏缠足女子的整个年龄区间。
那名八岁的孩童,双足还未裹成,带着伤痕,带着鲜血,却不妨碍这尖尖小脚已看得见雏形。
那名十岁稚童,比之八岁的那个看起来稍微好些,但也只是不再流血罢了。
十二岁,双足已经成形,脚面弓起,但布条还要继续缠着,免得双足继续生长。
十四岁,脚面弓起的更加严重。
二十四岁,双足基本不会再生长,已是定了型。
但这算是结束吗?
不,这只是人生灾难的继续进行。
……
百官们默了许久,无一人出声。
不知为何,他们似乎能够听到帘后女孩在抽泣,可她们分明没有出声。
原本想斥责赵平安不该在殿上闹这么一出的,看着眼前残忍的场面,忽然说不出声。
原本只想作壁上观的,也开始陷入了深深地自我怀疑。
说实话,他们此前也见过缠足,但也只是见过被精心装点过的外表,至于绣鞋底下的模样,他们从不关心。
今日方知,这缠足,实则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
至于魏帝,他早知赵平安有安排,却不知会是这样的安排。
可今日他见了。
若说原先他还有那么几丝不确定他徒弟能否成事,但如今看来,到了这个地步,即便他不成,他这个做师傅的也不能置身事外。
更何况,他除了是平安的师傅,还是皇帝。
臣子的思想滑坡了,他给掰正还不是该的?
至于手段。
他是帝王,该狠的时候还得狠。
第两百九十四章 做父母不需要考试……
先是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再来这么一出,等觉得差不多了,赵平安又开了口:“说起来, 女子六七岁缠足,做父母的也有过。”
“你这话什么意思?”周大人一脸不善的开口。
“字面意思。”赵平安平静的看着他。
“那你说做父母的也有过?”
“难道我说错了?”赵平安问。
周大人“……”
你还以为自己说对了不成?
“孩子大多少有自己的想法, 你怎么教,他大约就会是什么样。”
说到此处, 只见赵平安从怀里掏出一支炭笔,淡淡说道:“在他小时候,你告诉他这是筷子,他就会信, 你告诉他掉到地上的食物不能吃, 他也会照做。”
“同样的, 你告诉他缠足是对她好,她也会信。”
“父母, 向来都是用自己的标准去教育孩子,可若你的认知是错的呢?”
周大人冷眼看他:“你怎么知道我们就是错的, 或许是你错了。”
赵平安指了指她们, 神色莫名, 但不免有些哀戚:“扪心自问, 看看这些女孩, 你觉得是你错了还是我错了?”
“其实,许多时候,我都特别想问问诸位,你们做父母之前,考试了吗?”
众人“……”
这跟考试又有什么关系?没听说做父母还要考试的。
“胡言乱语。”
“胡编乱造。”
“真是胡闹。”
他说的这话不时有官员斥责。
赵平安不以为意,只是看着他们, 继续道:“是我胡言乱语还是各位心中有愧?世人皆知,这世上有许多事都需要考试,铺子招伙计要看这人适不适合,府上雇个车夫也得试试这人的驾马技术……”
“即便是官府挑选侍卫,也得层层选拔,觉得这人合适了才能用,就连我等想要入朝为官都需要科举,不光是我,诸位大人也是科举过的。”
“所以呢?”众人问。
赵平安:“做伙计,嘴皮子要活泛,脑子要灵光,做马夫,技术要过得去,要知道规避风险,官府挑选侍卫,也得彻查此人的品行,身体素质,至于为官者,还要考验学识……”
“这些尚且需要考试,可唯有一样不需要。”
“哪一样?”众人问。
赵平安定定的看着他们,微昂着头,一字一顿的道:“做父母,不需要考试。”
正因为做父母不需要考试,所以有些错误的观念也会因此传达给孩子,在他前世的现代社会,起码有学校、有老师,一定程度上是可以起到监督和引导的作用,但如今在这个封建社会,女子又接触不到外头广阔的天空,便只能任由家人引导。
你是什么样,她就是什么样。
他这话说完,不少人都跟着反思,显然是听了进去,但也有人,固执己见,非要坚持着自己最后的“尊严”。
“从未听说过做父母还要考试,赵大人莫不昏头了。”
“何止是昏了头,本官看,赵大人怕是病得不轻,”
“赵大人,依你这话的意思是说,我等不配为人父母?”
“……”
见他们如此,赵平安没有急躁,只是看向了刚刚出声的其中一人,他也是叫嚣的最狠的一个。
“既然简御史觉得自己配为人父母,下官倒是想问大人一个问题。”
简御史没好气的回了一句:“你说。”
赵平安:“听说年初那会儿,简御史大人家的闺女跟林监丞的儿子结了亲。”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
结亲,的确有这么回事。
若只是寻常婚姻,倒也不必引起这么大的阵仗,可他们结的不是普通亲事。
谁不知道,年初那阵儿,简家跟林家结了阴亲。
那日,赵平安沈煜几人带着两个孩子可是亲眼瞧见的。
日落黄昏,一场另类的婚礼。
想到这里,不少人都把目光投向了简御史。
见状,简御史心口猛地一凉,斥道:“赵大人怎么忽然提起此事?”
他这明摆着是避而不答,不过,没等赵平安说话,魏帝忽然出声:“可有此事?”
简御史不敢违抗,只能低着头,很是为难的回了一句:“回陛下,是有此事。”
但承认是一回事,狡辩又是另一回事,说到底,这都是他的家事,与旁人又有何干?
于是,简御史忽然硬气了起来,不过不是对着陛下,而是对着赵平安。
“结亲之事是臣的家事,赵大人忽然问起,又是何意?”
赵平安阖了阖眼:“下官倒是不想去管简御史与谁家结亲,也不想过问有多特殊,下官只想问一句,简家小姐是因何去世的。”
他后来查过,简家小姐就是因为裹脚才丧了命,原以为,这简大人多多少少也会因此而后悔,但从他今日所言看来,简大人非但没有后悔,反而是变本加厉。
提到此事,简御史面色一寒,语气自然也谈不上好听:“赵大人管的不免有些宽了,刚刚已经说过了,这是本官的家事。”
他三番五次提到这是自己的家事,就是不想宣之于口,毕竟,不管是因缠足而死还是后来结阴婚,两件事都并不光彩,但女儿是他的,生是他家的人,死也是他家的鬼。
说到底,人都已经走了,还提这些做甚?他又不是没给孩子找个好人家,起码让他女儿九泉之下也有个香火。
他一个当爹的做成这样,还不够吗?
“敢问简大人,以爱之名的伤害,致其亡故,也算是家事吗?简小姐听自己的父母的话,缠了足,却因此而丧命,下官实在不知简大人为何一味的维护此种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