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钰
沈谬以前哪怕最狼狈困窘的时候,他的手依旧保护得很好,
——因为要弹琴。
因为他的手,是要给音乐的。他曾经梦想站在世界上最大,最耀眼的舞台上,成为闪闪发光的,钢琴大师。
可现在却如此地不爱惜,甚至任由其伤痕累累。
小龙崽抱着少年的手,问他,
“你为什么最近,都不弹琴了,连小提琴也不拉了?”
这么久过去,绵绵都快把《致爱丽丝》学会了,可这么久,沈谬却再也没有碰过一次钢琴。连他最珍惜的,日日都要擦拭一遍的小提琴盒,都落了一层薄薄的尘。
“......琴?”
沈谬愣住,他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甚至恍惚了好半天,才想起来——
是了,他以前......最爱琴了。
不仅仅,那是母亲的愿望,甚至,也是沈谬的梦想。也是他曾经,冰冷阴暗生活中唯一的一点点萤火般的期盼。
可现在回忆起来,他上一次弹琴,却恍若隔世,甚至就好像真的是隔世。
毕竟,练琴有什么用呢?成为万众瞩目的钢琴大师又有什么用?
琴不能帮他为母亲平反,也不能帮他复仇,当初沈谬一心想着练琴,可后来的下场又是怎样呢?他被打断了手,再也没碰过那样美丽,脆弱,又......无用的东西。
后来沈谬的手,都是拿着血淋淋的刀。
因为音乐,不如钱财,不如权势。
曾经那个十三岁的少年,太善良,太天真,太......无能,所以才任人欺凌。尝过暴力和权势的味道,沈谬不愿意回到过去。
只是或许他最近太急了,急躁,慌乱,甚至于如今正常的,稚弱的身体,让他没有丝毫的安全感。可这些脏污的东西,并不能说给小孩听,甚至,他也不能说给任何人听。
所以此刻,少年只能不动声色地收敛掉所有的情绪,将手从她的怀中抽出来,
“绵绵想听我弹琴吗?”
少年站起身,看似冷静地快步往角落的二手钢琴走去。
“那现在,我弹给你听。”
然而当他坐下,揭开琴盖,手指落到黑白琴键上的刹那,沈谬却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拿刀的时候那样狠戾果决,可如今,却不知道要怎样弹出一首简单的曲子。
“........”
但沉默许久后,他还是按下了第一个键。
咚——
可琴键落下的瞬间,沈谬听到的,不是悦耳的,温柔的音符,是铁棍打在手上的爆响!
【啧,免得路上麻烦,废了他的手吧。】
【不要用枪,不然血弄得到处都是。打断骨头就好了。】
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随即,就是高高举起,再重重挥下的铁棍。
砰!
砰!
砰!
巨大的痛楚在神经末梢炸开,这一刻,沈谬甚至分不清自己是谁。
是那个天天被小孩追着叫小公主的,别扭,自卑,又善良的少年。
还是经历了所有悲苦绝望,冷血残忍,沉|沦于亡渊的异鬼。
这大概是,沈谬弹过的,有史以来最差的曲子。琴音破碎,曲不成调。指尖落在琴键上的每一下,都像是按在刀尖上。
他的脸苍白得可怕,甚至连瞳孔都呈现出一种极端负面情绪时,而放大到极致的模样。直到,一个小小的,穿着恐龙睡衣的孩子坐在他身边。
软软的手指落在琴键上。
咚~
稚嫩的,毫无技巧,却干净的琴音,重新从老旧的钢琴中缓缓流淌了出来。
——《致爱丽丝》
绵绵已经学会了。
实际上,系统地学习钢琴需要很长的时间。但小龙崽只是记下了少年当时按下了哪几个键,然后依样,跟着按下去。
从专业的角度而言,并不出彩。可这样的琴声,却让沈谬终于安静下来。
他静静地听,哪怕因为残缺的听力不能完整地听清,可沈谬依旧沉浸在这样干净的琴音里。
干净的,竟是美好到让他眼眶潮湿。
沈谬终于不得不承认,他一直,一直都深深爱着,这种只能被物质世界冷酷地,解释为震动和频率的东西。也同样深深爱着,方才被他贬低得一无是处的音符。
少年放平了手指,望着窗外,隐隐亮起的天光,颤抖的指尖终于缓缓地,平息。
最后一个音落下的时候,沈谬多日以来,不安的,躁动的,恐惧的心,在这一刻忽然安定了下来。
他侧过头,去看小孩柔软的,纯净如月色的脸庞。对方像是做了一件什么特别了不起的事情,很是骄傲地对他说,
“现在,绵绵比小公主,弹得好。”
“......嗯。”
沈谬怔怔地看着她,轻叹,
“弹得真好。”
不过得到了这样的赞扬,绵绵却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得意又开心,她只是爬起来,站到琴凳上,然后伸手去捧住少年的脸,认真对他说,
“小公主,绵绵特别喜欢,你弹琴的样子,闪闪发光的,特别,特别好看。”
“比世界上,最珍贵最稀有的宝石,还要璀璨,千倍,万倍。”
“......”
这是第一次,有人说喜欢那个一无所有的,自卑,又软弱的沈谬。
说他,闪闪发光。
说他比最珍稀的宝石,还要璀璨。
而不是,另一个拥有雄厚财力,滔天权势,可以肆意将人命都玩弄于股掌的沈谬。
“........”
少年仰望着她,神情怔住,双眸逐渐洇开淡淡的湿绯。
“可......”
沈谬感受到喉头涌上来的酸楚。
可这样的他,没有办法,没有力量,去复仇,去守护。只是这样的话,小孩听不懂,他也不愿意让她听见,于是沈谬只能说,
“可,我没有金子,以后或许,不能像你爸爸那样,给你很多金子。”
“——那有什么关系?”
小龙崽不理解对方的担忧,
“绵绵有呀,绵绵可以把,绵绵的金子都给你,这样就好了呀~”
“......”
这样的回答是沈谬没有想到的,他知道自称龙崽的小孩,是有多么喜欢金子的。可对方却愿意全部给他。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沈谬见过那个舞蹈团的首席领舞少女,对方也是同样的金发蓝瞳,精致漂亮的外貌,无论如何,在外形上都附和小公主这个词的描述。
于是这一刻,少年伸手贴在小孩的手背上,无意识地捏紧了耳后的助听器,
“为什么......江绵绵,你口中的小公主为什么会是我?”
沈谬颤抖的蓝瞳中,晕开迷茫又痛苦的神色,
“为什么......是我?”
“因为,”
绵绵眨了眨眼,选择了一个郑重而珍贵的称呼,甚至,她还很是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殿下是我挚爱的珍宝啊。”
“......”
沈谬不知道自己在得到答案的那一刻,脸上露出了怎样的表情,因为下一秒,他就被小孩抱进了怀里。
“我们有过约定的,小公主,只要绵绵把你,从冰塔里面抢到手,以后你就是,绵绵的宝贝啦。”
是宝贝,也是龙的,所属物。
“......”
那一刻,沈谬选择相信了美好的童话。
“江绵绵......”
他抱住了面前的小孩,嗓音沙哑,颤抖,尾音微微变调出一点泣音。
“你抢到手了。”
......
第61章 六十一只龙崽
第二天, 卓晚舟发现小孩的房间里没有人,这一次她没有惊慌,也没有意外, 只是很熟练地掉了个头,走到沈谬的房间里,
然后果不其然的, 她发现了缩在被窝里的两小只, 只不过睡姿跟之前不一样,以前都是绵绵抱着沈谬睡, 到现在,竟是反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