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配南
沈浓绮赶忙低头垂眸,掩饰因慌乱而震动的瞳孔,脑中飞快地运转着。
过了半瞬,再抬眼时,面色已如常。她抬高了下巴,坦然迎上了刘元基的眸子,语气平静中带着冷淡。
“自然是去了皇上希望臣妾去的地方。”
刘元基眼中出现一抹疑惑,“朕希望你去的地方?”
沈浓绮捂着胸口,装出一副难过的样子,“皇上久不亲近臣妾,却那般厮混佛堂,偏袒妖妃……不就是想借着这些行径,告知世人,让他们觉得皇后无德无能,无法为皇上解忧,皇上迫于无奈之下,所以才另寻相欢么?
是了,张曦月那妖妃才是皇上的心尖宠,臣妾不过是个被皇上玩弄的草芥而已!
皇上若想将臣妾贬入冷宫便直说,臣妾现在就自清下堂,不用再遭皇上这般糟践!”
沈浓绮遗世而独立地站在庭院中间,阵风吹过,她鬓间的碎发被吹得纷乱,眉眼都难过皱在了一起,乌羽般地眼睫适时垂落轻颤几下,贝齿微微咬着下唇,似是受尽了这天下所有的委屈。
身上的那身宫女衣装将她的身形勾勒地窈窕有致,但与她雍容华贵的气质却并不相衬。
她哪儿像个宫女,分明就是只正在泣血的凤凰!
沈浓绮面色惨白,话语决绝,摆出了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姿态……着实很是令人怜惜,刘元基的心尖,竟莫名觉得抽痛了一下。
跪在阶上的弄琴适时发言,又是磕头哭喊道,“皇后娘娘踏足冷宫乃是大忌,所以娘娘这才嘱咐了奴婢不可透露行踪,皇上要砍要杀,奴婢皆受着。”
“只是皇上切莫要怪罪皇后娘娘,娘娘对皇上用情至深,这些时日夜夜以泪洗面,才会在春社日心中郁结,独自去了冷宫……求皇上宽恕!求皇上宽恕!”
刘元基并未被情绪牵动思绪,反而冷静了下来,眸中疑虑更重,“去冷宫便也罢了,为何还要换了宫女的衣裳去?”
“臣妾不掩人耳目穿宫女的衣裳去,莫非还要堂而皇之身着凤袍冕服,头戴凤冠踏进去,好让众人都知道皇上的冷血无情,被冷宫中的妃嫔嘲笑么?!”
这句话堵得刘元基面上有些挂不住,虽然心中那份怪疑还未消除,但她说得很有些道理,当下便信了三分。
正纠结着要不要上前劝导安慰,身旁的福海却上前悄声道,“皇上若是不信,大可传冷宫的宫妃上前来盘问一番,一探真假。”
庭院寂静,跪着的仆婢门皆不敢出声言语,所以这句话音量虽不大,可还是被沈浓绮听见了。
沈浓绮眼泛寒光,深看了福海一眼,只觉此人再不可留。
凤鸣一声,她凄凄喊道,“皇上这是不信任臣妾?!”
刘元基默了默,他知若是一个不妥,他与皇后之间的嫌隙只会越来越大,不好修复,但此刻直觉终究占了上风。
他语气比刚才缓和了不少,轻柔出声,甚至带了丝哄慰,“皇后,仅一试,一试而已。”
试露馅了可如何是好?
若是到时候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龙鳞卫近在咫尺,满院人的性命便危在旦夕。
沈浓绮脸色越来越难看,却又不好发作,只好站在一旁静观其变。
刘元基说罢,便抬手一挥,命人去冷宫压了几个宫妃来。
那几个宫妃都是先帝的妃嫔,年事已高,病得病疯得疯,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看着沈浓绮的那身宫女衣裳,虽说辞尽有不同,可竟齐齐断口道在冷宫中的确看见过她。
眼看着那群疯妃越走越远,在主院的门口消失不见。沈浓绮原本紧绷的神经,终于慢慢松弛了下来。
她原本该再装一装伤心的,最好再掉几滴眼泪下来,可此时却被激得急恼起来,瞳孔微扩朝刘元基瞪去,声音有底气得大了几分。
“如何?皇上疑心可尽消么?!”
“来人!摆笔墨纸砚,本宫现在就要写一封罪己诏,同天下苍生的百姓说清楚道明白,皇后失德专横,海内失望,如今自请退位!于冷宫了此残生!再将皇后册宝,与那凤冠冕服齐齐端来!本宫要将这些物件齐齐烧了去!”
皇后专横,海内失望,应以废黜一顺人心……这是刘元基上一世待她的结局,沈浓绮便在这一世,将这些话齐齐还给他。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婢女们、甚至龙鳞卫都齐齐惊惶跪下,“皇后娘娘息怒。”
刘元基亦肉眼可见地慌了,他原是想能拿住沈浓绮的把柄,到时候宣扬出去,也好将她那贤名抹黑一番,顺便甩锅卫国公府教女不善,谁知那直觉竟是错的?
她竟真被伤透了心,大年节得跑去冷宫?!
刘元基知她刚烈,却不知她刚烈至此!
他是盼着她退位的,可绝不是在此时!
刘元基蹭地一下,就从那张金丝楠木雕花椅上站了起来,“皇后此言当不得真!你一日是朕的皇后,那便一世都是朕的皇后!”
他用了十足十的力道,抬腿就朝跪在一侧的福海一脚踹去,“皇后自然不会诓骗于朕,你这不知死活的奴才竟敢乱嚼喉舌,乱出主意,离间帝后,其心当诛!”
这翻脸的速度,真真是比翻书还快。沈浓绮冷眼瞧着,只觉得想吐。
刘元基下了台阶,就要去拉沈浓绮的手以示安抚,“皇后莫要生气了……”
沈浓绮瞧着他那张令人生厌的面庞越来越近,心中的烦闷愈发浓烈,干脆蹙着眉尖扭过身去,不愿再瞧见他。
“皇上已与臣妾离心离德,竟疑臣妾到这般地步,你让臣妾这皇后还如何再当下去?”
“皇上身侧总是有这么多魑魅魍魉,前有张曦月秽乱后宫,后又有福海这般宵小进献谗言,但皇上偏偏只信他们,不信臣妾,他们三言两语挑拨一番,皇上便三番五次当着众人的面,打臣妾的脸!若是不将他们除尽,长此以往,后宫如何能安生?朝堂又如何能安生?!”
“皇上与那妖妃有几分情分,轻纵了她臣妾也能理解,可这次若是皇上再不给臣妾一个交代,饶了福海这般趋炎附势的小人,臣妾……臣妾……便自己拿刀砍了他的项上人头,以泄心中之愤!”
沈浓绮自然是知道他还舍不得丢弃她着颗棋子的,所以才敢赌气说那样的话。
去冷宫?呵,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去冷宫的!这皇后之位,她要坐到天荒地老!
把柄没抓到,竟还要折进去一员大将?!
刘元基下意识是拒绝的。福海此人阴险狠毒,曾进献过不少计谋,很合他的胃口,用着很是顺手,若是要将他处置了,只要光想想,刘元基都觉像个瘸了腿的人没了拐杖般,行动不便。
可沈浓绮决绝的背影就在眼前,她将背绷得直直的,连欣长的脖颈都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颤动,透着绝不善罢甘休的滋味。
他已经三番五次触了她的逆鳞,若再不表明个态度,她若真写下封最己懿旨昭告天下,闹到要下堂去冷宫,此时便绝不好收场了。
她素来贤名在外,百姓绝不会置喙她半句,但定会将他骂个狗血淋头,皆时传到卫国公府耳中,他这皇位还能坐稳么?
他已一错再错,这一步,绝不可再走错!
他安慰自己,奴才嘛,宫中多的是,少了一个,自然会有另一个顶上,用谁不是用?
刘元基下定决心,缓缓将眼阖上,轻呼了一口气道,“来人!将福海拖出去!乱棍打死!”
福海原已估摸出不对劲儿,虽正痛哭流涕,将头都磕出了血,声声喊着饶命,但也不相信刘元基真能将他舍弃。
直到这一声令下传来,福海才彻底慌了,爬滚下了石阶欲扯着刘元基的裤脚求饶,却是再也没有了机会,被两个龙鳞卫扯住衣袍,像抓一只待宰公鸡般,提了出去。
龙鳞卫动作很迅速,棍棍直打要害,福海没挨几下,便彻底没了气。
直到哀嚎声彻底消失了,刘元基才从身后扯了扯沈浓绮的衣角,腆着脸讨好似的问道,“福海已死,皇后的气可尽消了么?”
沈浓绮不喜让他触碰,连衣角也不行,她直觉膈应,看也未看他一眼,冷着脸拂袖,转身就朝石阶上踏去。
主殿中的强光透来,将她的影子拖了老长,沈浓绮并未回头,只淡淡道,“皇上终究是做对了一件事儿。”
“只是那贱奴的一条命,又怎能抵得过臣妾的心头之愤?皇上鞭上初愈,想来接下来定要精垦朝政,这段时日,臣妾就不去搅扰皇上了。”
“今日也乏了,就不恭送皇上了。”
刘元基站在阶下,仰望着那娉婷的身影,在朱红门槛处逐渐消失,心中莫名不是滋味起来。
原在阶上气势汹汹之人,终究失落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男主出场
第37章
景阳宫。
喧嚣已散尽,遗落一片沉静。
窗前的烛火,随着方才满是杀气的龙鳞卫尽数散去,火焰的浮动幅度仿佛都缩减了几分。
沈浓绮身上的宫女衣裳都没来得及换,正在给弄琴擦药。
绑弄琴手脚的太监,许是听了刘元基的吩咐,下手极重,被捆过的地方都有一圈红色的勒痕,额头上也红肿一片。
若不是忌惮着弄琴是从卫国公带入皇宫的陪嫁,又还没问清楚沈浓绮的去处,按照刘元基的脾性,只怕弄琴此时早就身首易处了。
沈浓绮心中愧疚不已,她一面给弄琴擦药,一面自责道,“今日之事全赖我,若不是我任性非要出宫,你怎会遭此无妄之灾。”
弄琴赶忙安抚,“娘娘休要这么说,春社日向来是您难得松快的日子,您嫁入宫后又受了这么多苦,想要出宫去活动活动自然是应当应分的,奴婢自小做惯了活计,这么一点点小伤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用奴婢这点伤,换福海那畜生的一条命,值当的。”
弄琴这话说得有理,那福海阴险狡诈,一颗心都黑透了,不知给刘元基出过多少馊主意,今日沈浓绮借机铲除,刘元基的身侧,除了皇家御命的龙鳞卫,便再没有了可用的心腹之人。
沈浓绮思及此处,心中好受了不少。
她重生后,一心想着对付刘元基,又担心事情出披露,便未将前世种种,与两个婢女说清楚道明白,现在事态已经逐渐明朗,也是时候让她们心中有数了。
于是命人将陈嬷嬷也唤了进来,对着这两个心腹,把心中所思所想、及今后想要办的事情都道了个明白。
她们刚开始是震惊,然后回想起刘元基的行径,这才慢慢消化理解了些,也明白了沈浓绮的这些时日为何行径如此怪异。
陈嬷嬷率先唾骂了刘元基几句,然后又惴惴不安问道,“那狗皇帝无论如何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可……”陈嬷嬷犹疑着望了沈浓绮一眼,“可事关皇嗣,如此行事会不会不太妥当啊?”
弄琴也心神不安道,“更何况……首辅大人那般的人物,怎会甘愿让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
可沈浓绮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轻易便动摇不了了。
“此事是很难,但我还是要尽力一试。”
既然主子都这么说了,那她们这些当奴婢的自然也不好再劝,只提前开始做好心理准备,为了即将发生的事情,明里暗里开始上下打点起来。
翌日,沈浓绮照例带着两个贴身婢女步行着,去慈安宫给太后请安。
张曦月进了浣衣局,福海被乱棍打死……只要一想到刘元基的左膀右臂,都被她尽数砍断,她便觉得无比畅快,连吸入鼻腔中的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她闲庭信步走在宫墙红柳之下,慢悠悠地往慈宁宫走去。
昨夜那么大的动静,太后处自然也知道了,但是太后倒并未苛责沈浓绮,反而心疼她这些日子的遭遇,握着她的手大加安慰了一番。
又担心她春社日出入冷宫,既不吉利,又怕她受寒,命人给她熬姜汤,又塞了许多驱邪的符咒给她,殷切嘱咐道一定要将这些符咒按照特定的方法烧了,叨叨絮絮了许久,才让身旁的嬷嬷将她送了出去。
“太后娘娘以往倒是没那么看顾娘娘,可自从寿宴那次过后,太后娘娘倒像是真的将娘娘当女儿看待了呢,现在还没入夏呢,太后娘娘竟就派人来问娘娘想要做什么样式的薄纱宫裙了!真真是体贴入微!”
“那你也不看看咱皇后娘娘对太后娘娘多好,每回去慈安宫请安,都哄得太后娘娘笑得嘴都合不拢来,这样的晚辈谁不喜欢?”
弄琴与袖竹手中抱着许多被太后赏赐的物件,嘴中念念有词道。
沈浓绮笑了一句,“真心换真情罢了。更何况,于私,自本宫五岁得封太子妃以来,太后娘娘就对本宫多加照拂,从未摆过什么未来婆母的架子,在京中女眷们面前,亦给足了本宫脸面;
于公,太后娘娘当年随先帝九龙夺嫡,献过不少良策,虽未上阵杀过敌,但也曾身披战甲,在军营大帐中纵横权谋过,不仅让不少百姓免受了战乱,甚至还用计牵制了先藩王们许久,若是没有太后在旁辅助,先帝能不能当上皇帝,亦是两说。”
“这样的巾帼英雄,随着先帝登位,便将一身的本领隐于深宫了,虽然晚年落魄了些,但是于公于私,本宫应该礼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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