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配南
他那时面子,甚至也会挂着笑脸牵强附和几句。
毕竟他乃卫国公府嫡子,身周的莺莺燕燕就没有少过,环肥燕瘦哪款没有?满天下要什么女人要不到?莫非还真找一个这么难伺候的女人回家不成?
他头一次意识到这是喜欢,是在传出江映芙要嫁给周沛胥那日。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喝了八坛酒都还很清醒,只能逼着自己在书房大声诵读诗经楚辞……
那时才知,他待江映芙已是情根深种,在也难以自拔。他不在乎她心里还有别人,他只希望今后身旁有她。
他再也不想等了,若是再等下去,只怕她另嫁他人,他又要再遭一次剜心之痛。
他阔步拦在了江映芙的身前,想说些软和话语,却有拉不下来脸来,只得带着调侃的酸味道了一句,“听闻江姑娘又要定亲了?”
江映芙脚步微微一滞,瞧清楚眼前之人,眸中闪过一丝讶然又迅速平息,轻蹙了蹙眉尖,似是不想与他多说的模样,膝盖微弯问好,然后抬脚朝前走去。
“沈小公爷妆安,我要去给祖母请安,不便在此耽搁。”
见她将自己视为洪水猛兽一般,沈流哲攥了攥指尖,并未让路,而是不依不饶道,“这么多人来求亲?江姑娘莫非没有中意之人?”
江映芙只当这纨绔子弟是来嘲笑自己的,毕竟外头虽然将她的命格传得天花乱坠,但也不乏有人将她与同等年纪的姑娘对比,旁的姑娘孩子都已生了二三个,而她则是订婚了二三次。
江映芙并不了解沈流哲,外头关于他的香艳传说遍地都是,所以她对他并无什么好感,不过是忌惮沈家权势,面上已经对沈流哲尽了礼数,可见他并未善罢甘休,反而穷追不舍,心中也生了几分恼意。
她本就性子刚烈,不想对这纨绔巧言令色,“有没有中意之人,与沈小公爷又有何相干?沈小公爷三番两次来纠缠,不知道的,还以为沈小公爷也想娶我呢!”
外头的女子,哪个见了沈流哲不是毕恭毕敬的?他自问从未被哪个女子如此冷眼过,一时间脾气也上来了,像对峙一般道出真心,“我就是也想娶你又如何?”
此言一出,空气骤然停滞。
不仅江映芙那如冰山不可消融的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就连跟在她身后的那两个丫鬟,脸也一下子变得煞白,仿佛听见了什么鬼故事般。
沈流哲的话中颇有些仗势欺人的意味,偏偏江映芙不能将他如何,七分怒两分恼一分羞,脸色顷刻之间涨红,可脑子还算是清醒,不想同他斡旋,只道,“方才是映芙无礼,惹得沈小公爷说出这么一番气话来,映芙只当没有听见,告辞。”
沈流哲却并不放她走,他也明白了方才之言好像有几分弄巧成拙,赶忙语气放低了几分,“怎么就是气话,我就是也想娶你,不行么?”
沈流哲言语中带着几分劝意,“左右你这辈子心里装着的是那个死人,那既然嫁不成周修诚了,那你嫁谁不是嫁?我晓得伯父伯母中意哪几个子弟,只是他们或许不知道,于家二儿子养了两个外宅、甄家小儿子已有三个通房丫头、贺家的庶长子与他表妹不清不楚……”
“你嫁给他们,还不如嫁给我!”
江映芙见他说得煞有其事,面上丝毫不见半分玩笑,这才真的相信他想娶她。可她并没有感到高兴,而是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到心间,她觉得悲哀,很悲哀。
她气的下嘴唇都在颤抖,冷冷乜了沈流哲一眼,“莫非沈小公爷觉得,嫁给你,比嫁给他们要更强些么?”
“他们养通房外室,那你呢?日日眠花宿柳,斗鸡走狗,不知苍生为何物,不知济世之紧迫,脑中肥肠只知吃喝玩乐,不过装模作样念了几日书,便想要全京城的人都以为你改邪归正了么?你们这些纨绔泼赖,不过因为玄明法师夸赞了几句我的命格,便一个个想要将我娶回家做摆件,我告诉你,那不能够!”
“修诚他德才兼备,心怀天下,是那般如明月般皎洁的存在,他的名字从你这样的人口中说出来,对他而言都是一种玷污,”
“我宁愿再给修成守节十年,都不愿屈身嫁给你们这样的纨绔,被肆意糟践!”
她越说越激愤,也不管什么得不得罪人了,将心中所想倒豆子般全说了出来,说罢之后也不管沈流哲怎么想的了,泪眼婆娑着扭身,朝来时的方向跑远了。
徒留沈流哲一个人呆愣在当场,久久缓不过神来。
太和宫。
刘元基正拄着拐来回踱步,他撇了撇放在桌上的糕点,心中生出了些许蹊跷,自从他和沈浓绮圆房已经二十日了,景阳宫不仅糕点送得愈发精致,就连盅汤菜品送得也愈发勤快,但她从未主动来过太和宫一次。
按理来说,如今二人隔阂已消,也成了真正的夫妻,情分不该比以前更差啊……
他朝一旁拱着手的太监总管问道,“景阳宫就没传来个只言片语过?”
“回皇上的话,都是那些原话,让皇上多多熟悉政务,保重龙体,其他的,倒未有。”太监总管打着呵呵,“快入夏了,这东西十六宫的太监宫女,都要置换夏装,太后娘娘又每日抓着她去玄明法师处听道法,许是没有时间。”
后宫中的女人就这么一个了,再忙也该主动献殷勤,莫非要日日素着他不成?
刘元基一直等着沈浓绮来主动求欢,夜夜独自在龙榻上睡冷被窝,谁知她竟是个这般不开窍的?
罢了!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便是!
刘元基原是不想做那个先低头的人,但终究不想为了这点面子忍耐下去,冷着脸道了句,“摆驾景仁宫!”
他才要拄拐朝前走去,却只觉得眼前两眼一黑,脚软着朝地上跌去,幸亏太监总管眼疾手快,在后稳稳扶住了他。
刘元基缓了缓神,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近日这是怎么了,朕总觉得身上乏力,多走几步都觉得累。”
太监总管弯了弯腰,“许是皇上腿伤之后伤了元气,奴才这就传话给小厨房,让他们多给皇上做点好吃的,食补食补亏空。”
“要最好的!什么熊胆虎鞭,都炖了来!”
刘元基乘着龙撵到了景阳宫,还未走近呢,便闻见里头传来一股淡淡的中药味……莫不是她病了?
他踏进内殿,果真瞧见她脸色有些苍白,躺在凤塌之上。
他心中着实有些失落,他今日本就是为了那快活事儿来的,眼下看这情况,相必是快活不起来了。
虽是如此,他还是要端出几分贴心夫君的模样出来,“皇后病了怎么也不让人禀告朕一声啊?”
生了病,不是先关心病情,反而先问什么禀告不禀告的事儿。
就连装都装得这么敷衍,沈浓绮心中冷笑了一声,面上却做出一副羸弱的模样来,“皇上日理万机,怎敢让您忧心?不过是些头晕,吃了几碗药膳鸡汤不见好,方才弄琴已经唤人请太医去了。”
话正说着,太医已经至了景阳宫,传唤过后踏入了内殿,先是给帝后请了安,然后将片薄如蝉翼的丝帕盖在了沈浓绮的右手手腕上,开始号起脉来。
刘元基刚来,总不好打个转就走,只得也候在一旁瞧太医诊脉。
太医凝神号了许久的脉,然后面露喜色,往后退了几步,直直跪了下去,高呼道,“微臣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后娘娘头晕并非凤体有恙,而是肚中怀有龙胎的妊娠之相,根据微臣诊断,皇后娘娘已怀孕半月已余,实乃皇族大喜!晏朝大喜呐!”
作者有话要说:
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第66章
“只是皇后娘娘向来凤体欠佳,为保龙胎无恙,怀孕期间不可圆房,如此方可稳妥。”
太医的话刚落,围在周围的丫鬟们,脸上都露出了几分与有荣焉的欢喜。
沈浓绮瞳孔微扩,轻抚了抚腹部,作不可思议状,“真的么?本宫…竟是有喜了?快来人啊!传本宫吩咐,大赏东西十六宫,上至太和宫,下至浣衣局,所有人等通通加三个月月俸!通通有赏!”
屋中所有仆婢纷纷扑倒在地,将头磕得哐哐响,喜笑颜开道,“奴婢恭喜皇上皇后,贺喜皇上皇后!”
说罢,去传旨的去传旨,去开药方的开药方,寻乳娘的寻乳娘……屋中只徒留了沈浓绮与刘元基在屋内。
沈浓绮面上挂着兴奋,用余光偷偷去撇刘元基的神态,只见他听了这个消息,连装都装不下去,脸彻彻底底黑了下来,她心中不禁冷笑了几声,
在望向刘元基的刹那,她的笑颜滞了滞,端出几分忐忑不安的模样出来,“皇上脸色如此差,莫非不开心么?”
当然是不开心!不仅不开心,甚至还觉得很郁闷!很烦躁!
他不过是未经得住她的美色诱惑,贪欢了一晚而已,怎么就这么巧?她竟偏偏怀上了?
他心中憋屈不已,以往的旧事齐齐涌上了心头,当年沈浓起的父亲沈嵘,原是他父王手下骁勇善战的家臣,后来不知为何转投先帝麾下,有了沈嵘的强劲助力,这才让先帝在九子夺嫡的困境中,继承大统登机皇位!
先帝登基之后,忌惮留在京城的皇子,便将所有皇子贬黜了出去,而他们一家,被贬黜到了最贫瘠苦寒的雍州,画地为牢齐齐圈禁,让人看牢犯似的看守了起来。
若不是沈嵘临阵倒戈,他父王才会是坐在皇位上的那一个!绝不会在被贬至雍州后的第二年就含恨而终,他母亲也不会深受打击,从此缠绵病榻活成了个怨妇!
而他,更不该迟到二十年才当上太子,他刘元基本该出身就是太子!
他心中一直咽不下这口恶气,一直想要让卫国公府一脉付出血的代价……
但如今,沈家女,竟怀上了他的骨肉?偏偏那晚与她同房之后,他竟一直还想着再垂幸于她?
刘元基羞恼,急忧齐齐涌上心头,可瞧着眼前这个娘家掌着擎天权势的痴情佳人,他若表露半分不满,那便是蠢出天际,只得沉着脸侧坐到一边,嘴上敷衍道,“怎会不开心,朕不过是心里还未做好准备,觉得有些突然罢了。”
沈浓绮未重生之前,只有刘元基一人温情脉脉在做戏,如今重生之后,未免他这独角戏演不下去,竟也要陪他演戏了。
沈浓绮的双手圈住了他的手臂,顺势将半边身子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一副知足常乐的娇柔模样,心满意足道,“皇上没有不开心就好。臣妾以往常听皇上讲以前的故事,您常说公爹去世得早,您又没有个兄弟姐妹,偌大的藩王府中,就只有你和婆婆两个人相互依偎着过日子,后来婆婆也去世了,你一个人就更独孤了……”
“您常说是因为幼年过得太过孤寂,所以才格外喜欢热闹,没了边的设宴摆酒、夜夜笙歌,都不过是为了填补儿时的缺失罢了,臣妾知道,您心底里是想有个热热闹闹的家,如今这孩子来了,他长大后定然承欢膝下,待您恭敬孝顺,今后若是后宫的妃嫔们再多生几个……”
“您也不必再去外面找那些消遣的热闹,您身旁儿孙满堂、天伦之乐,这才是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热闹。”
这番话显然说中了刘元基心中最深切的渴望。
他脑中甚至开始浮现出联翩的画面,那是多美好,多么唾手可得的画面……只要他将心中的仇恨放下,就算做个傀儡皇帝又如何?周沛胥虽掌控所有文臣,但周家世代清流,绝不会造反,而沈浓绮对他如此死心塌地,如今有了血脉,沈家就算再肆意妄为,也绝不可能起兵谋逆……只要他愿意,就可以做世上最闲散富贵的皇帝!
这个孩子的到来,就像是冲出黑暗阴霾的一抹绚烂阳光,是希望,是妥协,是抛却过往,阔步向前!
刘元基心中很受触动,泯灭已久的人性忽然间被这番话勾了出来,他以前不屑做个良夫慈父,但若再让他选一次,他愿意努力尝试一下。
他的神情逐渐恢复平静,破天荒带着温情,轻拍了拍沈浓绮的手,“皇后有心了,这些时日切勿再为些琐事操心,好好安胎,以凤体为重。”
他这模样,与以前装得并无二般,沈浓绮只当他是演技愈发醇厚了。
沈浓绮轻蹙了蹙眉尖,将手从他掌下抽了出来,扯了扯被单盖住了腹部,然后微微叹了口气,“只是臣妾心中有些难受之处……也不知道该不该同皇上说……”
“憋在心中做什么?说出来听听。”
沈浓绮嚅了嚅唇,脸上闪现了几分纠结之色,似是千思万想之后才说出了口,“臣妾、臣妾为皇上感到委屈。”
她果然瞥见了刘元基脸上一脸困惑,然后轻声解释道,“皇上也知,寻常人家若有孩童出生了,定然会有宗族耆老带着他去拜祖庙,已示勿忘先辈之恩。普通人家尚且如此,咱们天潢贵胄的规矩就更多了。臣妾腹中的胎儿,若能成功诞下,那不仅是嫡子,也是长子,按照祖制,那是敲着锣打着鼓地去祭天坛,拜太庙,敬神灵,礼功勋的……”
刘元基不耐烦听她说这么多,“那就办呗!不就是排场么?朕的孩儿,莫非还能苦了他不成?这你有什么难受的?”
“臣妾难受的是,太庙当中……并无公爹的牌位。”
话音一落,房中空气骤冷,比冬日里冰冻三尺的河道还要寒凉。
沈浓绮顿了顿许久,又端出一副打抱不平的模样来,委屈道,“先帝未死之前,臣妾便觉得心中有些不平了,先帝说公爹生前仅是个平庸藩王,既对社稷无恩,也对江山无益,所以虽然身死了,牌位也只能留在藩地。可臣妾却觉得,旁的不说,单单只说公爹生下了您这个继任皇帝,便是对晏朝最大的恩!最大的益!”
“臣妾难受的是,皇儿降生后要去拜祭太庙,在太庙那众多的功勋牌位之中,并无公爹的名字,长此以往,他作为嫡孙,会不会忘却关于公爹的一切?忘却这份血脉至亲之情?今后只知唤先帝做爷爷,而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另外一个人才是他真正的爷爷?做个只知先帝,不知公爹,只知思甜,不知忆苦的凉薄之人……”
“住嘴!”
刘元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终究是听不下去,腾然站起,额间青筋暴起地怒喝一句。
此事乃刘元基的逆鳞,他当年为了当上太子,被过继到了先皇名下,从此以后,他的父亲便只有、也只能是一个,那便是先帝。
莫说已经死绝了的雍王,就算刘元基生母那一脉还残存下来的支系,他也不能亲近,更不能帮扶,只能眼睁睁瞧着那几个舅父被困于边陲小县做县令,他念着旧情,也曾试探着在上朝时说想要提拔,却被那些文臣撅了回来,道外臣无才,难堪重任!
外臣!他的至亲血脉,如今仅仅只是个外臣!就连宣召都不够格,见一面都难于上青天!
“皇上莫要生气,臣妾也只是一片肺腑之言。”沈浓绮浑身颤了颤,犹如惊弓之鸟般,身体往床塌内侧缩了缩。
刘元基深呼吸一口,似是也觉得反应过度了,又坐回床塌,沉声道,“朕明白皇后在担心什么,你这一片孝心,我爹在天上知道了,定然会觉得欣慰。”
这里的“爹”,指的自然是雍王。
刘元基眼眸中,甚至有些微微湿润,“这些话,这世上除了你,再无人敢同朕说。这几年来,朕心中亦觉得憋屈,但事关先帝,朕不好同旁人诉说,你能想到这一处,才真真是想朕之所想,急朕之所急,朕娶了你这么个善解人意,贤良淑德的皇后,实乃朕此生之幸事。”
“皇后放心,此事朕会好好处理,一定让皇儿在血脉上追本溯源,认祖归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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