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配南
也是,他向来暗自嫉恨周沛胥,除了公事,向来避之不及。
这倒更方便她与周沛胥独处说话。
“天下皆知首辅大人文才斐然,否则先帝临终前,也不会在遗诏中,命首辅大人监国辅政。”
“可奴婢却从未听闻过首辅会医,若是他医术不精,耽误了娘娘的病情可如何是好?”
弄竹一面收拾瓷器,一面担忧道。
沈浓绮淡笑着,轻握了握那块凤飞玉佩,“莫说是你未曾听说过,有许多事,本宫也是头次得知。”
她也是在重生的记忆中,才知道周沛胥医术超绝,赛比华佗。
更是头次得知,韵雅翩翩,才绝无双的“灰袍首辅”周沛胥,如此高洁正直,如月光般皎然遗世独立的麒麟才子……
竟,暗自痴恋于她。
勤政殿内蓦然传来一阵争论声,将正在金黄琉璃瓦上闲适踱步的乌鸦,惊地展翅朝远处飞去。
各地呈上来的奏章文稿,被分门别类整理在了层层叠叠的殿内的案架上。
刘元基坐在中心的小叶紫檀桌后,正眉头紧锁,瞧着桌前着或紫或朱的正襟官服的大臣们,激烈地争执不休。
文臣武臣各执一词,脸红脖子粗地口沫飞溅,寸步不让。
臣子们辩的,乃是云山王欺男霸女,侵占田地,任其手下的侍卫砍杀了十数条人命之事。
此事虽大,可古往今来倒也并不稀奇,本该因循旧例处理。
之所以放在朝堂上来论,皆因云山王身份特殊,他与当今皇上刘元基乃是表亲,且自幼相识,情谊深厚。
“百姓何其无辜?云山王应当严惩!”文臣御吏们愤愤不平。
“管教侍卫不严,云山王顶多一个失查之罪,何至让以命相偿?”武臣将士们则粗声维护。
文臣武将,左右分立而站。
由于立场不同,唇枪舌剑下,唾沫星子飞溅而出,使得平日里肃穆的勤政殿,现下却犹如闹市。
刘元基被搅扰得头疼,终是忍不住,将手中的折子,轻摔在了案桌上,“啪”地一声,这才让臣子们噤了声。
此事总要有个定论。刘元基扭头,朝站在右侧首位的一男子,带了几分讨教的意味,轻声问道,
“依帝师之意,应当如何处理?”
右端文臣首位,立有位玉树临风的青年男子,站在一众尨眉皓发的老臣中,格外显得清新俊逸。
这男子并未着官服,只穿了件身素净的灰袍,头顶的发髻一丝不苟地在润玉白冠间,腰间的青玉带钩,勾勒出他玉树般的身形。
只静静站在那儿,便给人种神韵独超、高贵清华之感。
他背脊竖直,剑眉星眸低低垂着,瞧不出什么情绪,方才议谈中也并未发言。
此时刘元基问起,他才微微低眉,上前一步,用缓慢且清朗的声音道,
“依臣愚见,云山王,理应当斩。”
理应当斩。
这四个字一出,殿中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在场臣子皆知,先帝思及皇上胸无点墨,所以才临终前留下遗训,命首辅周沛胥监国摄政。
可周沛胥这两年来从未因此持权弄政,怠慢君上,若刘元基未求教,他亦从不主动干预插手政事,与刘元基一副君臣相和之相。
可眼下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皇上有意保云山王无虞,周沛胥执意要将云山王斩首?
周沛胥乃文臣之首,又有督君之责,他这短短几个字,相当于敲定了云山王的命运。
连皇上也无回鹘的余地。
如此当众扫了皇帝的脸面,场面确是有些难堪。
刘元基闻言,手中的朱笔顿住,眼中的寒光稍纵即逝,并未搭话,只慢慢端起茶杯,吮了一口。
眼见僵持不下,兵部尚书刘子鹤出来打圆场道,“此事不得莽撞断议,想来去查探的差使也快回京了,届时再从长计议亦非不可。”
“此言有理!”
“臣附议!”
一时间,武臣附和声四起。
刘元基顺坡下驴,大手一挥,“那便容后再议吧。”
周沛胥表明了态度,倒也不执着于此时有定论,右脚向后,退了一步。
午歇时分至,群臣由勤政殿作鸟兽散。
周沛胥最后一个踏出殿门,矗立在街上,望着殿门口两只威武霸气的石狮子低头不语。
殿外等候的御史卫其允迎了上来,义愤填膺低声道,“首辅大人,皇上如此护短,如何做得了严明公正的明君?!”
云山王作恶多端,鱼肉百姓,手下人命岂止十数条?
卫其允乃贫苦出身,思及此处只觉与那些百姓感同身受,“批捕云山王一事,半月前就应有定论,皇上却借口差使未回,一直推脱。如此下去,晏朝危矣!”
卫其允越说越激愤,“卫国公沈家是劳苦功高,权势滔天。
可那些武痞子也不能仗着有卫国公、及皇后沈氏撑腰,便是非不分,黑白混淆吧?!今日若不是那些武将阻拦,此事又怎会……”
“此事事关朝堂,与后宫何干?皇后娘娘万金之躯,岂容尔等置喙指摘?”
周沛胥眸光骤沉,冷言打断了卫其允。
他身居高位,身侧一直不缺进谏良言之人,言多且杂,饶是有些臣使说错了话,他也向来耐心和顺。
但这话似乎触到了逆鳞,使得这位向来好性子的帝师,脸上现了愠怒之色。
卫其允忽感身周一阵寒气,心颤了几颤,立即拱手俯首,“微臣知错,今后定当慎言。”
过了少顷,阶上的男人似乎顺了气,用平缓的声音道,“你口中之事,我心中有数。”
“退下吧。”
卫其允原以为冲撞了帝师,这一世的前途算是毁了,眼下听得言中并无怪罪之一,心中大大松了口气。
周沛胥这种不因私忘公的作为,也令卫其允愈发敬佩,端了颗心悦诚服的心,后退着朝廊间去了。
才将卫其允打发走,周沛胥正要撩袍踏下石阶,便瞧见一宫女从转角的殿堂朝他行来。
宫中的宫女如过江之鲫,周沛胥从未着意留心过,
可服侍沈浓绮的贴身婢女,他每一个都认得。
这婢女来过勤政殿多次,无不是听皇后吩咐,来给刘元基关照膳食。
“奴婢见过首辅大人。”袖竹屈膝请安。
周沛胥微颔了颔首,“皇上此时应在殿后的暖阁中用膳,皇后娘娘若是有炖品补汤,径直送去便是。”
“奴婢今日并非为皇上送汤食而来。
而是尊娘娘旨意,邀首辅大人而来。”
“皇后娘娘吩咐,那日校场全靠首辅大人舍命相救,娘娘没齿难忘,这才在景阳宫备了薄宴,命奴婢来请大人移步用膳。”
?
周沛胥直觉自己听错了,正要踏下台阶的脚步收了回来。
“什么?你可听真切了?他居然说不来?”
景阳宫内,沈浓绮蹙着眉尖,眸光微阔,满眼的不可思议,蹭然从织金满绣垫上站起,头上的珠翠晃动地厉害。
云杉闻言,头颅埋得更低了些,“奴婢未曾听错。首辅大人先是道那日救驾,本就是为人臣子分内之事,万不敢当娘娘的谢。”
“至于这宴席,一来娘娘此时合该好好休养,实在不该为这点小事费心打点。二来,他实在公务繁忙,脱不开身,无法赴宴,还望娘娘海涵。”
此言说得合情合理,又体面周到,可沈浓绮却只觉得心中浊气一片,吐不出又咽不下。
皇后赐宴!旁人求都求不来恩典。
周沛胥倒好,竟是想也不想,给推辞了?
莫非在他眼中,这真的只是顿耽误时间、需费神应对的便饭而已么?
不行,那软骨散已经倒了三日了,若长此以往,刘元基的眼线定然是要有所察觉。
更何况,今生能不能让刘元基付出代价,周沛胥这监国帝师,乃其中的关窍。
沈浓绮抬手扶了扶发髻的凤钗,深呼吸一口,
“无妨。他若不来,本宫亲自去请便是。”
朝会常常议至午时,为了不耽误大臣们用膳,宫中特意在金銮殿的廊庑下设了公厨,有些臣子亦会自带家中的合口饭食。
周沛胥却与寻常大臣们不同,自有专门的堂厨为他料理膳食,送至专门处理事务的成华殿供他享用,无需与旁人挤在一处。
思及还积压了许多政务,周沛胥脚下的步履,如往日一样生风,只心境却有些纷杂。
这份纷杂中,除了公事,也有私事。
晏朝以往向来是重文轻武,许多在沙场搏命的老臣,顶头上官往往是个才考科举几载不过的文臣。
可卫国公沈嵘跟着先帝四处征战,本就威望如日中天,再加上刘元基登基之后,总是有意无意间推举武臣,这几年,竟隐隐有文武并立的势头。
文臣,自是由周沛胥一手掌控。
武臣,却是唯卫国公府沈家马首是瞻。
因着刘元基当今圣上,及沈家女婿的身份,武臣们便渐渐偏帮偏信,不可掌控起来。
方才卫其允指摘沈家的话,他又何尝不知?
可这与沈浓绮又有何干?她在深闺中娇养着长大,又未曾见过何风浪,生得那般心思单纯,不谙世故,怎懂朝堂的风云莫测?
今日沈浓绮邀他赴宴,他婉拒了。
因私,他盼着她好好修养,不必讲究那些报答救命之恩的虚礼。
因公,云山王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他实在担心,沈浓绮因听了刘元基的片面之词,借宴请之名,实则是来说项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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