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睡醒就饿
章老板又翻了翻贺都志的稿子,叹道:“您的译文质量很高,可是要等读者自己看,自己发现这书很好,第一次印刷的五千册,怕是半年都卖不完。”
贺都志先前也是有圈子的,倒是也听说过不少,道:“你只管送上门,我的书我有信心,只要他们能看见,肯定会给我写序的!”
“您说的是。”章老板叹息道:“只是现在世道不一样了,从顾女士开始,人人一窝蜂的往翻译教材来,季局长每天各种翻译教材的稿子至少能收到十几份,他能看多少?”
贺都志顿时紧张了,“那怎么办?”
“送银元!”章老板神神秘秘地说。
贺都志眉头一皱,“你能给季局长送银元?”
“我要是有那个本事,这大沪海谁还能给我脸色看?”章老板切了一声,道:“人家季局长也是为了教育事业,哪儿能收这个银子?但凡有脸面的人,帮人做序都是不要钱的,谁都丢不起那个脸!”
“只是大沪海几十家出版社,天天往人家里塞稿子,您知道的吧,就前头那个顾女士,听说当初光辰的主编连夜撒出去二十多份稿子,回来的序也就这么五六份。”
听见这话,贺都志不免嘲笑一声,“她?她就是个乡野妇人,要是出一本怎么跳大神的书,她倒是不怕没人做序,可惜都是骂她的。”
章老板越发觉得这就是个傻子了,不过这正和他意,傻子才好骗嘛。章老板又道:“所以我们要送钱给他的下人,给他整理书房的下人!比方把你的书稿放在第一位,或者今天就放你一份,这样你的机会不就大了?”
贺都志觉得这也是个主意,下意识问了一句,“得送不少钱吧。”
章老板道:“那可不?指定日期和挑上午下午或者至少十个银元,排在前五至少五十,若是你想今天只有你一本,那就是一百银元了。”
“天哪!他们这是抢钱啊!”
章老板惋惜道:“谁说不是……唉,不过你的书质量好,你也不怕什么,慢慢来就好了。”
他能慢慢吗?他肯定不能慢慢啊!再等半年?看着顾棠天天上报纸,再住在那破房子里?
贺都志慢慢把那张钱票又递了过去,“我出一半的银元,这本书值得!”
章老板都不忍心了,他接过那张八百的钱票,又给换了一张三百的,“这就够了!你放心,你跟出版社同舟共济,将来我给你开最高的版税!”
等送了贺都志出去,章老板回到办公室就开始叹息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又傻又自视甚高还看不清现实的人?我虽然没安好心,但是他也得自省,他为什么会被骗啊。”
其实贺都志倒是想过,为什么没有审稿,也为什么没有计算字数就他说八十三万就按照这个给了。
不过章老板说得对,贺都志自视甚高,他觉得这是他的名声,这是他的人格魅力,他没有理由骗章老板这个,所以章老板对他诚实以待。
回到家里,贺都志叫楚玉原置办了一桌好菜,还买了烧酒,“等我东山再起,咱们搬去租界住!贺公馆!”
转眼半月过去,贺都志逛书局的时候瞧见他的新书上市了。
可是外头这个海报……让贺都志苍白的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知评出版社倾情奉上!
顾女士前夫,都原中学校长,贺先生呕心沥血之作!
美国知名大学用哲学系课本!
字字振聋发聩!句句发人深省!
别的他都承认,可“顾女士前夫”这种头衔是怎么加上去的!他什么时候需要让顾氏那个贱人帮他提高知名度了?
贺都志大步上前,气得就想把海报撕了,不过走过去,他却发现他这书周围站了不少人,很多人手里都捧着一本在看。
贺都志顿时就有了偶像包袱,他手背在身后,缓缓走过去也拿了一本,问道:“这书怎么样?这么多人看?”
“真不怎么样。”
贺都志眉头一皱,心提了上来,“不怎么样?不怎么样怎么这么多人看?”
“都是看笑话呢。”这人年纪看着三十左右,一边翻一边道:“你看看这语句写的,不通顺,而且半中半洋还夹杂着文言文。”
贺都志翻了两页,“还凑合?应该能看懂,现在翻译不是要信雅达?”
“雅这个字儿,是针对文学作品说的,翻译课本——你看过上一期报纸上采访顾女士没有?她说要做个冷冰冰的翻译机器,不能夹带私货,就得是她那么来!”
贺都志气得耳朵里都能听见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了,不过这还没完。
“这姓贺的也太不要脸了。当初分手说一别两宽,现在把人家顾女士写在前头,我还以为是顾女士的新作呢,我就说,她中学的教科书还没出的,怎么就大学了?”
“谁说不会,上回顾女士还说要专注自然科学,这种社科的肯定跟她没关系。”
“那你还不是被骗来了?”
两人嘻嘻哈哈一阵,放下书走了。
贺都志凑过去也拿了一本书,这是他的新书?
这……纸质泛黄发脆,明显是放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纸,印刷质量极差,字体也小,里头还有墨点。
这样的书标价一块五?
别说一块五了,一块他也嫌贵啊!
贺都志怒气冲冲付了钱就到了知评出版社。
章老板不在,两个负责接待的小姑娘倒是在,一个当场就哭了起来,一个红着眼圈给他解释。
“章老板每天都在外头跑,现在坐出版业太难了,天天被人打压,印数不够印刷厂的价格也下不来,章老板太不容易了,但是您的书质量好,我们两个也都是看过的,真真发人深省。您放心,等这一套五千册卖出去,下一版就会好很多。”
贺都志又被糊弄过去,带着书回家了。
回去他这才想起他的序来,可是打开书一看,就一篇序,还是个无名无姓之人写的,抬头是个连听都没听过的大学老师,写的也都是套话。
什么哲学是关于世界观和方法论的理论体系。学习哲学是在学习思考的方法和培养怀疑的种子。之后在讲一讲哲学的发展史,历史上的流派。最后展望一下未来,鼓励大家好好学哲学。
这根本就是在抄他的第一章 ,哲学概述!
贺都志原本不强健的身体彻底给气病了,他连出门去找章老板算账都觉得羞愧,他就是被骗了!
顾棠也叫人去买了一套贺都志的哲学书回来。
哲学本来就挺难懂的,经过他这一翻译加工,就更难懂了。
顾棠叹息一声,跟来访的光辰出版社的主编道:“幸亏你们当初拒绝了他的稿子,这质量,彻底成了睡前读物。”
主编想了想,才明白“睡前读物”这四个字儿是什么意思,他笑道:“没想到贺先生当初那么精明的人,现在也会吃这个亏?知评出版社原先是出市井读物的,就是封面印个美女,里头几则香艳故事的那种。一册就一角,若是遇上哪个故事写得好,也能印上几万册。”
顾棠满脸的惊讶很是浮夸,“但凡贺先生事先稍微了解一下,也不会落入这样的圈套。”
现在不管在哪个圈子里,贺都志基本都是人人喊打的角色,主编便又多说两句,他笑道:“其实也不能怪贺先生,主要是章老板这个人太会说话了,他太会糊弄人,又有合同,贺先生也就只能吃这个亏了。”
顾棠道:“我倒是有点不明白,章先生这么搞,他就不怕臭了名声?他又该怎么赚钱?”
主编想了想,“知评出版社的大头不在出书上,还是靠着他的市井读物。而且大沪海每天都有文人来,章先生就在各家出版社等着,能骗一个算一个。”
“至于赚钱……他跟人签的合同,不是分成版税全付的那种,是卖出去几本给几本的钱。用的纸张印刷又都是最次的,这样出版社无论无论如何都不会亏的。加上夸张的宣传语,顾女士不就买了一套?”
顾棠笑笑,一点都不诚恳地说,“希望贺先生不要被骗得太惨,早早挺过这一遭,男人嘛,有点挫折才会成长。”
送走主编,顾棠心情畅快淋漓,去隔壁点了个佛跳墙。
到了下午,她又叫来了顾家的人,道:“从下个月起,就不要给贺都志送银元了,我们养他十个月也够了。另外再在报纸上发表一个声明——回头我写好了叫人给你们送去,用学校的名义发。”
当初贺都志、楚玉原还有贺家扒在她身上吸血,现在终于到了彻底清算的时候。
这些耻辱,这些登在报纸上的消息,她会好好保存的,这可是永远的影像资料啊。
贺都志在床上躺了三天,连报纸都不看了。
别说报纸,他连人都不见。饭也得楚玉原端进去,然后她出来,之后贺都志一个人吃。
贺家原先是成功的商人,除了贺夫人年纪大了学不进去,识字有限之外,剩下的几人都认得字,看报纸毫无障碍。
这几天报纸上就没说过贺都志的好话,一句都没有!
客气一点的:贺先生不韵世事,还是出第一本书,略有瑕疵也是应该的。
直接的:看他翻译成这个样子,就知道他没学懂了。
还有更直白的:不是说一别两宽,他用人家顾女士的名声做什么?
楚玉原看见这个就生气,“当初顾女士出书的时候也用了都志的名声!怎么到都志这儿就不行了!”
不过人家下头还有:我倒是理解这种增加销量的手段,可是也得质量过硬啊,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翻译的是个什么东西?
“这样不行,咱们得想个法子!”贺老爷担忧地说,“都志都几天没出来了?得叫他振作起来。”
贺夫人道:“又到月底了。”她手一指楚玉原,“你去学校领他的工资,买个桂花糍粑去,他小时候就爱吃这个。”
又吩咐贺秀贞,“你去找你嫂嫂!你不是说她都请你上门了吗!叫她出面澄清!”
嫂嫂!?他们跟顾棠还有来往?
楚玉原听见这个就想发作,只是她如今的确是不如顾棠有钱,贺都志现在也没法替她说话,楚玉原只当是没听见,换了衣服就出去了。
贺夫人一见她出去,就冷笑一声,“我说什么,她不敢声张吧?到时候咱们搬去顾公馆绝对不能带她!免得顾棠不高兴!”
贺老爷跟着点头,贺秀贞趁机道:“那我去嫂嫂那儿……娘给我几个银元,我想想给她买点什么。”
“又要钱!”贺夫人一边骂,一边掏了银元,贺老爷想着他们未来的美好生活,也掏了几个银元出来,“买点好的,一般的她怕是看不上。”
贺秀贞点了点头,回房去换衣服,她跟贺夫人一间房,自然是知道她把首饰都藏在哪儿的。
她先趴在门口听了听,见贺夫人正抱怨贺老爷天天不在家,忙跑去大衣柜把贺夫人剩下那几个小珍珠的首饰都拿了出来,这才又去换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用个布条把自己所有值钱的东西绑在腰上一圈,换了“嫂嫂”新给她买的小皮鞋,终于出了家门。
那个家,谁还要回去?贺秀贞一点没犹豫直接去了百乐宫舞场,“花妈妈,一个晚上真能赚到一百?”
“怎么不行?”花妈妈一脸你大惊小怪的样子,“这行进来,最少一个月也能赚一百,这还都是年老色衰不识字的,你看看你,你跟那些穷人家的姑娘不一样,你这手,你这脸,白里透着粉,男人就喜欢这样的。”
“你识字,你还会诗书,你还能弹古筝,花妈妈不骗你,你在这儿待上两年,知道男人是怎么回事儿也不过才十八岁,到时候手段也有了,人也长开了,就能找个有钱人家去做姨奶奶,日子别提多逍遥了。”
花妈妈带她进了场子,“你看看中间那个,她昨天光舞票就收了两百多,七成都是她的。香槟开了十二瓶,酒水也有她的抽成。还有客人送的花篮。你啊,百乐宫里遍地都是黄金,就看你能不能抓到了。”
等到下午,贺秀贞没回来,贺夫人到不是很担心,反正她是去看她嫂嫂了嘛。可是楚玉原没回来就不太对了,贺夫人戳了戳贺老爷,“你去找找?别是出什么事儿了?”
话音刚落,楚玉原就进来了,失魂落魄眼圈还是红的。
“他们、他们这是过河拆桥啊!”楚玉原进门就拉着门框倒在了地上,“他们说都志没去学校,说从这个月就不给他工资了。”
“他们怎么敢!”贺老爷气得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当初说好的,只分给他们十年收益的一半,怎么现在一个月四百块都不给都志!我饶不了他们!”
楚玉原嘤嘤地哭了起来,贺老爷冲进里屋,外头传来父子两个激烈的争吵。
“你给我出去!滚出去!”
“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你怎么能不去学校呢,你是校长!”
“不是你跟我说的不让我去!”
父子两个互相埋怨,贺老爷直接摔门走了,到了晚上,非但他没回来,连贺秀贞也没回来。
楚玉原出去找了一圈,回来就听见贺夫人在屋里头骂,“作死的小娼妇,居然敢偷我的东西!”
楚玉原微微一愣,随即心中闪过一丝快意,她进来吞吞吐吐地来了一句,“也许……她前头说去找她嫂嫂,也是骗您的。我去过派克路一趟,人家别墅前头有人站岗,进出有门房。顾小姐也是社会名流了,她干嘛要跟一个小姑娘来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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