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上浅酌
他好像在做噩梦。
不知道他在梦中看到了什么,伶舟蜷着身子,浓眉紧皱,眼皮颤抖,面上充斥着无法排解的痛苦和脆弱。置于腹上的手指,也无意识地痉挛了起来。
以前,桑洱经常和他一屋睡觉,还会化成原形、压在他的胸口上,最熟悉他睡觉的样子了。
伶舟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一觉到天亮是常事,她从没有见过他这个模样。
这是梦见什么痛不欲生的事了吗?
还有,刚才不知道是不是听岔了,她似乎听见,伶舟叫了一声“桑桑”。
桑洱咬了咬唇,在“叫醒他、终止他的噩梦”和“少管闲事”之间犹豫了一下,想起伶舟刚才捏她手腕的力道,还是泄了气,坐了回去。
结果,这一退,就生出了新的波折。
……
朦胧间,湿润的白雾洒在面上。人潮熙熙攘攘的声音,喜乐的奏鸣,似远还近。
“二位的感情可真好,是马上就要成婚了吗?”
桑洱缓缓睁开了眼,便发现自己站在了一间明亮的裁缝铺里,而她的身边,是一个熟悉的人。
前方是一名言笑晏晏的女掌柜。柜台上,纯金镯子,绫罗绸缎,泛着灿灿的光。
桑洱懵了懵。
这是……
这居然是桴石镇的裁缝铺!
当年,伶舟灵识混乱,和她隐居在桴石镇的时候,曾经像是着了魔一样,要对她以身相许。
于是,他们一起下了山,定做婚衣。这就是那家为他们赶制婚衣的裁缝铺。
怎么回事,难道又是梦魇在搞鬼,她着了道?
但是,这个山谷又不是九冥魔境,碰见梦魇的概率也没那么高吧。
系统:“不是的。宿主,你还记不记得角落里那株发光的植物?”
经过系统的简单科普,桑洱才知道,那株植物名叫“怀梦藤”,它的香味有致幻效果。
梦魇会窃取一个人最痛苦的记忆,一比一地制造幻境,进行单人模式的噩梦循环,以便乘虚而入,袭击中计的人。
怀梦藤倒没有梦魇那么阴损。它的致幻效果,就是让人做梦,但不一定是做噩梦。同时,它还可以开启多人模式。
假设一大群人都吸了它的香气,可能会只有一个人中招,也可能会全部人一起中招,被拽入同样的幻境里——具体是什么幻境和走向,会由中招的人里面,灵识最强的那一个人决定。
因为你不知道自己开启了单人模式还是多人模式,所以,即使知道自己正在做梦,你也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怀梦藤造的假象,还是一起被拽进来的真人。
但归根结底,这玩意儿不是什么危害大的东西。它是直接吸收土壤的养分来生长的,释放致幻香气,只是生长的副作用。
被拽进幻境的人,把梦做完了,就能醒来了。
桑洱喃喃:“原来如此。”
看来她中招了,梦见了住在桴石镇的日子。
把梦做完就能醒来,那么,就照着现实演下去吧。
当时的她,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桑洱眼珠子一转,就抬起手,绕住了身边男人的臂弯,用和当年一样高兴的语气道:“对,我马上要成为他的媳妇儿啦!”
话音刚落,她却感觉到,自己搂着的那只手臂,僵硬了起来。
桑洱一愣,抬起头,视线对上了伶舟的面容。
烛光中,他俊美的面容被晕染上了旖旎的色泽,生动而细腻。
可对于女掌柜的话,他却没有任何反应,也仿佛没听到桑洱的回答,只是失了魂似的、直勾勾地看着桑洱,像是她的脸上开了一朵花。
不对劲。
桑洱猝然明白了什么,头皮一麻。
她旁边这个人,不是梦境造的假象,而是真正的伶舟!
这个梦境开启的,是多人模式!
她和伶舟都嗅到了香气,都入了梦。伶舟的灵识比她强,所以,这里是伶舟的梦境!
如果桑洱现在还是妖怪桑桑1.0,那么,照着这个梦演下去,自然没问题。
问题是,她现在是以小妖怪2.0的身份入梦的。
按理说,她现在的角色,不该原封不动地说出1.0的台词。
看来,只能将错就错了。
绝对不能让伶舟发现她是真人,不然,就会面临掉马的风险。
就让他以为,眼前的她是梦境所造的假角色吧。撑到梦境结束就好了。
桑洱的眼睫抖了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却发现从刚才开始,伶舟的眼睛就一直黏在她的脸上,许久都没有动过一下。
就像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看过她,看一秒就少一秒,不舍得移开半分。
这种眷恋的眼神,让桑洱的心脏莫名地堵,也生出了一点儿颤意。
说起来,她刚才明明给出了和原来一样的回答,表现也和过去一样,伶舟的反应,为什么那么奇怪?
就好像,在他的梦里,她不该还说出那句话,不该还那么热烈地回应他、想嫁给他似的。
这让桑洱既忐忑,又糊涂。
难道她照着过去来演,有什么不对吗?
第118章
猝然间,一个让桑洱有点慌乱的猜测,浮上了心头——难不成进入幻境后,她的脸没有跟着一起变成1.0的样子?
若是如此,在她开口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就该露馅了。
好在,这明光灿灿的裁缝铺里,有一面铜镜立在墙边。镜中映出一张平凡而白净的面容。
桑洱望着镜中人,眨了眨眼,里面那双小挑眼也跟着眨了眨。
还好,只是虚惊一场。她如今是1.0的模样。
也是。这个幻境可是伶舟的主场。客随主便,别人进了他的幻境,饰演他眼中的任意一个角色,模样肯定也会根据他的想法发生变化。
既然外表没出问题,伶舟为什么还盯着她不放呢?
没等桑洱弄明白其中的缘由,面前的女掌柜,就已经像当年那样,笑着推荐他们买镯子了:“既然已经做了婚衣,两位要不要顺带也看看饰物呢?公子,你方才看的那个金镯子,就很配这位姑娘啊。”
桑洱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指的那只金镯子。
又是一个好久不见的老朋友。
这是伶舟送她的唯一一份男女之间的礼物。可惜,后来到了云中城,和江折容上街时,这镯子被小贼偷走了。
如今,怀梦藤居然将这只金镯子还原出了当年的样式。连最精细的花纹也没放过。
这幻境是依照伶舟的灵识来塑造的吧。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居然还记得住这个镯子的模样?
桑洱有点儿疑惑,抱着伶舟的手臂,仰起头,就发现伶舟总算不再盯着她看了。
他垂首,望着手中圆圆的小金镯,指节用力,微微发白。喉咙咽了下,声音有点儿沙哑:“好,买。”
“……”
买镯子是过去的重演。但伶舟说的话,却跟过去有一点不同。
也许,幻境不会太苛责细节。
走出了裁缝铺,桴石镇的大街上,路人都是一道道黑色的影子。桑洱可以感觉到他们在笑、在说话,可他们的五官却像蒙了一层雾气,远远没有裁缝铺的女掌柜看着生动。
看来,幻境里的事物有多清晰,只取决于伶舟对他们的印象的深浅。
在过去的这会儿,桑洱应该像一只招摇又神气的小孔雀,拖着伶舟满大街跑,每遇到一个路人,都要喜气洋洋地宣布他们要成亲的事。
街上的行人都面容模糊,实在有点诡异。但为了不被伶舟发现自己是真人,桑洱还是努力地忽略了他们的样子,和过去一样,每见到一个人,就做出兴高采烈的模样:“对,我们要成亲啦!”
“我马上要当他的媳妇儿啦!”
除了这些路人的样子,还有一点让桑洱很不习惯,那就是伶舟——他仿佛被魇住了,从裁缝铺出来后,不管走到了哪里,都一直看着她,也只晓得专注地看着她。
就像不愿意错过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害怕一眨眼她就没了,要将她的一颦一笑,都收入心底。
这种缱绻又深重的目光,让桑洱侧颊有点烫,既觉得难为情,也很困惑。
她应该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伶舟到底怎么了?
而且,在以前,面对她满大街撒欢、口头上坐实双方夫妻关系的举动,伶舟是不置可否的,只是被她拉着,配合她胡闹而已。
但现在,伶舟却主动牵起了桑洱的手,还执拗地要和她十指紧扣。手心渗着热汗,有些颤意,也很有力,让她怎么蹦蹦跳跳,也没法离开他身边半步。
手完全被他包裹了起来,桑洱有点不习惯。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抓得那么紧,是怕她走丢吗?
从街头走到了街尾,两旁的路人如烟散去。幻境又开始改变了。
看来,幻境并不会像流水账一样展示记忆,只会挑其中一些重要的情境来映现。
接下来,比较重要的一幕,应该就是月老庙拜堂那一段了。幻境里的伶舟是在那时恢复灵识的,幻境外的伶舟,会不会也在同一时刻醒来呢?
但桑洱却猜错了。
他们在月老庙拜堂的那一段,竟出现了一段空白,没有被呈现出来。
就像是梦境的主人,一点都不想回忆这段一样。
空白持续了好一会儿,桑洱以为幻境即将要碎裂了,或者,马上要接上他们坐船回行止山的那一段。却没想到,眼前的景物如水波似的,晃了几下,她已摇身一变,穿着火红的婚衣,坐在了一张椅子上。
此处并非山里的月老庙,而是一间简陋的小喜堂。
桑洱抬眸,不禁愕然。
这里居然是江折容关着她的地方。
确切来说,是她和江折容成亲之前,她换衣服、休息的那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