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檐上春
谢殊心下不禁一沉。
他紧了紧手,对着咸绪帝叩首,“陛下,先不说戚家一事,只说钱御史一案,戚秋一个孤身上京的女儿家如何有本事刺杀钱御史,奏折顶上也是丝毫没有提起证据,全凭猜测,这如何能定罪。”
戚秋派东光等人去刺杀钱御史的事谢殊是知晓的,但不等东光等人得手钱御史就死了,钱御史并非死在戚秋手里这是事实,如此见缝插针的提上来,摆明了就是故意栽赃。
咸绪帝收敛了两分怒气。
确实,不论是呈上来的奏折还是那些证据里都没有关于戚秋杀害钱御史的确凿信物,只是证人的揣测和分析,连证人自己都不敢肯定人就是戚秋杀得。
谢侯爷见咸绪帝面色有所松动,赶紧补充道:“戚秋上京之后,戚宅被烧毁,她一个女儿家身边就只带着两个丫鬟,住进了谢府后身边伺候的都还是谢府的奴仆,她如何有这个本事去刺杀被皇宫侍卫保护起来的钱御史,还请陛下明鉴。”
咸绪帝烦躁的拧了拧眉,“就算钱御史不是她杀的,那证人为何只揣测她,而不说旁人?还有戚家一事,这可是附有铁证的。”
“这是因为有人想将戚家拖下水,一个也不放过。”谢殊沉声道:“陛下,戚家一事乃是有人故意陷害,此事真的另有隐情。”
“臣在不日前就查到了此事,顺藤摸瓜之下,已经有所进展。”
殿内一静,咸绪帝抬起眸子看着谢殊,就连一旁的谢侯爷也不禁侧目。
谢殊不仅在不日前就查到了此事,还顺藤摸瓜有了进展?
这是谢侯爷万万没有想到的事。
“由周国皇室宗亲建立起的玉全帮在暗中扩张势力,并把手伸到了朝堂之上,江陵首当其冲,被玉全帮的势力渗透不少这陛下您是知道的。此番就是玉全帮收买戚家不成,故意栽赃诬陷戚家的,想要除去戚家,扶持自己的人上位。”
其实戚家的事还真不一定是玉全帮所为,但京城地下涌现三股势力一事他手里并没有证据,也没有任何线索能将这股势力与戚家一事链接在一起,说出来实在太危言耸听,咸绪帝也不一定会信,此时便只能先让玉全帮背背锅了。
毕竟戚家的事早先他们一定也是插手过的,不然那个面具人不可能知道那么多,此番倒也不算冤枉。
谢殊将自己所查出来的关于戚家的事一并讲了出来,他并没有提起戚秋,只说自己是在调查玉全帮的时候发现端倪,故而往下调查。
从蓉娘客栈的开端说到尚宫燕的被抓,再从尚宫燕的逃走说到刘川招供,又从刘川运送上京说到映春自杀。
凡是与戚家相关的,一字一句,事无巨细的说出来。
谢殊说:“玉全帮想将江陵这处管理着漕运运输又地处肥沃的富饶之地掌握在自己手里,日后好运送更多违禁之物到各处地方,也好做交易,但戚大人这个朝廷委派下来的巡漕运使便是他们掌握江陵最大的阻碍,要么将其收为己用,要么只能尽快除掉,故而戚家才有此一劫,此番便是背后之人处心积虑给戚家挖的陷阱。”
这些事,有些不仅是咸绪帝头一次听,谢侯爷更是头一次知晓,两人当即错愕了一下。
说着,谢殊掏出了刘川的证词,递给了咸绪帝。
这份口供,早在谢殊回京便带在身上了,因涉及戚家一事,谢殊一直不敢将这份证词呈给咸绪帝。
这份证词详细地写着余忠福等人是如何使计想要收买戚大人,又是怎么千方百计的要将戚家拖下水,无果之后更是怎么样的气急败坏。
每一件事都说的很详细。
谢殊看着咸绪帝,雨水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滑落,他深吸一口气道:“余忠福乃是玉全帮的人,他的所作所为必定是有人指使,端看这些便能看出背后之人对戚家的常年觊觎,陛下,这番便是拉拢不成,幕后之人想要除掉戚家。”
“陛下不信,臣还有证人等候在宫门外,一问便可知。”
咸绪帝垂下眸子,看完这份证词后不动声色地摆弄着佛珠,顿了顿,他冷笑一声抬起头,“谢殊,你真是枉费朕对你如此的信任!”
抿了抿唇,谢殊低下了头。
咸绪帝猛地站起身,指着这份证词,“原来你早就知道戚家的事却隐瞒不报,你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你还对得起你锦衣卫的职责吗!”
谢殊叩首,“微臣知错。”
“知错?”咸绪帝怒气冲冲道:“若是知错你今晚便不会闹这么一遭了!”
谢殊深吸一口气,刚想要开口,一旁的谢侯爷突然叩首道:“臣教子无方惹得陛下动怒,实属不该,自当领罚。只是戚家一事牵连颇深,还请陛下传召证人,查清此事。”
谢侯爷毕竟是长辈,再怎么样,咸绪帝都要给谢侯爷两分薄面,只好强压下怒火,挥了挥手,让人把证人带进宫来。
玉红、玉枝和刘川都是头一次面圣,进来之后便一把跪了下来,在地上瑟瑟发抖,最后在谢殊的示意下,还是玉枝先开了口。
玉枝跪行上前两步,头也不敢抬,因紧张,声音有些小,但好在屋子里足够安静。
她战战兢兢地讲着,“……我被谢夫人赶出来之后,无处可去,是秦家小姐秦韵找上了我,并为我指路,让我去了芙蓉书斋,去了之后我这才知道这里是玉全帮的地盘。”
“因秦家小姐想要嫁给谢公子,觉得住在府上的戚家小姐是个祸害,便要我伙同偷偷溜回京的前京兆府尹赵康一起绑架戚家小姐,找人……毁了她的清誉。”
感受到从敞开的窗户里吹进来的冷风,玉枝只觉得背脊发寒,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在那里,我听到有人说、说戚家不受掌控,要尽快除掉,并且准备召集江湖高手,将戚家满门灭口。因我害怕,又隔着一道门,我看不清说话那二人是谁,但此言确实是千真万确。”
说完,玉枝重重地磕了一下头,“陛下,求陛下宽宥我姐姐,她真的……”
话还没说完,玉枝便被玉红狠狠地拉了一下,她这才注意到殿内气氛不对,害怕的住了口。
玉红拉住了想要求情的玉枝,伏在地上将自己之前所招供的证词又复述了一遍。
她跟玉枝不一样,她知道自己几乎没有活路,但为了自己的孩子,在咸绪帝面前还是按照谢殊的吩咐,一字不漏的全说了一遍,包括尚宫燕和映春的真实身份、秦丞相与映春的牵扯以及秦丞相要她帮忙盯住尚宫燕和映春一事。
这些事虽不涉及戚家,但也能证明玉全帮和朝廷官员勾结多深,手又伸的有多长。
听到最后,咸绪帝脸色都变的铁青,扶着桌角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
咸绪帝最近身子很是不好,如今又发了一顿脾气,脸色越发苍白起来,嘴唇也毫无血色。
谢侯爷赶紧上前倒了一杯茶。
咸绪帝却没接过,目光紧紧地盯着玉红,顿了顿,又转移到刘川身上,“你呢?”
咸绪帝喘着粗气,目光露出一丝狠戾,看着刘川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刘川身子猛地抖了一下,身子抖如筛糠,闻言嗓子哑了半天,这才勉强发出声音,将自己知晓的关于戚家的事都说了一遍,“草民、草民曾按照映春等人的吩咐帮忙运送毒药上京,但因戚大人坐镇于江陵,时时查检,此事并非那么好做,草民为此十分头疼。草民与江陵监兑通判余忠福余大人交好,他不止一次让草民给戚家送礼,要草民打通戚家这个关卡,将戚家收为己用,但戚家却一直没有点头,这儿让余大人十分恼火,还声称一定要将戚家落下水。”
说着,刘川将余忠福是如何设计想要将戚家拖下水的计谋和如何对戚家行贿的事又一一的讲述了一遍,还将自己一直不肯向谢殊透露的官员勾结名单尽数说了出来,听得咸绪帝脸色越来越难看,身子都颤了起来。
江陵、江陵竟然乱成了这样!
刘川话落,谢殊便沉声说:“陛下,由此可见戚家的艰难处境,若戚家真是那般贪污行贿之人,他们又为何屡次下手不成,甚至动了要灭口的心思!”
谢侯爷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也跟着道:“陛下,若戚家真的心术不正,此时必然被玉全帮收买,与玉全帮勾结,臣说句凭心而论的话,江陵官官相护,如此之乱,若戚家真与玉全帮勾结,凭借着玉全帮对江陵的管控,此事还真不一定能上达天庭。”
咸绪帝脸色一青。
但他不得不承认谢侯爷所言虽不好听,但却是实话。
通过谢殊的调查和证人的证词便可明白,玉全帮对江陵的掌控有多深,若是戚家真的与此勾结,有玉全帮的遮掩,反倒是此事很难被揭发出来。
见咸绪帝不说话,谢殊只能继续道:“戚家一事,正是玉全帮收买不成,出此的下策,希望以此能够绊倒戚家,扶持自己的人手接管此位置。哪怕不是自己的人手,换一个官员,只要不是如戚家这样油盐不进的,总能将其拖下水。”
咸绪帝不禁冷笑一声,“照你们所言,戚家反倒成了清流人家?”
咸绪帝看着谢殊,“你费尽心思找来这些人,说了这么多,可有证据?”
谢殊心下一沉,抿了抿唇。
他知道咸绪帝生性多疑,光凭这些证人所言根本无法说动他,可现如今事发突然,他却拿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据出来。
咸绪帝见谢殊不说话,面上添上一丝不耐,“面对这铁证的账本,你妄图凭借着这几个罪人的证词便想洗脱戚家的罪名,谢殊,你想的未免也太简单了些。”
“谁知道他们几个为了脱罪,嘴里说的是不是实话。”
言下之意就是他们也有可能是谢殊指使他们这样说的。
这便是连谢殊也信不过了。
咸绪帝坐下来,语气依旧不怎么好,看起来像是怒气未消,“戚家的事朕自有主张,你便不要过问了,你说戚家无罪便是无罪吗?戚家若是真的有罪,到时候谁来担保,谁来承担罪责?!”
一道闪电自天边劈下来,随后一道震耳欲聋的闷雷声在天边炸响,震得天地一抖,惊得人心惊肉跳。
桌面的一盏烛火被涌进来的寒风吹灭,谢殊半个身子陷入黑暗之中。
刺耳的风声不断涌入,将谢殊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未干的雨水顺着谢殊的锋利的下颚往下滴落,沾染上雨水的眉眼更显桀骜,谢殊闭了闭眼。
咸绪帝挥手不耐烦道:“下去吧,此事过了今晚你就莫要再提……”
“臣愿意给戚家担保。”
咸绪帝未完的话猛然一顿。
谢殊道:“臣愿意为戚家担保。”
雷声再次炸响,一闪而过的闪电照出众人错愕的神色。
此话一落,满殿皆惊。
咸绪帝猛地抬眼看向谢殊,谢侯爷更是惊得险些跳起来,愣愣的看着谢殊。
咸绪帝愣了好一会,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皱眉道:“你说什么?”
“臣愿意给戚家担保。”谢殊脸上不见一丝波澜,说出来的话却是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定,“还请陛下给臣一些时日,臣必竭尽心力查清此事,若是确定戚家有罪,臣……”
谢殊斩钉截铁的说:“臣愿意与戚家同罪。”
静。
安静。
无边的安静。
就像是渺无人烟的荒原之上,静的只能听见呼呼奏响的风声。
殿外的王公公眼皮狠狠一跳。
咸绪帝半天才反应过来谢殊华中含义,站起身来,大怒大惊,“谢殊,你疯了不成!你可知你自己在说什么!”
谢殊深吸一口气,对着咸绪帝叩首,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说的话,“臣用自身担保,若是戚家有罪,臣愿意撤去锦衣卫之职,与戚家同罪,听候陛下发落。”
谢侯爷眼皮狠狠地抽搐了两下,他想开口,侧目看着谢殊不见丝毫动摇的神色,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只是手却颤抖的厉害。
“你、你这是拿你的前程在开玩笑!”咸绪帝气的不行,“你知道此言一出,戚家若是真的有罪,你会落个什么下场吗!”
“臣知晓。”
谢殊的语气不见一丝胆怯,“还请陛下愿意彻查戚家一事。”
“你、你!”
咸绪帝重重的拂袖,见劝不动谢殊,只好看着谢侯爷,想让谢侯爷开口劝说谢殊。
谢侯爷自然注意到了咸绪帝投射来的目光,明白他的意思,他的嘴唇动了动,自听了谢殊所言他心都快跳了出来,此时勉强稳住颤抖的双手,却是深吸一口气,对着咸绪帝叩首道:“还请陛下恩准彻查戚家一事。”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
“好,好!”顿了顿,咸绪帝气的几乎要站不住,扶着桌角这才稳住,“你们这是,这是来逼迫朕的!”
谢侯爷连忙低头,“老臣不敢。”
“不敢?”咸绪帝咬牙道:“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
将手边的茶盏挥扫在地,只听清脆的一声响后,咸绪帝猛地站直身子,“好,就如你们所愿,朕先不定戚家的罪,只让人把戚家一干人等圈禁在府上,让你去调查,可若是……”
咸绪帝盯着谢殊,“若是戚家有罪,谢殊,与戚家同罪是你自己说的,到时候你便别怪朕不顾念亲情!”
谢殊并没有顾忌咸绪帝的威胁,谢恩道:“臣一定竭尽全力查清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