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梦廊雨
其他几个技术员倒是没想到刚刚走掉的老师傅竟然还有人会回来，他们面面相觑，见这两个人是真心实意想要帮忙，他们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低下头继续忙碌了起来。
直到此刻，张广亮和李启明两个才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看来他们这些人并没有因为刚刚的事情而对他们产生嫌隙，这样也好，现在只希望方正业也跟这些技术员一样，不计较之前的那些争吵。
随着天气热起来之后，封工的生产任务也比过去重了许多，加上市里面这段日子一直在抓生产，以及讨论抽调人手前往三线的事情，彭进步一个礼拜里面有五天得跑去市里头开会。
忙完市里面的会议后，还得忙厂子里的事情，彭进步感觉这段日子折腾的下来，他整个人似乎都比之前苍老了许多，原本就不算浓密的头发，现在都处在飘零的边缘。
就在彭进步整理着市里面下达文件的时候，叩叩叩的敲门声响了起来，他头也不抬地说道：“进来。”
办公室的门被人打开了，王青云带着方正业从外面走了进来——自打方正业当上副厂长之后，到彭进步这里的次数多了起来，因此彭进步也给了方正业个特权，只要他办公室里没其他人，王青云就可以直接把人给带到办公室里来。
“彭厂长，方副厂长来了。”
彭进步百忙之中抬头看了一眼，见是方正业，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正业啊，你先坐一会儿，等我忙完手头的这点儿活在说，王秘书，你去给正业泡杯茶过来。”
王青云领命退了下去，没一会儿的功夫，就端了一杯泡好的茶进来，将茶水放到方正业的面前之后，王青云很快就退了出去。
方正业安静地坐在那里等待着，茶杯泡着的茶叶在热水的浸泡下舒展开了叶片，一股淡淡的清香味随即涌入了方正业的鼻端，他深吸了一口气，原本感觉到疲惫的精神顿时好了一些，看到旁边放着的报纸，方正业将其拿了过来，仔细翻看了起来。
办公室里面静悄悄的，除了纸张翻动的声音之外，再也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许久之后，彭进步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将写好的资料放在了一旁，紧接着抬头看向了已经等了许久的方正业，见他似乎看报纸看得入神，彭进步笑了起来，开口揶揄了他一句：“正业，这是看入神了，忘记自己还有事儿要办了？”
听到彭进步的话后，方正业回过神来，他将报纸叠好放到了一旁，然后起身来到了彭进步的办公桌前。
瞧见方正业这架势，彭进步猜测他是要说什么重要的神情，于是面上的表情也跟着变得认真了起来：“正业，你今儿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方正业点了点头，也没有瞒着方正业，将社员们来换发动机的事情说了出来。
“最后经过技术员的检查，发现发动机之所以会无法使用，是因为其中的一个螺丝有问题，那个螺丝并不是新生产出来的，而是拿老旧废弃的螺丝打磨过后按上去的。”
正是因为零件并不是适配的，所以才导致了后来使用的时候螺丝总是松动，最后甚至直接打到了叶片，让发动机无法继续使用。
方正业相信，如果不是因为最近干旱，发动机使用的频率过高，几乎是全天都在运转着，那枚替换上去不合适的螺丝应该会使用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才会出现问题。
过个一年半载的，发动机出现问题，这些社员们的反应应该也不会这么大，这事儿到最后也会被归结成为一件小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
但正是因为这一次发动机几乎是连天加夜使用，便让螺丝的问题早早呈现了出来，而那些社员们也因为新买来一个月的发动机这么快出问题，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彭厂长，没有合适的零件，那发动机可以延缓出场的时间，但是用不合适乃至废弃的零件替代正常零件使用，这是发动机的质量问题，这次那些老乡们是离得近，可以找到咱们厂子来，但是这发动机若是卖到其他的省份呢？到时候又正好没有会修发动机的人，那老百姓们花大价钱买来的发动机，使用没多长时间是不是就成了一堆废铁了？”
眼见着方正业越说越眼中，彭进步赶忙开口说道：“正业啊，你瞧瞧你说的是啥话？事情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我觉得你有点夸大了。”
彭进步的想法倒是和那些老师傅的差不多，一个零件而已，没有凑手零件的时候，找其他差不多的零件替换上也是一样的，发动机不还是可以照常使用？
而且这发动机维修也不算是多困难，一颗螺丝钉出问题，到时候找合适的换上就是了，方正业何必这么大惊小怪？
事实上在这个年代，质量方面的问题还是由各个厂子自行负责，厂子里有自己的一套规章制度，只要符合这个标准，便视为质量合格。
就像是之前出问题的那十台发动机，除了那一颗螺丝钉之外，其他的各种零件确实没有任问题，这是符合他们厂子的质量标准的。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颗小小的螺丝钉，却险些闹出了大问题来。
方正业满脸认真地看着彭进步，一字一顿地说道：“彭厂长，我觉得这样是不对的，我们应该确保每一个零部件全都是合格的，尤其在发动机的制作上，是容不得有一点的将就凑合存在的。”
苏清影最近做的项目就是发动机的研究合格和改良，方正业耳濡目染，也学了不少的知识。
第327章
方正业记得苏清影曾经说过一句话, 让他记忆深刻。
“发动机是个非常精密的机器，上面的每一个零件都有其作用，哪怕一个小小想螺丝钉出现问题, 都可能会导致十分严重的后果。”
要知道现在他们厂子生产出的发动机反大体上分为两种，一种是柴油发动机, 一种则是汽油发动机，像是柴油发动机的价格比较便宜，功率相对也足够大，通常会用在各种农用机械上, 而添加上简单的履带之类的, 就可以大大的减少人力使用。
而他们厂子之所以可以力压第一第二机械厂, 一跃成为封城最大最厉害反机械厂, 便是占据了发动机的便利，毕竟他们生产的发动机功率更大，耗油量更少, 在价格相差不大的前提下，买家选择的时候自然会选择物美价廉的发动机。
“彭厂长，你有没有想过, 如果这次, 那颗螺丝钉如果击中了油箱呢？如果不巧产生了爆炸呢？”
彭进步没有说话, 显然是在思考方正业的问题，不过片刻之后，他还是忍不住说道：“但是你也说是如果, 发动机的油箱是特意加厚过的, 一颗螺丝钉没有那么容易打穿的……”
他的回答和之前那些老师傅的回答也差不多, 看到彭进步如此, 方正业也明白了为什么那些老师傅们会如此有恃无恐, 因为就连彭进步这做厂长的都认为这只是一件小事儿，这就难怪他们会那么硬气了。
“彭厂长，今天缺少一颗螺丝，他们会用废弃的螺丝来代替，那明天缺少其他的零件呢？倘若是发动机内部的叶片没有合适的，他们会不会使用残次品来替代呢？”
残次品之所以是残次品，就是因为生产出来的不符合标准，这才变成了残次品的，如果残次品依旧可以像是正常零件一样拿出来使用，那又何必把它们归为残次品？
“彭厂长，残次品是需要回炉重造的，如果可以二次使用，那它们就不是残次品了，从蔡师傅他们这些人的作为来看，他们为了生产指标，不顾安全生产规范，使用淘汰甚至废弃的零件安装在产品上，这一点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
方正业的态度太过严肃了，又将事情的利弊告诉了彭进步，他相信彭进步应该比自己更加清楚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这不是一颗螺丝钉的问题，而是我们厂子工人师傅的问题，从他们的态度可以看出来，他们对这种做法完全习以为常，那些跟着他们学习的年轻工人们很显然是会有样学样的。”
师傅如何教，徒弟如何学，这些老师傅们技术高，手艺好，可以让螺丝钉嵌合在发动机上，使用一段时间后再出问题，倘若徒弟们也把这一点学去了，他们技术不佳，组装的时候我行我素，那发动机若是出问题了该怎么办？
“而且，在我说出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后，以蔡师傅为首的工人师傅们完全不以为意，甚至以要辞工为威胁，直接甩手离开了。”
彭进步闻言，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们真这么做了？”
方正业点头：“而且我发现，他们对厂房里的技术员们没有该有的尊重，或许是因为‘恃才傲物’，他们更加相信自己多年练就的技术，而不相信那些技术员。”
这些技术员都是在学校里系统培训过的，而且每隔一段时间，他们会分批接受技术部研究员们的教导，在车间里也是尽心尽力工作，给车间里的工人提供了不少技术上的支持。
方正业并不否认这些老师傅的付出，也承认他们的能力，但是这并不是他们可以恃才傲物为所欲为的资本。
面对着彭进步，方正业并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他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彭进步自己对他们做的这些事情的反感。
“彭厂长，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相信老师傅肯定有他们的独到之处，但是技术员也并不是一无是处的毛头小子，他们应该是分工合作，而不是仗着自己的能力为所欲为，而且我相信这样的事情并不是个例。”
彭进步这一次沉默了很长的时间，他在思考方正业所说的话，同时他也承认，方正业所说的这些事情确实是存在的。
只是在建国之后，百废待兴，在新一批的人才还没有培养出来之前，技术人员十分短缺，那些在厂子里做了很多年的老师傅们便承担了技术人员那部分工作，他们切切实实地帮着厂子里解决了很多的技术性难题，厂子里有一些技术，也都是这些老师傅们琢磨出来的，他们对厂子有极大的贡献，这一点无可否认。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那些老师傅也给厂子里做出了很多贡献，头些年厂子不容易，他们跟着熬了这么多年，总不能现在厂子好起来了，就苛待他们了吧？”
许久之后，彭进步方才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来，依照他的意思，还是要给那些老师傅一些面子才是，毕竟之前也做出过不少贡献来，总不能就因为这一次的事情上纲上线，再把他们的工作给夺了。
方正业：“……”
他觉得彭进步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从头至尾方正业都没有想过让那些老师傅们丢掉工作，诚如彭进步所言，他们手上有技术，还为厂子做出这么多的贡献来，要是现在开了他们，那跟卸磨杀驴又有什么区别？
“彭厂长，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并没有要开除那些老师傅的意思，也并不想狠狠教训他们，我现在跟您讨论的，是关于咱们厂子的质量检测问题，我觉得咱们厂子的质量检测有漏洞。”
发动机生产不应该只检查最后一步，看发动机能否使用，再判断是否可以满足出厂要求，而是在发动机外壳装上之前，确认里面的每一个零件都是符合标准的。
“彭厂长，咱们华国大领导很注重安全生产和产品质量这方面，五八年的时候提出了‘鞍钢宪法’这一批示，从卖人力卖苦力进行到半机械化，甚至机械化，这是必经之路，而这就需要技术人员和老师傅们相互配合，我们要提升质量，提升产量，那就要按照标准化的模式来，而不是由个人来左右这个标准。”①
如果零件生产不合格，残次品多，那肯定是机器有问题，他们要做的是提升机器的合格率，而不是用残次品代替好的产品，这样做完全就是在自己毁自己的牌子。
“彭厂长，大领导的各项政策和指示您应该比我更加清楚，如果不是‘鞍钢宪法’的实施，如果不是我们依照大领导的指示，不断攻克技术难题，研发各项全新技术，我相信咱们厂子也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一步。”
“如今竟然我们已经发现了问题，那就不能再继续像是之前一样视若无睹，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一次发动机的事件也是再给我们提个醒，要让我们将规范生产，以及质量检测等全都抓起来……”
方正业的话是一套接一套的，偏偏他还不是信口胡说，完全有理有据，很显然这次过来他是有备而来，这一番话说出来，可算是彻彻底底地将彭进步给说服了。
“你说得对，这不是一件小事儿，正业，说说你的打算，我们一起探讨一下。”
眼见着彭进步认真了起来，显然是把自己所说的话听了进去，方正业搬了个板凳坐到了彭进步的面前，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彭进步。
在听到了方正业的打算之后，彭进步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不太赞同地摇了摇头说道：“我认为你既然要树立一个典型，那么对那几个不听命令，恃才傲物的老师傅惩罚就不能这么轻。”
方正业的意思是晾那些老师傅一段时间，等到过一段时间后，在让他们写检讨信，公开承认自己的错误。
但是彭进步却认为这样的做法并不会让那些老师傅们伤筋动骨，而且如此一来他们未必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说不定还会觉得方正业是在小题大做。
“既然他们以自己辞工不干为威胁，那么就将他们从一线调到其他清闲的部门去，而他们拿的工资也相应地减少。”
要知道像是他们这样的老师傅工资可比新人工资高的，厂子发给工人的工资是依照年限来的，这些老师傅们的工资每个月平均都在八九十块钱。
要知道一个刚刚进厂子的普通工人的工资也就只有十几二十块而已，他们的工资可是抵得上普通工人的四五倍了。
拿着这么高的工资，他们怎么可能舍得辞工？之所以摆出那副架势来，不过是为了威胁方正业，顺带着逼迫着他妥协罢了。
方正业倒是没想到彭进步一开口就直接要给那些老师傅们换了工作，这个法子好是好，但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彭厂长，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过了……”
看着方正业面上的不认之色，彭进步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正业，破鼓还需重锤，你既然想要改善现有的情况，那么就要下狠手才行，罚的轻了，他们根本不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如果再有下次的话，他们说不定还会故技重施。”
只有让他们伤筋动骨了，知道自己倚老卖老，仗着手艺这么做会有什么样子的下场，他们才会感觉到害怕，以后再做什么的时候，才会收敛一二，不会再像是过去一样为所欲为。
“正业，你还年轻，在副厂长的位置上做得时间太短了，对如何做一个合格的领导，你显然还不太清楚，咱们做领导的，该严的时候严，该松的时候怂，关键是你得看准时机，知道什么时候该严厉，而什么时候又该放松……”
彭进步这是在教导他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厂领导，方正业受教，乖乖地低头接受彭进步的教导。
“彭厂长，我知道了，谢谢您的教导，接下来我知道该如何做了。”
彭进步点了点头：“需不需要我给你批个条子？证明这命令是我下的？”
怕方正业镇不住厂子，彭进步如是说道。
然而方正业却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彭厂长，这点小事情我还是能处理的，如果真遇到了我没有办法处理的事情，不还是有您兜底吗？有在后面给我做靠山，我这腰板儿挺得甭提多直溜了。”
瞧见他这样子，彭进步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啊你，要是你现在这样子给你手下人瞧见了，哪个还能听你的哟。”
方正业收敛了面上的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彭厂长，我这个样子也就只有在您跟前才会流露出来，在其他人面前，我还是会端着的。”
彭进步笑骂了一句，也没有和方正业多废什么话，两人很快又回到了正轨上，商量着具体事宜。
正好借着此次的神情，以二十七号厂房为试验田，等到改革成功后，再将这一条写入厂子里的规章制度之中。
“彭厂长，厂房里的安全员始终有限，我觉得这还是要让工人们自己自觉，我认为可以三人结成一个工作小组，相互监督，每一台发动机都可以标明是由谁负责的，如果出现问题的话，可以追究到工作小组。”
这一点倒是并不难，每个发动机上都是有生产批号的，到时候做一下登记便可以了。
“成，这件事情交给你去办，我相信你的能力。”
第328章
彭进步走到方正业的跟前, 抬起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正业，不管什么时候, 你都要记得自己在做什么，记得自己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成这件事情的，更何况你的背后还有我，有什么事情我帮你兜着，你只管往前冲就好。”
方正业站了起来, 朝着彭进步敬了个礼, 认认真真地说道：“彭厂长, 我保证完成任务, 绝对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事情进行到这一步，差不多已经达成了方正业的目的，他没有在这里多做停留, 简单地和彭进步交流了两句之后，便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等到方正业离开之后，彭进步摇了摇头, 目光落在另一边茶几上那一杯几乎动都没动过的茶叶水上。
他进来说了这么长时间, 结果到最后却连一杯水都没有喝上, 这孩子还真是上心，看来自己之前果然没有看错人，有他做副厂长, 倒是一个极为正确的选择。
“这个方正业, 他还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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