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梦廊雨
苏清影一直在埋头计算着各种数据，她并不知道坐在对面的姜瑞明正在看着自己，不过就算知道的话，苏清影也不会在意，因为对于她来说，姜瑞明只是自己留学苏国时候的师兄，是跟自己在一个项目里的工作伙伴，至于其他更多的关系……那并不存在。
姜瑞明一直没等到苏清影抬头，幻想之中两人相视一笑的场景并未发现，当发现苏清影已经开始拿第三张草纸进行计算的时候，姜瑞明终于收敛了自己的心思，他低下头来，强迫自己进入到工作状态之中。
算了，昨日之事不可追，他不过是在庸人自扰罢了。
之前王兴发带着几个技术员来到了厂房里，交代让他们下班之后别走，方厂长要过来给他们开个会。
工人们都觉得有些奇怪，要知道方厂长可不是个喜欢开会的人，他来厂房的次数虽然不少，但是每次过来，都是来看看生产情况的，询问他们一些问题后就会离开。
更何况厂房里面这么热，在这边儿开什么会呢？
有和许文虎关系好的，便凑到他跟前，低声询问道：“许文虎，你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方厂长要说些什么？”
许文虎将自己手上带着的劳保手套摘了下来，听到这话之后，他有些无语地看着对方：“王向党，我跟你一样，在车间里干了一天活儿了，你瞧见我见方厂长了吗？”
王向党嘿嘿一笑，他碰了碰许文虎的肩膀，乐呵呵地说道：“你今天是没有见过，但是你们两个的关系那么好，平常见面的次数也挺多的，方厂长有啥习惯啥的你还能不知道？他之前有没有给你透露过他要做啥？”
眼瞅着王向党一直追着自己在问个不停，许文虎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摘下手套，有些嫌弃地推开王向党凑到自己脸跟前的大脑袋，没好气地说道：“去去去，一边儿去，你挡着我的路了，我就只是个普通工人而已，就算我和方厂长私底下的关系如何好，那也只是私底下关系好而已，这种工作上的事情他怎么会提前跟我说？”
眼见着王向党不死心还想继续问下去，许文虎指了指不远处的那些技术员，还有跟他们站在一起的那两个老师傅。
“王向党，你要是真这么想知道的话，那你就去问问王技术员，要是和技术员不太熟的话，你就去问问张师傅和李师傅，我相信他们知道的消息比我更多一些。”
大约是因为之前在黑市里面锻炼出来的，即便是在工厂里做事儿，许文虎还是会习惯性地进行观察。
今儿下午的时候，突然来了人叫走了十几个人，其中有技术员还有厂房里的老师傅，那个时候许文虎就留了心。
等到人回来之后，许文虎发现那些技术员们是都回来了，但是走了八个老师傅，回来的却只有两个人。
再加上王技术员说方正业要来厂房里面开会，许文虎暗自思量了一番之后，总觉得是有什么大事儿发生了。
不过这些话他也没有必要和王向党说，知道方正业要过来开会，一时半会儿他们也不能离开，许文虎休息一会儿后，又继续去忙了。
王向党瞧见他这勤奋的模样，忍不住撇了撇嘴巴——虽然和许文虎的关系好吧，但是有时候许文虎做的事情还是让王向党闹不清楚，但凡他有一个做副厂长的好哥们，他哪里还用在厂房里累死累活干？
跟着副厂长混，把两人之间的关系给维系好了，等到了合适的时候，从生产线上调出去，转而当个文职什么的，工资高又清闲，不比在厂房清闲？
王向党估摸着是因为许文虎怕别人说闲话，所以有这么好的关系也不肯用，不过现在这年月，只要能得好处，旁人说啥又有什么关系？那些人不过是眼红嫉妒罢了，若他们自己有那个能耐，估计巴不得去讨好自己的关系户呢。
王向党叹息了一声，虽然还是很想要知道到底是咋回事儿，不过许文虎不肯说，他又不好去问那些技术员和老师傅，便干脆找个空地蹲了下来，等着方正业过来开会。
过了大约十来分钟之后，方正业带着付军进了厂房里面。
原本正休息着工人们瞧见方正业来了，立马站了起来。
二十七号厂房里面拢共有六个车间，方正业之前就已经交代过王兴发，让他把工人带到第六车间，这个车间是专门负责组装发动机的，因为现在这年月还未实现自动化组装技术，发动机的各个部件生产出来之后，就会送到这个车间进行组装，这也是六个车间之中最重要的一个车间。
虽然今日的事情和其他车间的工人们关系并不大，毕竟他们只负责生产，但方正业还是让王兴发将人叫了过来，准备好好给他们上一课。
组装车间的空间非常大，方正业过来之前，工人们已经腾出了足够的空地来，而放在空地上的，就是之前社员们退回来的那十台发动机。
“大家安静一下，我有话要对大家说。”
方正业特意带了个喇叭过来，以确保车间里的所有人全部都能听得见他的话。
“今天之所以将大家聚集在这里开会，是因为我们二十七号厂房生产出来的发动机出现了严重的质量问题！”
扩音喇叭将方正业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厂房，工人们听到这话之后，顿时就愣住了。
他们车间的发动机有质量问题？还是严重的质量问题，这怎么可能？要知道车间生产出来的每一台发动机都是要通过质量检测的，确认质量没问题后才出场的，如果有问题的话质量检测的时候就发现了，怎么会拖到现在？
大家心中充满了疑惑，不过他们也知道方正业应该还有话要说，因此全都安安静静的，就连小声嘀咕都没有。
方正业环顾四周，继续说了下去：“这些发动机之所以会出现严重的质量问题，就是因为工人师傅在安装的时候，用了有严重质量的螺丝钉，一颗小小的螺丝钉，就险些将整台发动机给废了！”
工人们愕然地看着方正业，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
只不过是一颗螺丝钉而已，就险些毁了一台发动机，开玩笑的吧？螺丝又不是什么重要的零件，而且发动机的螺丝根本就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稍微懂点相关知识的人就可以动手替换，说一颗螺丝钉差点毁了发动机，简直是在危言耸听。
“大家伙儿看看墙上写着的标语，【安全生产，保证质量】【绝不放过残次品】【不让任何一个有问题的产品流入市场】……”
鲜红的大字写在厂房雪白的墙壁上，这些标语都是大家出来进去能看到的，可是时日长了，大家伙儿也都习以为常了，慢慢地就对这些标语熟视无睹了。
“且不说别的，你们认为将一颗不配套的残次品螺丝钉使用在咱们新出厂的发动机上，只为了让它可以暂时地正常运转，这么做是正确的吗？”
大家伙儿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零零碎碎的声音在厂房里响了起来。
“不应该。”
“这样是不对的……”
现在留在厂房里的大都是新入厂不久的工人，他们还没有像是那些老师傅一样，对这种随意用不合规格的零件当做正常零件使用行为习以为常。
之前方正业提到一颗螺丝钉让发动机出现严重的质量问题时，大家伙儿还觉得方正业有些大惊小怪，但是现在方正业换了一种说法，他们便觉么出不对劲儿来。
是啊，新出厂的发动机从里到外都应该是新的，用残次品螺丝钉替换正常零件使用，这事儿哪里能成？
“不对！” “不应该这么做！” “这样是错的！”
大家伙儿的呼喊声变得比之前大了一些。
没了那些老师傅在，事情倒是变得简单了许多。
“我不是发动机研究制造方面的专家，所以很多事情只知道皮毛，并不清楚原因是什么，所以我特意请了这方面的专家过来，现在由专家来告诉大家，为什么发动机一定要使用符合规格的零件，而不能用其他的零件来代替。”
说完这番话之后，方正业转身朝着车间门口走了过去，大家探头张望着，有些好奇方正业请了谁过来。
不过片刻之后，方正业便扶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漂亮女人走了进来。
其实苏清影在封工还是一个挺神秘的存在，虽然大多数工人都听过苏清影的名头，但是见过她的人却并不算太多，现在方正业带着苏清影过来，车间里有一大半儿的工人都不认识她。
他们还在奇怪方正业为什么开了半天会后带了一个漂亮女人进来，就听到方正业开口做了介绍。
“这位是咱们封城重工的总工程师，也是技术部的部长，苏清影苏总工，由她为大家解释，为什么发动机的零件不能随意用残次品替代。”
这位漂亮的跟电影明星似的女同志竟然是他们厂子的总工程师？众人发出一声声的惊呼声，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早知道他们厂子的总工程师是个长相漂亮的女同志，但是这也太漂亮了吧？
不过苏清影已经习惯了众人看到她的时候会露出来的各种惊叹反应，她接过了方正业递过来的扩音喇叭，打开开关之后，直接说起了原因来。
“几年前，我国仿制苏国的J-3号飞机在试飞的时候发生过严重的飞行事故，飞机升空后不到五分钟，便发生了爆炸……”
苏清影一开口，便举了个惨烈的例子。
第330章
“后来经过调查, 确认是飞机发动机出现问题，其原因便是因为发动机内部一个小小的零件使用了质量不符合规格弹簧，因为弹簧延展性不足, 所以……”
那根有问题的弹簧在起飞之后，因为飞行速度骤然改变, 弹簧发生了断裂，断裂的弹簧击中了发动机内部高速旋转的叶片，叶片撞击到了油箱，最终引发了爆炸。
要知道一架飞机的造价是极其高昂的, 而且一个飞行员的培养也是花费了无数的心血, 可是谁能想到就在短短的几分钟内, 飞行员便因为爆炸缘故, 尸骨无存。
这对国家来说是极为重大的损失，而造成这个损失的直接原因竟然是一个弹簧片，这简直不可思议。
“不止是我们国家, 其他一些国家的飞机也发生过事故，要知道飞机是在万米高空飞行的，一旦出现事故的话, 死亡率几乎便是百分百, 这容不得有半点失误。”
苏清影的语气平静, 并没有太大的波澜起伏，然而这些话落入众人的耳中，却给他们敲响了警钟, 在此之前他们从来没有想过, 一个小小的零件, 竟然还会影响到一个飞机, 毕竟在他们看来, 零件不合适了，顶多是机器不能运转，再换一个也就是了，能造成多大的损伤？
工人们面面相觑，一时间整个厂房落针可闻。
苏清影停顿了片刻，继续说了下去：“发动机和其他的一些机器不一样，每台发动机都有油箱存在，毫不夸张地说，每一台发动机都相当于一枚小型炸-弹，一旦发生爆炸的话，距离发动机最近的人，死亡的概率在百分之八十以上，就算侥幸能活下来，发动机爆炸之后产生的热量足以灼伤人的皮肤，而且因为有汽油或者柴油的存在，一旦沾染到肌肤上，短时间内足以将人活活烧死。”
苏清影所说的这些都是大家之前并没有听到过的，毕竟从他们组装发动机开始，就没有见过发动机爆炸，这说的也太吓人了吧？
如果是旁人说这些话，工人们或许会以为他们是在夸大其词，但是现在说的人是苏清影，她可是封工的总工程师，又是从苏国留学回来的高材生，她说的肯定是真的。
说完发动机出事儿之后的严重后果之后，苏清影便开始跟这些工人解释起来为什么发动机上不能用不合格的零件。
“大家要知道一件事情，发动机上的每一个零件的数据都是精心设计过的，只要符合规格的零件才能达到我们计算好的数据，比如说发动机内部的扇叶，如果大小不符合规格的话，叶片很容易出现故障……”
苏清影这次过来，倒不如说是在给这些工人们上课，毕竟这些工人们的学历都不太高，他们会将零件组装成发动机，但是发动机的运转原理却并不知道。
他们更加不清楚什么叫材料的坚固性，耐用性，延展性等等听着就让人觉得头大的各种代名词。
但是苏清影说的那些话还是深深地印刻在了他们的心中，他们清楚知道了如果使用不合适零件的话究竟会造成什么样子的可怕后果。
苏清影只是讲了很浅显的一些东西，末了，她又说道：“其实这些东西书本上都有的，大家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向咱们厂房里的技术员询问，他们也知道很多的，你们别看他们年纪小，但是在学校的那些年也不是白待的。”
过去这些技术员在厂房里面的地位其实有些不尴不尬的，那些老师傅们的地位根深蒂固，加上这些年轻工人基本都是跟在老师傅们后面学习，所以对那些老师傅们更是言听计从。
老师傅和这些技术员在暗暗较劲，工人们也不是不知道，但是他们最终还是选择站在了老师傅的这一边儿。
然而这一次苏清影这个总工程师亲自到厂房来给他们上课，末了又提及这些技术员，告诉他们这些技术员们虽然比不上那些老师傅干的时间长，但是他们却懂得更多的原理。
“其实老师傅的一些手感之类的东西，其实也就是熟能生巧，如果知道原理，可以看得懂结构图的话，这些技术员们也可以很快地掌握这些手艺。”
等到苏清影说完之后，方正业趁着机会，示意王兴发上前给这些工人们演示如何组装发动机，并且将里面零部件每一个的作用全都告诉这些工人们。
王兴发知道这是方正业和苏清影两个人是在给自己造势，他自然抓住了这个机会，立马上前开始组装发动机，并且一一讲述这些零件到底有何作用的，一旦出错的话，会影响到那一部分，造成什么样子的后果。
能做到技术员的领头人，王兴发还是有几把刷子的，他口齿清晰，很快就将工人们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
方正业见状，便没有在多说什么，他留下付军在这里，自己则陪着苏清影走出了六号车间——车间里的气味可不太好闻，苏清影刚刚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太对，不过她还是强撑着说完了。
等到扶着苏清影离开了厂房之后，她扶着一旁的墙壁干呕了一会儿，方正业急忙拿着清凉油往她的人中处抹了抹。
过了好一会儿后，苏清影终于恢复了过来，她长舒了一口气，抬头看向了方正业，只见她的脸色苍白得厉害，眼睛里面也因为刚刚恶心得太厉害，沁出了些许泪水来。
方正业看到她这个模样，心疼得厉害：“清影，要不然我先送你回家休息吧？”
然而苏清影听到这话，却摇了摇头，她笑着说道：“我没事儿的，只是里面的味道有些杂，我闻着恶心，等下我还得回技术部呢，有些工作没有做完。”
她是百忙之中抽时间过来的，工作都还没有做完，又哪里能回家去？
“我现在已经好多了，先去工作了，有什么事情等我以后回家了再说。”
苏清影说着，就要往技术部的方向走，方正业拉着她的手，无奈地说道：“我送你回去吧，不能带你回家，总不能连送你去工作都不成。”
苏清影往厂房里面看了一眼，疑惑地说道：“里面的事情已经结束了吗？你不需要进去看一看？”
方正业帮着苏清影整理了一下衣服，笑着说道：“事情差不多都已经解决了，我先送你回去吧，王技术员估计还有一会儿才能结束，不着急的。”
苏清影闻言，倒是也没有再说些什么——其实她也蛮想让方正业送自己回去的，算起来他们夫妻两个也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自己的工作越来越忙，她也希望可以抽出时间来陪陪方正业。
二人一路朝着技术部的方向走去，这期间苏清影问起了方正业会如何处理那些老师傅。
“虽然他们有些恃才傲物，但手上确实是有真功夫的，我的意思是让他们写检讨，然后当众承认错误，但是彭厂长却觉得这个惩罚轻了。”
苏清影说道：“惩罚轻了？”
方正业点了点头：“是的，彭厂长说惩罚有些轻了，他们未必会记得这个教训，说是准备将他们调去做一些轻松点的工作，让他们吃吃教训。”
苏清影略微想了想，也能明白了彭进步的苦心——这些老师傅们在车间里的工资可是非常高的，而且日常加班还会有夜班补贴，如果去做那些清闲的工作，这份补贴可就没有了。
念检讨顶多是丢面子，彭进步的法子可是会让他们伤筋动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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