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寺
——不过一介没教养的孤女,只怕是无知者无畏罢了。
“你确实缺人教导,”娴昌看着她,无名指慢条斯理将被风吹乱的碎发捋到耳后,浅浅笑起来,“真算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又来了。
但夏蒹看着娴昌,却莫名没了第一次听到这种话时的气愤,和第一次顶撞她的时候感觉到的激动与恐惧。
全都烟消云散了。
据夏蒹所知,眼前的女人,曾是宋府地位最为低下的庶女,若比起上辈子修来的福气,那么这位如今被当今圣上放在心尖上的宠妃,大抵更配得上这句话,毕竟她才是享受了真正的荣华富贵,万千宠爱于一身。
但夏蒹根本不好奇她的人生旅程,事实上,这和她也并没有什么关系。
“娘娘真是从心底爱护晚明,”夏蒹起眼,“若是民女不知道,大抵还会以为贵妃娘娘才是晚明的亲生母亲呢。”
……
从贵妃殿门出去。
夏蒹呼出一口气,秋日泛寒,她身上衣衫单薄,走在小道上,都觉得有些寒冷。
海棠树的花瓣一路飘到小道上,踩在这些花瓣上会让人觉得不忍,夏蒹一路小心避开,走到如今,花瓣渐少,走路的趣味也淡了很多。
上次走这条小道,还是和裴观烛一起,当时还没有这样多的花瓣掉下来。
今日她的心一直在浮躁,因为与裴观烛短暂的分别而感到浮躁。
但这一趟,并非毫无意义。
起码,夏蒹更确定了心中想法。
娴昌绝对不会是裴观烛的亲生母亲。
其实,夏蒹从一开始就没有怀疑过裴观烛大抵并非是宋夫人的亲生孩子这一可能性。
裴观烛只可能是宋夫人的亲生之子。
不为其他。
只为,据夏蒹了解,裴玉成极爱干净的东西,这一点体现在,就连裴观烛的乳名,也是用镜来取名。
镜,能映照出人心丑恶,最干净,最容不得肮脏的镜,不是水,不是玉,而是镜,只有镜才能映照,且永远不会被玷污。
而裴玉成对‘干净’有所执念,这一点娴昌贵妃也心知肚明。
而且裴观烛曾亲口说过,裴玉成觉得,痴傻,才是‘干净’的。
这一点,夏蒹也知道,例如说她看到过的一些书,曾提到过的阿姐鼓,有些人他们对‘干净’极为有执念,虽然裴玉成的性质不同,但大抵夏蒹猜测他也有恋慕痴傻的性质在,因为觉得痴傻才是最干净的。
这样的人,夏蒹不会认为他会在从一开始,就做出和爱慕之人的亲妹妹苟且这种事,他一定做不出来。
更别提。
夏蒹皱起眉,回想起方才娴昌那令人不悦的笑脸。
“真的?你真的这样觉得?”女人的高兴透着股莫名的病态,像是藏都藏不住。
她想要做裴观烛的母亲吗?
到底是为什么?
终于踏出了贵妃殿。
夏蒹起眼,却没见小轿。
一辆只挂家纹令牌的马车停在灯火莹亮处。
守在马车前的宫人见了她,忙小跑上来,“夏姑娘,您可算是过来了,裴大公子在这儿等您许久了。”
“啊?”夏蒹迟疑着,眼睛看向紧闭的马车小帘,心中莫名添上一抹紧张。
“您快些上去吧,可别让裴大公子久等了。”宫人面色为难,就差推着夏蒹上马车了。
夏蒹看着宫人的模样,有些不解,呼吸两下,才在宫人催促的视线下,拉开了马车帘。
裴观烛正坐在马车内。
少年穿着他最近最常穿的雪青色圆领长衫,墨发用红色发带半束起来,发尾却都一缕缕掉了下来,遮住整张面庞,她掀开帘子,也没换的裴观烛回一下头。
夏蒹莫名紧张,提着一口气般,视线匆匆一瞥,不敢多看,便觉身后宫人拍了拍她,她忙坐上来,坐到裴观烛身侧。
马车往前行。
夏蒹浑身紧张,正要问裴观烛有没有得到她留的口信,便忽然听见了一声轻轻的吸气音。
夏蒹一震,转头看过去。
少年手放在膝盖上,双手捏着雪白的帕子,他端端坐着垂着头,但眼泪一颗一颗,在雪青色布料上落下一个又一个深色的圆点。
“你……”夏蒹手忙脚乱凑过去,“你哭什么啊?”
裴观烛始终低着头,夏蒹只能坐在他身畔,“我给你留了口信的,下人都没跟你说么?”
“就一句道歉也没有吗?”
裴观烛转过头,凤眸像是被水洗了一遍,眼眶都是红的,死死盯着她,“一句道歉,就是连一句道歉都没有!一句道歉都没有!”
“我!”夏蒹无法理解,“我道什么歉?我又没错,马车上呢你嚷嚷什么!”
“有够过分的!你有够过分的!你说为何要道歉!你说我为何要大喊大叫!你说为何!你说究竟是为何!贱人!你是贱人!”
泪水划下下巴,裴观烛紧紧盯着她,“说好了的!都说好了的!不准离开,明明都说好了的!好过分!有够过分的!”他焦躁的不停咬着手指头,夏蒹一看,才发现他大拇指已经渗出血了,忙去抓他手腕,却被他的手打开,一下掐住脖子。
茶桌上的茶具摔下来,茶水从桌上流下来。
“唔!”夏蒹脖子往上,腿拼命地挣扎,“你疯了!你疯了是吧裴观烛!松开我!快点松开我!”
“有够过分的!贱人!贱人!呜……呜……!你要我怎么办,我究竟要怎么办?说好了的都要毁约吗!明明说好了的!你都要毁约!你都要这样!我算什么!呜……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泪水砸上她的脸。
夏蒹眼睛瞪得很大,裴观烛崩溃不安的情绪像是渗进了她的心脏里,夏蒹对上他蒙着泪水的眼睛,明明是这样的眼神,但掐着她脖子的手始终都没有收力。
夏蒹看着他,渐渐停了挣扎,抬起胳膊紧紧抱住了裴观烛的腰。
第99章 恨意初始
“裴观烛,”下巴磕上少年的肩窝。
夏蒹感觉到裴观烛的手自她身下探过去,紧紧地,紧紧地,好似想要就此将她镶嵌进他自己的身体中一般,紧紧的抱着她。
就像是,离开了主人的小狗。
夏蒹的脑海里,破天荒的冒出这么个诡异的想法。
明明刚才才被他骂了贱人,又被他掐住了脖子。
明明该恐惧他的。
夏蒹的手,却一下一下,拍着他落满后腰的长发。
“晚明,你是在害怕吗?”
裴观烛没说话。
夏蒹的嘴角却浅浅扬起来,但这时候若是笑,也实在太坏了,夏蒹吸了下鼻子,努力将那点笑抿下去。
“我都说过了的,”手掌间,抚摸到的长发宛如冰凉的蛛丝一般,“还特意给你带了口信,还有贵妃娘娘的邀约信,她请我,我总不能不去,没想到你会这样害怕,但是你今日实在太偏激了,做得不对,你不觉得吗?”
他还是没说话。
夏蒹抿起唇,“晚明,你这样真的好像条小狗呀。”
“……喜爱吗?”
“啊?什么?”
他在她颈项间说话,水意留在她脖颈间的皮肤,裴观烛手撑在她两侧,起脸看着她。
裴观烛的额头上缠着白色棉布,底下,一双凤眸里全都是泪。
“狗,夏蒹喜爱吗?”
“还——额,还挺喜欢的?”
“那么,夏蒹更喜爱狗,还是更喜爱我?”
这问题问的。
夏蒹大脑都卡壳半晌。
“你说什么废话呢?”夏蒹一只手费力下来,用袖子捻着指头,擦他眼下的泪,裴观烛轻轻闭上眼,乖乖的任她擦拭。
少年身上的檀香味,让人觉得留恋。
“你是人,晚明,不要将自己和狗相提并论,而且你就算是在我心里高了狗一头,那也没有意义不是吗?”
“是夏蒹,才会觉得没意义,”他的声音很小,但一如平常般透着温慢,“我喜爱夏蒹,那么世间万物,夏蒹在我心中便是最为重要的,夏蒹也是,在你心中,你要最喜爱我才行。”
“在这世间,”夏蒹看着裴观烛,浅浅笑起来,“我确实最喜爱你,晚明。”
“这世间,”四目相对,少年漆黑的瞳子像一口深井,“那么,还有其他的世间吗?”
“其他世间……”
心头一震。
夏蒹看着裴观烛的眼睛,马车忽然停止,前头,车夫告诉他们到地方了。
有小厮提着宫灯过来,明晃晃的,透过车帘映进来。
夏蒹忙去推他,但本以为会继续揪着她不放的裴观烛却已经坐起身,他用帕子细细擦了眼下的泪,先一步下了马车。
夏蒹微微抿唇,手搴开车帘,却见裴观烛手里拿着宫灯,而本该拿着宫灯的小厮手中空无一物,垂着脑袋站在他旁边。
“下来。”
少年的手过来,夏蒹舔了下唇,将手放到裴观烛的手里,下了马车。
一下马车。
夏蒹就察觉到了裴府多了些变化。
门口的红色灯笼都换成了素色,却并未有什么明显的大张旗鼓,裴观烛走在她左前方的位置,宫灯柔和的光线为少年线条流畅柔和的侧脸渡上一层清浅的辉光,他低垂着眼睫,看着微微摇晃的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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