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哀蓝
不过谢隐没有浪费太多时间,他抱着手里的东西进屋,刚放下,又有人来敲门,他再去开,这回连何老都没瞧见,只瞧见隔壁屋门又关上了,面前是他们用的那个冒烟的破炉子,上面还有个缺了个角的铁锅,里面烧着水,正咕嘟咕嘟冒着小泡。
谢隐没有拒绝,他把炉子拎了进去,让宋知雪带着闺女到炉子边烤烤,然后他把何老他们送的被褥铺到了炕上,足足有三床,还有个枕头,虽然被角破烂棉花纷飞,但洗的很干净,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陌生人对他们一家三口,都比谢老大亲爹亲娘好。
谢隐不知道如果谢老大还有意识,此时此刻会是什么想法。他动作麻利,很快就把炕铺好了,然后把宋知雪抱了起来,宋知雪吓了一跳,但没有挣扎,她自己摔了不要紧,怕闺女摔了。
谢隐又把炉子拎得离炕近一点,虽然烟有点大,但是正好这个屋子的窗户坏了一半……倒也不那么呛人。
就在这时,小女娃醒了,开始哭,声音仍旧微弱,应该是饿了。
宋知雪着急忙慌地撩开衣服想喂奶,可是她哪里有奶?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谢隐安抚她:“不要急。”
说着变戏法般掏出一罐子麦乳精来,宋知雪一下就看呆了:“这、这个哪里来的?”
谢隐没瞒她:“总不能当牛做马这么多年,真的什么都不要。”
他除了拿了麦乳精,还有红糖跟其他东西,估计谢家人发现也晚了,毕竟他是当着大队长的面走的,拿没拿大队长都看在眼里,他不承认自己拿了东西,谢家人又能如何?
谢老大当牛做马这么多年,饭没吃饱过一顿,自己的媳妇闺女也保护不好,这点东西又算得上什么呢?
他还把那些布也拿来了,到时候给闺女弄成尿戒子。
宋知雪做梦都没想到木讷老实的男人会有这么大胆的一天,她那场苍白瘦削的脸上,竟忍不住浮现出点点笑意。这大概是她下乡这么多年,最真心高兴的一回了。
她甚至高兴地忘记去想,这么多东西,她男人是怎么带出来的。如果她问了,谢隐也有借口,他就说她没注意,从谢家到牛棚这段路,宋知雪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的,要不是手上拿着东西,谢隐不可能让她走这么远的路,她刚生完孩子,月子要是不好好养,以后身体肯定更差。
谢隐先给闺女冲了麦乳精,又给宋知雪泡了红糖水,他还顺手从谢家摸来好几个鸡蛋……宋知雪一边喂女儿一边忍不住看他,他好像有个神奇的口袋,可以从里面掏出任何东西。
红糖鸡蛋水又甜又暖,是极好的,宋知雪喝了两口不喝了,推到谢隐嘴边:“你也喝。”
“我不爱喝这个,太甜了。”谢隐沉声说,“你喝吧,我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用的东西,你喝完了就带着闺女睡会儿,等我回来给你做饭吃。”
他要做饭?
宋知雪这会儿是真的惊讶了。
别看她男人在谢家没什么地位,话少,就知道埋头干活,但老谢家的男人都一样,从来不进厨房的,做饭洗衣,都是女人们的事儿。反正宋知雪没有见过谢隐做过饭,而且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好像从婆婆要把女儿溺死,她男人发飙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连“俺”都不说了。
天寒地冻,能派上用场的东西真不多,农村麦秆稻草都是宝贝,倒是有人家堆在外面,那是留着当柴火用的,谢隐总不能不告而取,因此最后,他只拖了个木头桩子还有一些零碎的小东西回来,看着都是在外面捡的,宋知雪看不出来他想做什么。
谢隐先把那个木头桩子在外头磨的光滑了些,感谢这滴水成冰的天气,没人走的地方土块都硬邦邦的,饭可以暂时在炕上吃,但屋子里连个板凳都没有肯定不行。
因为就两个人吃饭,谢隐就用何老给的那个铁锅简单煮了一锅面疙瘩,现在日用品缺的太多了,他打算趁着明天去镇上买点回来,今天只能先将就。
粗面疙瘩有点剌嗓子,但是也没办法,宋知雪喝了两碗,因为女儿还在睡,就想下床洗碗,被谢隐摁住了。
“天冷,你别从床上下来。”
他说着,自己拎起锅子出去,牛棚后面有口井,他们用的水全是从那打上来的,不过天太冷,时常会冻上,就还得烧热水慢慢灌进去,等表面冰层融化了才能把打水。
谢隐用冷水把锅给洗了,又装了干净的水回去在炉子上烧着,因为没有盆,他只好用一块比较干净的布润湿,然后掀开被子,把宋知雪的脚拉了出来。
她吓了一跳,“不用的……”
谢隐没说话,温热的布擦过冰凉的双脚,带来丝丝暖意,这天儿实在太冷了,炕不能烧,炉子烟又大,被子也不怎么保暖,她刚生完孩子,怎么着也得把月子坐好了。
老话都说老人难过冬,其实孩子也是,尤其是新生儿,最容易夭折,真让这母女俩就这样过下去,包准以后病痛缠身。
他给宋知雪擦完了脚,才把被子重新给她盖好,然后又把屋子里收拾一番,自己也上了床。宋知雪浑身冰凉,冻得像根木头桩子,没有暖水袋也没有其他可以取暖的东西,谢隐只能让她靠着自己,两人肌肤相贴,宋知雪的皮肤冰冷冰冷,一丝温度也没有。
随后他把从谢老太那顺来的布拿了出来,直接用手撕,准备给闺女弄个简易的尿戒子,宋知雪一天下来又累又惊,这会儿也不由得打盹儿,天色渐暗,煤油灯是点不起的,蜡烛也没有,屋子里只有那个破旧的炉子有着微弱的火光。明明是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她却比过去任何一天都睡得安心。
谢隐耳力过人,见母女二人都睡熟了,宋知雪的腿脚也不像先前那么冷,他看了眼夜色,掀开被子下床,套上漏风的棉鞋,又把衣服给裹紧,轻手轻脚出了门。
他要趁这个时候上山一趟,不然白天的被人看见了,又说他薅公家羊毛。
皎洁的月光照耀在雪白的地面,因为积雪反映,亮如白昼,谢隐眼神极好,谢老大的记忆都属于他,他知道哪条路上山最快。
小人参精跟小刺猬精也都出来撒欢,它俩不怕冷,越是人烟罕至的地方,它们越是喜欢,一出来就跟回了家一般,谢隐也不管它们,任它们去玩。
雪又开始下了。
宋知雪是在一阵心悸中醒过来的,她睁开眼睛,屋子地面洒进一片月光,炉子里仍然烧着小火,并不冷,她下意识先看了眼女儿,发现枕边放着一叠整齐的布料,应该是她男人给女儿弄的尿戒子。
不过女儿并没有尿,而是睡得正香。
“哥?”
她叫了一声,无人应答,宋知雪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发慌,她用脚试了试,明显炕上除了她跟女儿之外没有旁人了!她男人呢?!
她噌的坐起身,睡意全无,屋子里安静的只有炉子中火苗啪的炸一下的声音,宋知雪伸手去摸谢隐睡的那头,一点温度都没有,看起来人是走了有段时间了。
她忍不住害怕,怕他出什么事,留下她跟女儿无依无靠,也怕他想不开,今天发生的事儿太惊人了,哪怕是现在,宋知雪也还有点浑浑噩噩,不敢相信自己真从谢家分出来了,可她男人什么性格她清楚,孝顺、听话、老实,他是不是后悔了?是不是被公公婆婆的态度弄寒了心?万一、万一寻了啥短见呢?
不成!
宋知雪掀开被子,忍着不适下床穿鞋,谁知突然听到脚步声,这脚步声沉稳平缓,她抓紧被子,下一秒,破旧的房门被打开,一阵风雪迎面而来,来人兴许是怕寒气侵袭到炕上的人,反手把门关上就去了炉子边,宋知雪试探性地喊了声哥,那人顿了一下,嗯了一声。
“……大晚上的,你去哪儿了?”宋知雪后怕不已,“我起来都没看见你。”
“去山上了。”谢隐言简意赅地回答,“你就在炕上别下来,我身上冷,烤一会儿再上去。”
说着,他把火添大了点,又背对着炕,挡住生出的烟。
宋知雪被吓得完全睡不着,她实在是担心,“哥,你怎么去山上了?这么晚,天这么冷,路又滑,太危险了。”
“知道了。”谢隐应了一声,“我去山上找点肉给你吃,总不能天天让你喝疙瘩汤。”
这倒是。宋知雪很犯愁女儿没有奶吃,但她自己都营养不良,又哪里还能有奶喂女儿?要是有点肉吃,说不定能下奶,可是比起喂奶,她更担心大晚上进山的男人:“那也可以白天去,大晚上的,我担心你。”
“下次去之前跟你说。”谢隐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着话,身上烤暖了,他才呵了口热气,“你先睡吧,我一会儿也上炕了,睡一会儿我就先去镇上,尽量天亮之前就回来。”
“不能白天去吗?”宋知雪忧心忡忡,“路不好走,又远,你少说得腿走两个多小时哩。”
“没事。”
他们出来什么都没带,农村人起得又早,就是天冷了,也有勤快人家天不亮就起来的,要是大白天去,被人撞见,村里人应该都知道他从谢家分出来了,一毛钱没拿,到时候他买了东西回来给人看见,怎么解释?免得又给谢老太借题发挥的机会。
宋知雪从来不知道自己男人分家后能变得这么有主意,她性格温柔,没什么主心骨,就事事都听谢隐的。不可否认,她更信任与依赖这个把她从谢家带出来的谢隐,而不是那个总是让她忍让她退一步让她孝顺的谢老大。
这一回谢隐走的时候宋知雪仍然不知道,她又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回来,屋子里多了张用农具跟草垫子搭起来的桌子,炉子上的锅里,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这诱人的鸡汤味儿又浓又香,宋知雪的肚子顿时开始叫,谢隐正用勺子搅拌着鸡汤,听到炕上有动静,回头:“醒了?”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宋知雪总觉得她男人长得好像还挺好看,怎么说呢,就是精气神儿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细看五官是很好的,就是太瘦了些。
她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脸微微红了下,嗯一声,“哥你是已经回来了吗?”
“对。”
不过不爱说话还是一样的,宋知雪有些怵他,“那……”
谢隐尝了尝鸡汤的味道,感觉还成,就跟宋知雪说:“先洗漱,水给你准备好了,洗完吃饭。”
宋知雪乖乖听话,发现屋子里还多了三个塑料盆,两个小的一个大的,昨天晚上她光顾着跟谢隐说话,他要去镇上,她都忘了要把钱给他了,“哥,你去镇上哪来的钱?”
谢隐闻言,顿了一下,轻声回答道:“昨天抓了点猎物,先拿去换了钱跟票,才去买的东西。”
宋知雪一听,立刻紧张无比:“你去黑市啦?”
她也怕隔墙有耳,压低了声音说的,“那可去不得!前段时间村里就有人给抓了!”
“不去的话就要饿死了,知雪。”谢隐柔声说着,生怕吓到她,“至少现在我们都活着。”
宋知雪突然就说不出话了,过了会儿,她轻声说:“……那你要小心,我吃得很少的,不用你冒险。可你要是出了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放心。”谢隐破天荒开了句玩笑,“他们都没我跑得快。”
宋知雪的脸又泛上淡淡红晕,谢隐没让她的脚沾地,把鸡汤端了过来,用被子把她整个人都包裹住,他在鸡汤上面蒸了两个热乎乎的白面馍馍,宋知雪好些年没见着这么白的细面馍馍,惊喜之余又推给谢隐一个,谢隐不肯吃她就也不吃,最后两口子一人一个,宋知雪食量小,一个馍馍一碗鸡汤就饱了。
“哥的手艺真好,我以前都不知道,哥这么会做菜。”宋知雪喝了一碗鸡汤还有点意犹未尽,但她知道自己吃不下了。
这会儿吃饱喝足,日子都有了奔头,她心情也好起来,时间把她磨练成了一个很能吃苦的女人,再困难的环境,只要有一丝希望她也会坚持。可惜谢家是个不能回头的火坑,与她格格不入。谢老太觉得她瘦巴巴的没有肉,说话也细声细气,还自称“我”,便总说她是资本主义做派,宋知雪特别怕谢老太,能不跟谢老太住一起,对她而言就是天大的好事了。
第348章 第三十一枝红莲(五)
宋知雪是过过好日子、吃过好东西的,她是真心觉得谢隐的手艺好,当然,这也可能是她太久没吃到肉的缘故。
谢隐剁了一整只鸡,他盛了一些到新买的大碗里,对宋知雪说:“隔壁那几位帮了我们挺多,我送点给他们。”
宋知雪点点头:“应该的。”
来开门的不是那个看起来冷冰冰很不近人情的何老,而是第一次见面就拍桌子说谢老头谢老太不配为人父母的陈老,他见了谢隐,先是一愣,视线立刻落到谢隐手中的大海碗,里面熬得浓郁的鸡汤正散发着动人的香味,对他们这些好几年没沾过荤腥的老家伙来说,简直是至高无上的美味。
老头儿下意识咽了口口水:“你有事吗?”
“昨天您跟另外三位先生不是给了我们很多东西,真是解了燃眉之急,我心中十分感谢。”谢隐把端着大海碗的手举高一些,“这是我自己熬的鸡汤,不知道合不合您四位的胃口,要是可以的话,还请您不要嫌弃。”
陈老先是被鸡汤的香味儿勾走了魂儿,他努力把视线从鸡汤上移开,对谢隐说:“那不算什么,生而为人,理应互相帮助,再说了,你媳妇不是刚生完孩子?这东西得给她吃。”
农村一年到头难见荤腥,更别提是鸡汤了,陈老就是再馋嘴,也不可能跟人家刚生完孩子的妇女抢吃的。
“没关系。”
谢隐已经将碗放到了陈老手上,他收手极快,陈老怕鸡汤洒了连忙扶住,随后谢隐转身就走,还不忘丢下一句:“记得把碗还给我。”
陈老面色复杂地回屋,天太冷了,他们四个人凑了三床干净被子给谢隐,炉子也没留,四个老家伙只能挤在一张床上取暖,这一大碗鸡汤……
何老鼻子动了动:“外面谁啊?这什么东西这么香?”
陈老把碗放在桌子上:“就昨天搬过来的那个姓谢的小子,说是要谢谢我们给他帮忙,愣是端了这么一海碗鸡汤过来,我看他媳妇还要奶孩子呢,可他转身就跑。”
他故意说这些话就是说给何老听的,还哼了一声:“昨天还有人说人家不好,你看这就算世道变了,也照样有知恩的人,不是人人都是白眼狼。”
何老脸上有点挂不住,暴躁起身:“说那么多干什么,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另外两个老伙计笑个不停,周老说:“老陈你还不了解他,这家伙就是嘴硬心软!昨天那小子,看起来是个有主意的,不愿意白拿咱们的东西。”
张老也笑呵呵的:“我觉着老周跟老陈说得对,但老何也是一片好心嘛,咱从前吃过的亏不少了,再不能栽跟头在这上面,不过眼下住得这么近,倒也不用太生疏,被人看到了,又要说咱们瞧不起劳动人民,又摆资本主义做派了。”
他们四个人一共有四个碗,都用了好些年了,陈老小心地把鸡汤放在桌上,用勺子盛到彼此的碗里,四个人围着桌子坐着,都不由自主盯着鸡汤看。只闻味道的话,就觉得熬鸡汤的人手艺肯定不错。
不过是小小一碗鸡汤,他们喝得珍惜又小心,因为肚子里没什么油水,所以也不敢一口气全灌下去,小口小口的抿,一点一点的品,里头的鸡肉被煮的柔软,几乎入口即化,还有切碎的香菇,吸饱了鸡汤,一口下去,真是又嫩又香,咽下肚更是暖到了胃里。在这严寒的天气里,能喝到这么一碗香浓的鸡汤,幸福感噌噌往上升。
来还大海碗的是周老,他很认真地跟谢隐说了谢谢,又说大家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如果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尽情开口。谢隐点了点头,周老就看见昏暗的屋子里,地上似乎摆着些东西,知道人家正忙着,也不打扰,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他便离开了。
谢隐从镇上买了挺多东西回来,家里什么日用品都没有,他现在的想法是先把年给过了,等过完年再考虑其他。
这个村子不适合他们久住,谢隐不想再跟谢家人有什么牵扯,那些只知道索取,贪婪又自私的人……会让他眼前浮现起一些不好的画面,仿佛又看见了漆黑无边的地狱里燃烧的红莲。
谢隐的手顿了顿,他尽量放平自己的心态,不再去想谢家人,免得再想起这些令人不适的画面,宋知雪叫他时,他冲她笑了笑:“怎么了?”
“女儿还没有名字呢,哥,咱们给她取个名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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