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哀蓝
它从一棵稚嫩的小树苗渐渐成长为参天大树,身边的其他植物大多都死掉了,没有几个能像它这样活到九百九十九岁,最开始,有人误入深山,树妖还会悄悄指引对方出去,可随着时间过去,往山上来的人越来越多。
他们不分昼夜的布下陷阱,猎杀山里的动物,又将数不清的树木砍断剥了皮搬走……其中不乏一些懵懵懂懂隐约要生出神智的草木精怪。
“我要保护我的同伴,所以我就想吓唬吓唬他们,让他们以后不要再进山,可这些人居然认为山中有妖怪,决意放火烧山!”
说到这里时,树妖已气得火冒三丈,它的怒气导致它修炼时心有旁骛,气息沾染上了邪念,而且因为它在生气,大地都开始颤动,东瑶等人不由得将手放到袖中,随时准备取出武器,免得这树妖失控。
“我要把他们永远留在山里,做我们的肥料!谁说都没——你、你在干什么?”
树妖吓了一跳,枝叶抖一抖,原来是神慧正在帮它解开打起的结,它感觉很别扭,“就算你这么做,我也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但是你已经惩罚过他们了不是吗?”神慧问,“你看看他们。”
被树叶缠成茧的人们瘦骨嶙峋,虽还活着,却也仅剩一口气,此时解鲤已经找到了宫桓,正挥手示意,树妖哼了一声:“这可不够!我要他们的命!”
“那你自己不想要继续修炼了吗?”
神慧的手所到之处,邪念尽数被驱逐,连带着树妖原本黑色的枝叶都像是雨后洗净般,逐渐变回了翠绿,它惊奇地举起一根枝叶仔细打量,又惊奇地看向神慧,显然没想到一个人类居然能有这样的力量。
“如果心中被怨恨与恶意占据,道心便会受到损害。”
神慧说着,轻轻抚摸树身,“回头是岸,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树妖犹豫了好一会儿,大抵是跟佛子在一起,它不觉会受到他影响,总之它的抗拒没有一开始那样明显,东瑶见状,给解鲤经子石使了个眼色,三人一同上前帮树妖解开结,动作都很轻,得到自由的枝叶在空中轻轻摇摆,树妖仿佛又回到了千年前,自己还是一棵小树苗那会儿,让它想想……它是怎么在这里生长的?
好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背着背篓回家时,不小心将一颗种子跌落在地,那颗种子后来渐渐长大,就成了它。
所以每当有人在深山走失,它总会下意识地想要帮助他们,直到他们开始捕杀山中生灵,且不肯收手,它越来越愤怒、越来越想要他们付出代价——明明它们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人类要这样伤害它们?
慢慢地,想要复仇的心盖过一切,连修炼都被抛之脑后。
被裹成茧的人便被慢慢放到了地上,解鲤赶紧过去看宫桓,东瑶和经子石则检查其他人的身体状况。
树妖虽然把他们抓了,但没打也没骂,甚至还会在他们饥饿口渴时给他们灌进树汁保命,它就是想让他们也感受一下,只能待在土里不能动是种什么感觉。
神慧露出笑容,树妖弯下枝条,轻轻蹭了蹭他的小光头。
等宫桓在客栈中醒过来,已经忘了发生过什么事,他只记得自己听人说城外有几个村子里消失了很多人,就想过去看看,当然,主要是跟其他四个人拉不下面子,人家两两一对把他排除在外,虽说是他主动要求的吧,可他们不哄着他就太过分了吧?
结果这一去,差点儿把自己给送了。
“什么?!”
听解鲤讲完了树妖的事,宫桓简直不敢相信,他从床上跳起来指着神慧的鼻子对其他三人道:“你们是疯了吧?!那种大妖怎么能放过?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什么时候我们要听他的话了?”
经子石其实也不想放过树妖,但当时的情况是东瑶解鲤都站在神慧那边,他并不想被同伴孤立,也不想展现自己冷血无情的一面。
所以当宫桓跳起来指责时,经子石一言不发。
东瑶冷声道:“这不是没杀你吗?那些村民也都回去了,他们发誓以后不会再疯狂捕猎,树妖也愿意就这样和解,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宫桓最怕东瑶,他心里不服,却又不敢跟东瑶对呛,只能把一肚子委屈憋在心里,反正在他看来,妖魔没有好东西,东瑶是什么人,她可是年轻一代神之后裔中的佼佼者,连她都听那小秃驴的话……
从前他们跟随师门中人出来猎捕过妖魔,从小到大,他们所受到的教育都告诉他们,妖魔是世间至邪至晦之物,它们残暴无情,以人为食,而神之后裔天生就比普通人强大,正是因为他们要肩负起斩杀妖魔、保护众生的责任。
先前是被单秀才吃掉的寻宝鼠,如今又是树妖,寻宝鼠本性不坏,为人所戕害,而树妖亦是因为人类的滥杀才无比愤怒,这让年纪还不大的东瑶等人产生出一种模糊的想法,也许,师长们所说的并不全对。
妖魔也有不吃人,不与人类为敌,那么遇到这样的妖魔,他们也要将对方杀死吗?
真要这样说,这世上坏人多的数不清,可他们还没有做下坏事时,又有谁能未卜先知,将他们杀了呢?
还有一件事令东瑶等人十分在意,那就是神慧在安抚树妖时,居然能让那样狂暴的树妖瞬间平静下来。
这就是佛子的力量吗?
不得不说,跟他成为同伴,令人感觉非常安心,以往解鲤跟宫桓一天能掐一百八十遍,但有佛子在,他们之间虽称不上和谐,也不像从前那般剑拔弩张。
见没人支持自己,宫桓悻悻然道:“妇人之仁,都是妇人之仁!”
没等东瑶跟解鲤因他这话生气,神慧便语气平和道:“妇人之仁,男儿犹不及也。”
小秃驴居然还敢跟自己顶嘴,宫桓立马火冒三丈,“我又没跟你说话!”
“这么瞧不起女的,有本事你别从你娘肚子里生出来。”解鲤没好气地说,“宫大少爷这样厉害,怎么还打不过阿瑶啊?”
宫桓气道:“我不跟你们说了,反正你们是一伙的!”
都是十二三岁的年纪,他又被家里长辈宠爱长大,难免有些少爷脾气,可惜在这里谁都不惯着他,宫桓原本还想发火走人,一想起自己之前被树妖抓住的经历,顿时又萎了。
算了,还是老老实实待着吧,别冲动了,免得出事。
让宫桓失望的是,其他四人并没有因他不合群而有丝毫不安,甚至没人来哄他,大家仍旧各自做自己的事,东瑶跟解鲤总是形影不离,经子石又沉默寡言,结果到头来,愿意跟宫桓说话的还是只有神慧一个。
好在这小秃驴不记仇,宫桓觉得自己还是勉为其难原谅对方吧,就当是让着神慧,谁让神慧没头发,而自己发量茂密呢?
自认为大度的宫桓最终又来找神慧说话,同时也对神慧的想法表示非常不理解,在他看来,是妖魔就该死,他不明白为何神慧要对妖魔也抱有恻隐之心。
神慧面色平和,他虽然比宫桓年纪小,却比宫桓要沉稳得多,从没见过他生气愠怒的模样,无论何时都是一团和气,“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个世界,并不仅仅属于人,也属于这世间万物。”
每个生命都有活下去的价值,神慧从有意识起便这样认为,一花一叶,一草一木,它们都鲜活而有生机,他对人世间的一切都抱有希望与信任。
这是宫桓所无法理解的,所以哪怕神慧愿意跟他说话,他也总感觉话不投机,于是说了没两句,就跑去找经子石抱怨。
经子石永远在擦他那把宝贝黑金玄刀,任由宫桓叽叽喳喳,实在是听不下去的时候,他才会怼一句:“你怎么那么碎嘴?”
一天到晚嘴巴没有个闲下来的时候,就不能歇歇吗?
宫桓再次感觉自己被针对了,说起来他从树妖手里死里逃生,醒来时四个同伴除了神慧关心他,其他三个都是一脸冷漠,真是让人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诶,那天到底怎么回事,树妖到底是怎么被你们说动的?”
关于这个,宫桓好奇很久了,每次他问,神慧轻描淡写,东瑶不理他,解鲤翻白眼,经子石则沉默,所以他真的很不明白,那么狂暴的树妖是怎么平和下来的。
宫桓不提还好,他一提,经子石也想到那天晚上,神慧身上所散发出的佛光。
他一直认为大家都是神之后裔,起点都一样,无非是后天训练,有些人学得更好更刻苦,有些人则怠惰一些,可那时,经子石似乎明白了什么是差距。
生来便是佛子,拥有着连神之后裔都无法匹敌的力量,他似乎也有点明白门派中其他师兄弟们对自己羡慕的目光是从何而来。
人生在世,谁不渴望力量?越强大越是不满足,越不满足越是贪婪,而越年轻,越容易受到蛊惑,越容易嫉妒。
输给东瑶,万年老二,经子石还能用“好男不跟女斗”之类的借口来挽尊,可神慧凭什么?
他甚至心软到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却又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经子石真的很想知道,凭什么?
力量难道不应该属于强者吗?像神慧那样优柔寡断又软弱的人,凭什么比他还要强?
平时经子石不去想这些,可宫桓非要问,问得他心头无名火起,冷淡地起身走开,留下宫桓在原地一头雾水,不明白自己又是哪里说错了话。
第420章 第三十八枝红莲(七)
无论整个团队氛围如何,神慧永远都温和安静,气定神闲,至于东瑶跟解鲤,她俩是绝不可能吵架的,关系好到形影不离,经子石心里思绪再多也不会流露于表面,基本上只要宫桓不作妖,大家就能和睦相处。
除却跟妖魔有着深仇大恨的经子石外,其他三人都还处于年纪不大,思想没有根深蒂固的阶段,大家从小受到的教育便是面对妖魔一定要斩草除根不能心软,时不时与师门中人一起出门历练,所遇到的也都是穷凶极恶的妖魔,然而这一次,先是寻宝鼠又是树妖,这令东瑶跟解鲤的想法产生了变化。
她们二人亲密无间,无话不谈,这样私密的谈话是必然不会考虑经子石跟宫桓的,而神慧生而知之,他在万空寺参禅念佛,一直秉持的都是众生平等的思想,他不认为人类比妖魔高贵,而妖魔就比人类低贱,也不认同为了人类的生存就要大肆捕杀其他种族。
他更希望人类与妖魔能够和平共处,这样的想法可谓惊世骇俗,人类怎么能容忍比自己强大的种族存在?更何况,妖魔还能以人类为食进行修炼,当然是要铲除它们!
五人一路按照地图路线继续前行,接连半个月的风平浪静后,终于在一个小村庄里发觉了不对。
明明是正晌午,家家户户却门窗紧闭,路上瞧不见一个活人,甚至连蝉鸣鸟叫都消失了。
于是解鲤对神慧说:“佛子,还是你去敲门吧。”
神慧气质圣洁,人又和善,确实很容易令人放下心防,若是换作冰块脸的阿瑶或者阴沉的经子石,怕是人家吓死了都不会开。
神慧点了点头,走上前去,敲了几下,里头没有动静,这时宫桓开始幸灾乐祸:“看样子你这张人畜无害的脸也没那么大作……”
话没说完,这家的门就开了一条缝,宫桓顿觉脸生疼,气呼呼地走到一边。
其实这户人家一直在门缝里观察着外头,见是几个年岁不大的小孩,为首的还是个小和尚,一看便觉得正派,这才悄悄把门打开,对小和尚招手:“进来进来,快进来!”
神慧刚走进去,门迅速又关上了。
他一愣,“施主,我的同伴还在外头,请你们不要害怕,我们不是坏人。”
这家户主是年轻夫妻加上一对小儿女,妻子见神慧温文尔雅,便又过去开了门,招呼还在外头的东瑶跟解鲤:“两个小姑娘,快进来!”
东瑶解鲤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进了门,宫桓随即要跟上,女主人迅速把门又给关了,她跟当家的可是观察了好一会,这五个人里,小和尚跟两个小姑娘瞧着像好人,剩下那俩,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东瑶虽面冷,对小孩子却很友善,掏出了糖分给两个小孩子,户主夫妻顿觉不好意思,糖可是金贵东西,他们家平日都舍不得买的,东瑶道:“没事。”
解鲤取出自己随身带的小玩具,卸掉机关递给两个孩子,“拿着玩儿吧。”
三人如此友善,更是令夫妻俩松了口气,男主人犹豫了下:“外头那两个……”
“不用管他们。”东瑶淡淡地说,“他们会自己安顿的。”
解鲤笑眯眯:“是呀是呀,不用管他们。”
宫桓早气得不行,他不懂自己哪里就像坏人了!明明是风度翩翩的大少爷,贵气十足,这些乡野村夫根本不懂得欣赏!
“我说你就一点也不生气?”
经子石却没有回答宫桓,而是蹙紧眉头,回头望来时路看了一眼,宫桓不懂他在干嘛,正要问,被经子石一个眼神吓到,顿时干脆闭嘴,这才发现头顶不知何时汇聚了一大团乌云,而就在乌云之外,还是万里晴空!
这乌云将整个村子都笼罩在里头,明明是大白天,宫桓却狠狠打了个哆嗦,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感觉有点不对劲,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经子石反应快一些:“跑!”
两人一路向着来时路狂奔而去,结果到了村子尽头,却发现整个村子好像被什么奇怪的物质包裹住,有一层看不见的墙壁挡在他们跟前,这墙壁无比坚硬,哪怕是用经子石的黑金玄刀都无法砍出裂痕。
宫桓愈发感到毛骨悚然,他不由得去敲离得最近的那家人的门,用力之大几乎要将人家的房门捶碎,可里头始终静悄悄没有声音,眼看乌云渐渐往下现出大口,宫桓与经子石退无可退,终于,这户人家的门开了,从里头伸出一只老人的手,将他们拽了进去。
随后乌云渐渐散去,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
二人惊魂未定,实在是先前那一幕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根本不知乌云是何物,于是宫桓问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是多么东西?”
“是罗罗大王,嘘,别发出声音,罗罗大王不喜欢吵闹。”
老人压低了嗓音,还捂住宫桓的嘴,至于经子石,他本来就不爱说话。
随后从老人口中,他们也得知了所谓的罗罗大王是什么人。
原来自从三个月前,一团巨大的乌云降临在村子上空,将整个村子笼罩其中,原本安宁祥和的村子瞬间充斥不安与恐慌,每一天,每一天,村子里都会少人。
他们甚至不知道人是怎么没的,反正每一天乌云都会出现,然后无缘无故便有人消失,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有人想逃跑,可一旦弄出大声响,会立刻被抓走,最开始的时候甚至有过一天消失七八个人的状况。
后来慢慢地村民们摸清楚了规律,只要不弄出声音,不在外行走,那么就能保证每天只失踪一个。
至少剩下的人还能活着。
村子里的人出不去,但外面的人却可以随意进来,只是进来之后就别想再离开。
他们的村子总人口数在四百人左右,三个月过去,如今只剩下一半多一点,无论他们怎样小心怎样防备,家人还是会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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