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黎
大日盟、西宛府位于西疆,即冀州禹州边外的群岛云川之间,是围绕四海之一的空蜃沙海而生的荒芜疆外之地,地域无垠广袤,部落、帮派纷繁众多,民风凶悍亦正亦邪,西疆不在九州正统边域范围内,两宗若论宗门实力也远远不足以排进九门之列,但当年俗世百州割据战乱时,疆外聚集了大量的邪修魔道,一度攻进九州,大生祸乱,后来剑阁带着众宗调停,强压着诸州重新划分疆域,西疆天高地远,不能划入九州,也不能一股脑把人都杀光,可不管他们又会时不时捣乱,杀是杀不完,不管又不成,当时那代剑阁掌门想出个很机智的法子——叫疆外那些部落帮派自己成立了两座宗门,并入三山九门之列,列为正道大义之旗。
这招堪称奇绝,西疆自己光是为了抢这俩名号就撕了许多年,等好不容易成立了大日盟与西宛府,入了九门,顶着正道大派的名号也不好再做什么恶事,反而还得自己管着自己别生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乱事,就这么给了九州安定;自那之后,两宗自己在自己的地盘自相残杀作威作福,三山九门就睁只眼闭只眼不管了,而三山九门要做什么决策,也默认不算疆外,免得他们野心膨胀再对丰沃的九州生出什么企图,大日盟与西宛府也识相地不掺和,就这么达成了许多年的默契。
但现在,很显然,大日盟与西宛府并不想再维持这种臣顺与默契。
“忘川决堤,忘川血河崩向山川大地,便有歹人趁机作乱偷袭圣贤学宫,学宫后山封印的血茧崩破,一只半妖破封而出,大闹圣贤学宫后直奔西疆,他自称罗月,自号魔尊,在西疆大建魔楼,一度有传言西疆已尽归他统御,连大日盟与西宛府都臣服与他,闹得天下满城风雨…”明极沉声说:“如今看来,这恐怕已经不是传言。”
“灵苑如何?”岑知一针见血:“天照灵苑凌驾冀禹两州,为九州与西疆第一屏障,如今如何?”
“没有消息。”乌深说:“自玄天山沉后,天照灵苑就再没传出过一个消息。”
所有人心中一沉。
他们都意识到,更可怕的情状可能已经出现了。
“我还听说,那魔楼罗月以半妖之身问鼎化神,是借由忘川血河修习了一种特殊的功法,在那种功法之下,人的修为可以一日千里,练气者可金丹,金丹者可元婴,元婴者甚至可以强行化神!突破境界轻巧如探囊取物。”
时候已经差不多了,明极的目光掠过那些空置的桌席、那些纷纭神色不一的宾客:“这样的话,我听说了,却不知道,这在座、这在座之外,又有多少人同样听说,更甚者……已经动心了。”
“咣——”
厚重的钟声自遥远山门撞响,辽辽漫过大殿内外。
众人下意识望门口望去。
如火的裙裾掠过门槛,劲风猎起她衣摆,宽袖印刻的凤纹几乎展翅欲飞,她身后紧跟着数余位金衣玉带的法宗长老,面容冷肃,气沉质凝,一进来,厚重的威压便如大河决堤,浩浩笼过整座大殿。
所有宾客都被惊住。
这些日子诸宗皆闭山不出,尤其三山,无论多少明里暗里的打探,始终一丝消息不闻,任世人窃窃嘈嘈议论,他们抱着无数的心思来这剑阁赴宴,无数次想过再见会是什么样的情形,但真的见到,仍然被惊得头皮一炸。
化神之威,强悍霸道如斯!
不知多少人瞬间惊站而起,他们眼瞳骤缩,甚至还没看清侯曼娥的面容,便已被她的下马威逼得喘不过气。
岑知几乎下意识皱起眉头。
不只是因为化神的威压,更因为那威压中凶烈的杀意。
青黛紧抿着唇,这位继承了熙生白‘药生尘’的始终脸色冷淡的女舵主,第一次开口,低而哑地说:“灌顶的后患便是如此,修为可以强行突破,可心境不到,渡不过,恐反成心魔。”
灌顶是禁术,是与血祭归为同列的大禁术!
她们也被师长灌顶,但最多不过到元婴巅峰,量变至极,师长却没敢让她们强行质变突破化神,所以后患还不算太大。
可侯曼娥不同,她是三山,北辰法宗别无选择,只有化神才能镇住天下,才能扛住大旗,所以她必须化神,她只能化神。
可将结婴才没多久的年轻首徒生生推破元婴境界,生生推成化神,坐鼎三山之尊,一朝扛负天下,还是在这样惨烈的牺牲下,她怎么可能无波无澜?她怎么可能云淡风轻?她怎么可能不多思不多想不痛苦不忧虑不惶恐?
骇极生怒,生不安,生杀意。
她会生心魔!
岑知紧紧望着侯曼娥,看见她无表情的面庞,泛着血丝的眼珠慢慢扫视全场,尽是一种无可形容的冰冷与审视。
明明还是同一张脸,可岑知却恍惚觉得,曾经在北冥海嬉笑怒骂同生共死的那个法宗首徒,已经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
“师姐。”
侯曼娥听见高远低低说:“玄天宗来了。”
侯曼娥顿了一顿,从满座惶然惊疑的宾客面上收回目光,转过身,看见一行人背着金色霞光而来。
夕阳的辉光宛若为他们披上一层金甲。
为首那人褐劲衣,挎金刀,走过的每一步,灿烈的阳光都被他高大的阴影覆过,漫出让人胆寒的森烈漠然。
侯曼娥冷冷望着他走来,忽而嗤笑起来。
高远听见她像是漫不经心的自语:“你说这样的人,没有滔天的野心,有人会信吗?”
“反正我不信。”她说。
野心是危险的东西,是容易堕落的东西,是可能毁灭摇摇欲坠太平的东西,她现在最讨厌的就是野心,她恨不能将所有危险的东西一尽斩除。
被除名三山的玄天宗,现在立于最尴尬境地的玄天宗,却有这样的一位首徒…不,这样一位宗主,简直是在她抽痛的神经上疯狂蹦跶。
“…”高远像是完全听不明白一样,怔怔抬起头,看着她,看见她脸上的笑容,和眼底渐渐晦暗的凉意。
那一瞬,高远浑身发寒。
强烈的视线落在身上,元景烁抬起头,对上女人冰冷的眼神。
他的眼目已经彻底变作金色,有如黄金兽首滚烫地浇筑,当这双金瞳与一个人对视的时候,没什么人能不移开眼睛。
侯曼娥与他冷冷对视一会儿,慢慢咀嚼着审视与杀意,胸口潮水般涌上来的戾气渐渐泄去,她深深吐出一口气,一言未发,直接先一步转身进去。
玄天宗的黄淮眉心一跳,下意识去看旁边人的神情:“宗主…”
元景烁神色冷漠。
化神之后,他的体魄与面容也一并被淬炼到最盛的年岁,面孔每一寸纹理紧绷而结实,眼窝陷得黝深,刻进那双遍布血丝的金瞳,刀锋般的英俊与冷酷。
黄淮望着他,即使是朝夕相处的他,偶尔也几乎认不出这是许多年前刚入山时眼神光亮与自己比刀的年轻人了。
“走。”元景烁只出了一声,声音低哑,便向殿中走去。
黄淮看着他宽展的背影,实在看不清他的心思,只能低声叫身边众师弟妹跟上。
北辰法宗刚落座,玄天宗便进了来。
嘈杂细碎的议论声戛然一止,各色的眼神复杂望向这些腰负刀光的青年人,最后不约而同凝聚在为首之人身上。
元景烁神色淡漠。
他没有说一个字,也没有露出任何怒容,只是目无旁视地慢慢往前走,所过之处,每一张桌上的酒樽无声碾作烟尘。
大殿没有一个人出声,许多刚才议论最热切的人像被生生掐着脖子按坐在席上,面孔涨得通红,却一声也挤不出。
桌席酒菜被挣扎着碰倒碰翻,恐惧的呜咽与窒息的喘气像诡异的织曲,回荡在恢弘的大殿中。
青蒿明极几人对视,都忍不住皱起眉。
侯曼娥坐在三山的坐席,捏着酒杯冷冷望着这一幕,眼珠折射出的光影冰凉而晦涩不清。
岑知望了她一眼,手指叩住桌角,就要站起来
——殿后的侧边走出一个人。
楚如瑶的出场一点没有侯曼娥与元景烁的气派,她走出来时,身后只安静跟着几位剑阁年轻长老,排场简单得完全不像三山之首的掌座。
她微微垂着眼,眉头紧锁,像在忧虑什么,心神不宁,以至于走出几步时,都没抬起头。
直到她听见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与碎盘声,抬起头,才看清殿里发生什么。
楚如瑶眉头拧得更紧。
她一拂袖,道袍的袖摆掠过腰间的凤鸣剑,无形剑风拂过大殿,将元景烁的威压生生撞散。
“这是在做什么。”楚如瑶出声,她的声音比之前更清冷,简直如钟玉相撞,泠泠而沁寒:“我希望没有谁忘记,这里是万仞剑阁。”
惊魂未定的惊呼与咳嗽都在这样清冷的声音中渐趋于小。
所有人望着她,又望向那站在殿中的玄天宗宗主,像仰望着两头争夺王座的庞然巨兽。
元景烁没有说话,他的神色冷漠到平静,谁也看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突然,他的眼神微微一变。
楚如瑶盯着他,看见他目光往自己身侧移去。
她知道他看见了什么。
侧面的门帘又被掀开,慢慢走出一个人。
青衣,白发。
她很清瘦,腰封勒得并不紧,只是疏疏裹住朴素简单的布料,可秀美的体态像云水一样流泻,收拢到挂着竹剑的腰间,也纤长像是一掌可握。
她走出来,柔和的眉目望见这剑拔弩张的满殿,似乎并不觉诧异,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慢慢走到楚如瑶身边。
楚如瑶看了看她,她根本不看自己,只目光湛湛望过大殿,唇边竟还留有几分隐约的笑意。
“……”
楚如瑶后牙咬紧,猛地看向众人:“今日召诸君来,是为几件大事。”
“为首之一,是我剑阁一事。”
楚如瑶后退一步,侧身避让过林然一人之位。
“狼烟火起。”她一字一句:“此乃我剑阁无情剑主,林然。”
——
没有人出一声,连呼吸声都没有
寂静得像死去一样
“…”
“……”
倏刻,满座哗然!
第228章
一石激起千重浪。
万千目光如利矢刺向那青衫的女子。
他们有的认得她,有的听说过她,还有的却甚至根本不知道她是谁。
有人交头接耳,打探着她的名字、她的身份,那细碎嘈杂议论声渐大,隐约传出“妖主”“江大尊”那么几个熟悉的关键词。
林然这个名字太陌生了,好像唯有“妖主的爱姬”“江无涯的弟子”“剑阁的嫡传”这么些描绘才能给她下一个切实的定义,让他们知道她究竟是谁。
楚如瑶紧绷着脸,冷冷看着宾客们议论。
她与剑阁众人沉默的态度似乎给出了某种错觉,以至于在嘈杂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喧嚣肆意之后,甚至有人直接站了起来,拱手问道:“楚掌门,敢问这位林道友为无情剑主,有何凭证?”
楚如瑶冷冷道:“林师妹乃江大尊爱徒,大尊献天之时,将剑主位传于林师妹,太上忘川剑与狼烟石也一并传交,一应流程皆是我与师尊亲眼见证。”
林然从善如流取出太上剑与狼烟石,分别放在左手与右手,举着给众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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