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舒书书
吃饭的时候他盯着阮跃进看,眼神暗得很,脸色是全黑的。
他黑着脸问:“你这半年都在干什么?”
阮跃进低头吃饭,半天道:“我学得挺好的。”
顿一会又接上:“但以后不学了。”
阮长贵:“……”
他气得举起筷子就要抽阮跃进,被孙小慧给打岔拦下了。
结果孙小慧说了个让阮长贵更生气的,“那个……我们得找人借点钱。”
阮长贵先是不懂,只问她:“这都快过年了,只听说有年前还债的,毕竟过年不欠债,欠债不够年,哪有年前还借钱的?突然又要借钱干什么?”
孙小慧道:“做衣裳的工钱不够。”
她手里就还剩几毛钱,他家四口人做衣裳怎么也得要一天,一天的工钱是两块。
阮长贵看着孙小慧,“这不是刚结算工分,还有猪也卖了不少钱。”
孙小慧低眉吃饭,小声道:“这不是前两天去公社置办年货,又是扯布又是买吃的,布匹贵,吃的买得也多,还有对联鞭炮什么的,都给花完了,还剩下几毛。”
阮长贵眼睛都瞪起来了,啪一下拍下筷子,“你知道做衣裳要工钱,你不留点?”
孙小慧被他拍桌子吓一跳,继续小声:“这不是指望跃进领工钱的嘛……”
结果谁能想到,阮跃进手艺学得稀烂,现在还闹着不干了。
听完这话,阮长贵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他突然感觉胸口剧痛,犹如锤击一般,忙抬手一把捂住胸口——
老天哎……
老天爷哎……
天上缺人不……
缺人就收了他吧……
衣服做上手后速度更快,阮溪下午又把刘杏花、阮志高和阮长生的衣服全都赶了出来。其他都做得很精细,只还剩下扣眼没有锁,扣子没有钉。
阮溪坐着锁扣眼,阮翠芝很感兴趣,别人都散了,只有她还凑在阮溪旁边看。
阮溪知道阮翠芝针线活一向做得很好,缝补衣服的时候最是细致,针脚整齐又好看,于是她便看向阮翠芝说:“三姑,要不你帮我一起锁扣眼呗。”
阮翠芝事有些想动手的,“我可以吗?我怕给你做坏了就不好了。”
阮溪道:“反正是我们自己家的衣服,做得不好拆了重做就行,又没人会说什么。这些活你应该早就会的呀,你跟我一起做呗。”
阮翠芝跃跃欲试,“那我试试?”
说着她拿来自己那件衣裳,“我用我自己的试。”
阮溪把针线包拿给她,自己做的同时再教她处理一些细节。其实大体上她都是会做的,只是因为没有专业学过,所以一些小细节处理得不是很好。
但阮溪跟她一说,她立马就明白怎么做了。
于是姑侄俩坐在一起锁扣眼,一边随便聊聊天。
阮溪捏着针线跟阮翠芝小声说:“等师父教会我画图打板,我把该学的全都学会了,我就跟他说,带你去他家学机器。不用让他老人家再费心,我来教你。”
阮翠芝点点头,也小声应:“好。”
之前她还真没把这事放心上,毕竟当裁缝这事离她很远,她连缝纫机都没有碰过。但今天她看到阮溪踩机器做衣裳的模样,心里就燃起了炽热的火焰。
只要阮溪愿意教她,她觉得自己肯定可以学好。
阮溪笑起来,继续小声和阮翠芝说悄悄话,“三姑你就想想,当了裁缝,平时做衣裳的人是不多,但但凡谁家结婚做衣裳,轻轻松松就能挣几块钱,平时不忙还可以去生产队干活挣工分。到了年下这种时候是最忙的,山上所有村子都要去一遍,那得挣多少工钱啊。而且不管到哪,三餐全有着落,吃的也都是好的,走时村里还给好吃的带走,谁不羡慕啊?”
阮翠芝听得也笑,眼底淬光,“确实挺让人羡慕的。”
第032章
边屋灶房里, 阮洁坐在灶后烧火。
刘杏花拿了一小块精肉,舀水洗干净放到砧板上。
握刀把精肉切成薄薄的肉片,肉片装碗加入胡椒酱油等作料放一边腌制。
蒜瓣在刀下被拍扁成散片, 简单剁上几刀, 便成了蒜末。
蒜末放到一边再切一把绿莹莹的葱碎,最后是一把红艳艳的干辣椒。
锅热倒油,干辣椒花椒和蒜末倒入热油中滋啦一声响, 激起一阵鲜香麻辣。
自家腌制的豆瓣酱和辣子, 入锅炒出红油,半盆水下去,飘起一层艳红。
阮洁在灶后深深吸口气, 感慨着开口说:“过年真好啊。”
这才是请裁缝来家里做衣裳, 就可以一天吃上两顿肉。
中午吃的回锅肉的味道还留在舌尖上呢, 现在又可以吃到水煮肉片了。
刘杏花把早就洗好的青菜豆芽豆皮一股脑倒进锅里,拿勺子搅两下,“这次可没放多少肉,一人吃一点尝个味道就是了,主要就是吃菜。”
阮洁笑着说:“那味道也足够了。”
锅里的水沸腾起来,刘杏花在锅里加入盐和味精胡椒,瞧着菜熟得差不多,捞出来放到深底大白瓷碗中, 随后把肉片加入锅里,稍微烫一下直接捞出放到菜上。
薄薄的肉片烫得白嫩鲜弹, 艳红的汤汁浇上去,再加一把干辣椒和葱碎蒜末, 少少浇上一点热油, 香味直扑到面上。
刘杏花把大瓷碗放到桌子中间, 又简单炒了几个素菜,全部摆上桌后叫阮洁去请老裁缝来吃饭。叫来老裁缝的同时,阮溪阮翠芝和阮志高阮长生自然也就来了。
七个人按老少长幼的顺序在桌子边坐下来,挤得满满当当的。
老裁缝最是舒服,自己一个人坐桌子的一边,没有任何人往他身上挤。
他今天给阮溪家做衣裳,自然就留在她家吃饭和睡觉。
他不爱与人交际,尤其是吃饭的时候更是不说话。
陆续在桌子边坐下来,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菜上,暂时无心想别的。
阮长生待老裁缝和阮志高吃了一口肉,自己也伸筷子去夹肉。
嫩滑的肉片上沾着些许小葱和蒜末,吃到嘴里先是麻辣,嚼开便是软嫩的肉香。
阮长生一边吃一边笑,一副没出息的样子说:“真好吃。”
其他人也都伸筷子夹了肉吃,在舌尖上留着肉香,然后开始吃下面的蔬菜。
吃完肉有别的心思了,阮长生看向阮溪说:“大侄女,跟五叔说说你是怎么开窍的?你这开窍得也太厉害了吧,轻轻松松衣服做成那样。”
阮溪笑笑,看着他瞎掰:“有一天我做梦,梦到一个白胡子老头。他送给我一根针,说我只要拥有那根针,就可以做出世间最美丽的衣裳……”
没让她说完,阮长生直接白她一眼,“你看我像几岁?”
看他这样说话,家里人都笑起来,阮溪笑容更盛,“骗你干嘛?是真的。”
阮长生懒得理她这话,又说:“是挺不错的,好好学好好干。”
说完他又去撩拨老裁缝,“宋大爷,我这侄女可以吧?”
老裁缝看他一眼,“比起你是要可以很多。”
阮长生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嘿,这老头!
阮溪和阮洁看着他的脸色,没忍住噗一下笑出来。
作为凤鸣山上的人,谁没被老裁缝挖苦过几句那人生都是不完整的。
因为要留老裁缝住宿,晚上刘杏花便也挤去了阮溪和阮洁的床上,凑合着和阮翠芝睡一头。老裁缝自然就睡她那一屋,和阮志高睡一起。
四个人睡挤得要死,阮溪整个人贴在墙壁上。
不过再差的地方也睡过,如今的这点困难对于阮溪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她歪着头,和阮洁肩膀贴着肩膀,脑袋靠着脑袋。
刘杏花和阮翠芝在另一头也是肩挨着肩。
母女俩难得睡在一起,夜晚安静的时候又最适合聊天,刘杏花便小声和阮翠芝说话,问她:“前两天你去镇上置办年货,看到四个孩子没有?”
阮翠芝轻轻吸口气,吸气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下显得异常清晰。
等这口气松下来,她说:“妈,不提了。”
刘杏花侧一下头看她,“是刘雄不让你见?还是他们自己不愿意见你?”
阮翠芝眨着眼沉默片刻,开口道:“见到了,但是他们不要我买的东西,只问我还回不回去。我说不会再回去了,大妮就带着弟弟妹妹走了。”
听完这话,刘杏花也沉默片刻,然后说:“四个没良心的。”
阮翠芝松口气道:“确实是我不要他们了。”
刘杏花不悦,“什么叫不要他们了?不要他们了还去看他们?在家天天惦记他们,怕他们吃不好穿不暖。可他们呢,只在乎你回不回去,给不给他们当妈。他们这是舍不得你吗?他们是想你回去给他们做饭洗衣裳!不回去就不是妈了?辛辛苦苦生养他们这么多年,全部都白养了?”
阮翠芝深深吸口气,“算了吧。”
刘杏花语气又硬又冲,“那就算,以后你也别回去看他们了。不是说你不要他们了嘛,那就真的不要好了。下次你再去找他们,说不定直接不见你了。”
阮翠芝眨着眼不再说话,只觉得自己这辈子活得一塌糊涂。
本以为这辈子能圆满幸福,结果现在没了家也没了孩子,变得一无所有。
转念一想又不对,她还有父母,还有弟弟,还有两个可爱的侄女。
她再次深深吸口气,听到刘杏花在她旁边睡着了,自己也便闭上眼睡觉了。
年下里做衣裳和平常不一样,若是平常到人家做衣裳,那可以不慌不忙慢慢做。但年下里要做很多家,便就都是赶着做的,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没有歇的时候。
第二天阮溪和老裁缝给阮长贵一家四口做了衣裳。
拿了工钱再找人搬走缝纫机,马不停蹄去往下一家。
阮溪跟着老裁缝一家一户地去干活,自然也就不回家了,吃喝都是在做衣裳的人家。但因为离得近,她晚上赶完活还是回家睡觉。
赶完他们村的活,她和老裁缝再一起赶往下一个村子。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总能在凤鸣山的某处山道上看到这样的一幕——两个汉子抬着轿椅,轿椅上坐着抽烟锅子的老汉。轿椅旁边跟着个小姑娘,小姑娘穿着花棉袄围着红围巾,围巾挡住半张脸,露出一对灵动的眼睛。再往后是两个汉子抬着缝纫机。
也是这段时间,阮溪跟着老裁缝把凤鸣山上的村子逛了个遍,吃了许多人家的饭菜。家庭好一些的能多吃点肉,家庭差一些的也能吃上几个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