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成白社
第四十六章
翌日, 沈伯文难得睡了个好觉,醒来之后,往窗外一看, 天色已经见亮了。
穿衣起身,屋内已经没有了自家娘子的身影,沈伯文暗自思忖, 估计又去找师娘了,最近她都在跟着师娘学管家, 他本来不想让她那么累,但看着她每次回来,都兴致勃勃的模样, 便什么都没说了。
如玉若是能找到自己愿意投入精力的事情做,总比成天到晚地干家务活儿要好。
想到昨晚的时候,她坐在桌前,面露忐忑地跟他说起:“相公,等你考上进士之后,师娘还说要带我出去交际, 多认识几个官家娘子, 我有些紧张, 怕丢了你和师娘的脸。”
他是怎么说的呢?
记起来了,他当时对她道:“师娘是什么性子的人, 你处了这么久也应该知道了,她带你去见的官家娘子们,定然也是像她这般好相处的, 再说了, 我娘子这般好, 她们肯定会喜欢你的, 莫要紧张。”
逗得周如玉笑了起来,心里也没那么紧张了。
想到这儿,沈伯文面上不知不觉地便露出了一丝自己也没发现的笑意。
洗漱之后,他回到桌前,铺开纸张,倒水研墨,打算给家中写一封书信。
毕竟现在自己已经考上了贡士,贡士是不会被黜落的,因而殿试过后不管怎么样,都能有功名在身,虽然算不上是尘埃落定,但给家中报喜应当是没问题了。
也不知道家里现在如何,爹娘过得怎么样。
离家这段时间来,他也有些想念他们了。
提笔蘸墨,心中有千万句话想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沈伯文无奈地叹了口气,随着心意开始落笔。
先向爹娘问好,随后问自家儿子和女儿如何,两个弟弟如何,二房与三房如何,两个姐姐与小妹又如何。
然后才将自己与周如玉入京之后的事情详细讲了一遍,包括住在老师的宅子中,自家娘子又是如何精心照顾他的,自己在这边也没有落下课业,每日与师兄一起读书,颇有收获。
还描绘了一番自己在京都的所见所闻,包括这里的气候怎么样,写到这边不愧是天子脚下,气象非凡,待自己考完殿试,在这边安顿下来,得了探亲假,便回去将他们接过来,亲眼瞧瞧。
再之后,才将自己已经考完了会试,中了正榜第四名的消息写了上去。
写到最后,提醒爹娘好好保重身体,再过不了多久,自己与娘子便能回乡了。
写完这封信,沈伯文昨日得知名次开始,便一直兴奋的情绪,渐渐地平缓了下来。
他在桌前坐了许久,等到信上的墨迹都干了,便着手将之装进信封里,封好口,便拿起信准备出门去找清风,向他询问一下,要是想要寄信回家,该找到哪儿去。
结果找到人之后,清风很爽快地表示:“我知道在哪儿,正好邵公子也有家书要寄回去,您的也一道给我吧,我正好出去帮您二位给寄了。”
沈伯文想了想,这样也可以,便颔了颔首,将手中的信递给他,并道:“那便多谢清风小哥了。”
“沈公子太客气了。”清风笑笑,便告辞了。
沈伯文看着他离开,正准备自己也回房的时候,邵哲忽然出现,看到他便道:“师弟,我说怎么在你院里没找到你人,原来在这儿。”
“师兄有事?”
沈伯文心中好奇,开口问道。
邵哲点了点头,便将来意道明:“来京之后,我便托了牙行的人,帮我寻摸几处宅子,他们今个儿派了人过来,说找到三处不错的,或租或卖都行,我便想着过去瞧瞧,正好来问问师弟你,有没有买宅子的打算。”
沈伯文想了想,才道:“多谢师兄的好意,不过这件事,我还需回去同拙荆商量一番,不如这样吧,下午我再来寻师兄,无论买还是不买,都给你一个答复。”
这是情理之中的事,邵哲闻言便点了点头,只道:“好,师弟记得下午来寻我,别忘了啊。”
沈伯文哭笑不得,保证道:“不会忘了的,师兄放心吧。”
“行,那我就先回去了。”邵哲得了保证,就先行离开了。
沈伯文也自行回房。
他刚掀了帘子进去,就发现自家娘子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桌前抱着一本账本看的入神。
沈伯文本不欲打扰她,不过想到方才的事,还是掩唇清咳了两声。
“相公回来了。”他的咳嗽声把周如玉从思绪中唤了出来,问完又蹙了蹙眉,关切地看着他:“怎么咳起来了,是不是嗓子不舒服,要不要瞧瞧大夫?”
沈伯文也没想到自己咳嗽了两声,就引来这么一串关怀,忙道:“并没有不舒服,也不用看大夫。”
顶着自家娘子将信将疑的目光,他忙将方才师兄同他说的那件事道了出来。
用来转移话题。
周如玉虽然还没完全放下心来,但注意力的确被转移了,闻言便道:“相公你的意思呢?”
“若是按照我的意思,还是应当在京都买宅子的。”
沈伯文说完这句,便将理由跟她慢慢道来。
“若是在殿试后,被陛下钦点为三鼎甲,就可以直入翰林院,留在京都为官,若是二甲进士,也可以参加朝考,这是朝廷选拔庶吉士的考试,考中者入庶常馆,三年后散馆,时间到了考试,按照成绩分配工作,优秀者留馆,留在翰林院为翰林官。”
周如玉并不笨,虽然还不太明白这几个名词的具体意思,但其中的联系却听懂了。
便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买吧,不过咱们带过来的钱够吗?”
“加上临行前爹娘给的,应该够了。”沈伯文补充道:“吴掌柜派了人,刚把这几个月的分红给我送过来。”
周如玉听罢便笑道:“吴掌柜可真是个厚道人。”
“谁说不是呢?”沈伯文也点点头。
早先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那笔瘦金体,竟还能与吴掌柜做成字帖的生意,照理来说,应当是一锤子买卖,但吴掌柜坚持要给他分红,还将自己的真实意图道明,直言他家中还有几百亩地,赋税重,想要挂在他名下避税,这样的坦然,还有人家先前对自己的帮助,沈伯文还真的拒绝不了。
沈伯文思及自己去找爹娘主动谈起这笔钱的时候,沈老爷子也只道让他自己拿着,说他都找人打听过了,京都那边儿东西都贵,还又给了他二百多两的银票。
想到这里,沈伯文在心里叹了口气,跟周如玉道:“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我下午去寻师兄,到时候同他一起去看宅子,先大致看看,能不能碰上合意的。”
然而他的运气却不太好,那三处宅子,邵哲挑了一处,剩下两处都不太符合沈伯文的预期,不是太贵,溢价太严重,就是地方有点小,回头不够将爹娘孩子接过来一块儿住,索性便暂且将这件事先搁置了,待到牙人再寻到符合他条件的宅子,到时再来看。
接下来的时间,沈伯文与邵哲又回归了专注读书的日常中,为接下来的殿试做准备。
……
三月十五日,卯时。
沈伯文与其他三百四十名贡士,按照他们各自在会试之中的名次,依次排列成队,在经过了今日负责值守的金吾卫的例行搜查之后,便由一位相貌端正,气质严肃的礼部侍郎带领着,准备入宫。
就在贡士们都等在午门前是时候,左右两侧的掖门被打开,沈伯文抬头看了一眼,想到先前听老师给他与邵师兄说过,说这两道掖门,只有在殿试或是大朝会的时候,才会打开,平日里都是不开的。
门开之后,气质严肃的礼部侍郎出了声,声音也与气质很符合,让他们这些来参加殿试的贡士,依照在会试中名次的单双数,分成两队,单数那一队走位于东侧的左掖门,而双数那一队,则是踏上了位于西侧的右掖门。
沈伯文会试中的名次是第四,因而也属于走右掖门的那一队。
好巧不巧的,排在他前面的正是会试中的第二名——韩嘉和。
而那位有着芝兰玉树,状元之才的谢之缙,他自然也瞧见了。
只看了一眼,沈伯文便觉传闻不虚,甚至单论风姿,本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此时并不是他们交谈的场合,故而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随着队伍继续往前走。
穿过午门,礼部侍郎让贡士们止步,等待奉天门的开启。
辰时,天色微亮,朝阳初升,沈伯文看着眼前那道高大的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打开,周围鼓乐声起,他们才得以继续前进,他的视线平视着前方,并不胡乱往周围看,跟随着前面之人的脚步,保持着一定距离,直到再次停下来。
丹陛之上立着以内阁众臣为首的读卷官与授卷官们,身后还有数位执事。
众贡士一齐参拜之后,沈伯文垂下眸子,与众人一起等待着皇帝的到来。
第四十七章
越接近辰时一刻, 沈伯文便越觉得紧张起来,论见皇帝这件事,两辈子也是头一次, 很难不紧张。
片刻后,御驾亲临太和殿。
丹陛之上,太子太师兼华盖殿大学士, 内阁首辅窦知文身着御赐麒麟服,淡淡地扫了眼底下的三百多名贡士, 将他们的举止尽收眼底,收回视线,面容肃穆, 开始宣读敕书。
敕书内容,大致多为鼓励之语。
宣读完毕,殿门两侧立着的左右御史开始点名,众贡士依次进场。
沈伯文从数位阁臣面前经过的时候,心中其实颇为紧张,眼前这几个人, 可以说是大周的文官核心了, 每个人都在官场浸淫数年, 纵然大多两鬓斑白,长髯垂胸, 却仍是气度非凡,将腹有诗书气自华这句话体现得淋漓尽致。
在听到沈伯文的名字时,正站在首辅大人右侧的褚云祁看过去, 不由得在心中点了点头。
步履平稳从容, 面上虽有些紧张但并不明显, 不愧是老夫看好的人。
殿中, 皇帝高坐于龙椅之上,面色无波。
贡士们进了殿,皆行三拜五叩之礼,随后便被诸位执事官们领到早先安排好的位置上。
待到人都到齐之后,巳时正,执事官开始发放策题、答卷纸,殿试正式开始。
沈伯文因是这次会试的第四名,被安排的位置也十分靠前,只是虽离皇帝近,但高度差在那儿放着,他也自然不会仰着头去瞧,因而不必直见天颜,倒是将内心的紧张削减了几分。
待到殿试的策论题目发到手中之后,更是将心思都放在了题目上,全神贯注之下,紧张情绪不知不觉间便不见了。
题目的大意是问:治国□□宜“文治”还是“武定”,亦或者二者兼而用之?你们要是有什么好的意见,都可以提出来,若是不错的,朕会采纳。
沈伯文在殿试之前,便从自家老师和大师兄处了解到,所谓殿试的策问,一般都是围绕着从古至今的治国理论,结合自己的观点,还应该联系当今朝政,写一篇一千多字的议论文。
虽然明面上说的是可以指责朝廷的不足之处,但除非是狂生,一般的考生都不会这么干。
要真有愣头青,胆子大到到指责朝政,或者想凭借着谏言博出位,虽然殿试并没有黜落,但恐怕这份考卷都到不了皇帝跟前,在读卷官那儿就被归到三甲中去了。
沈伯文自然不是狂生,也不是愣头青,他敛眸思索了半晌,才提笔蘸墨,在纸上慎重地落下第一行字:
“臣对:臣闻王者不吝改过,故盛世有直言极谏之科……”
不管怎么样,上来先说皇帝陛下的好话是没有错的。
然后又是正常的歌功颂德,随即便提起笔,顿了顿。
其实这道题,并没有什么陷阱,考生中规中矩地答,一般来说都不会出错,只是想要出彩,也并不容易。
好在沈伯文有一个好老师和一个在朝为官的大师兄,这几日为他与邵哲讲了不少朝中之事。
从此次的题目中,明眼看着是问文治武功哪个更好,但实则其中却暗含着皇帝对于国家政事的考量。
相较于他,那些自小就生在官宦之家的考生,比如谢之缙,韩嘉和等,皆神色从容,落笔成文时行云流水,更显得心应手。
沈伯文思来想去,在最近听闻的消息当中,能与之关联的,怕是只有大周西北边的大戎屡犯边界,近年来尤为猖狂的事了。
又在心中斟词酌句了片刻,才再次落笔。
这次落笔之后,便再无磕绊,顺顺利利地写了下去。
几位阁老们也在注视着前排的数位考生,首辅窦知文的视线在扫过沈伯文的时候,微微停顿了一下,便移开了,重点关注的还是谢之缙,随后便微微点头,显然十分满意。
而谢阁老却没有看向自己的幼子,他腰背挺直,将考生们的表现一个个收入眼中,便在沈伯文身上停了下来,暗自打量了一番,但神情淡然,看不出是好还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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