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成白社
另一个忽然道:“咱们这几个人当中,与沈大人文风类似的,是不是只有仲兄啊?”
蒋沛春方才忙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我方才看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
“那咱们乡试的时候,是不是也应当多多少少改换一下文风,将之往稳重平实这方面靠?”
蒋沛春听罢就陷入了纠结,不知该如何办。
正犹豫的时候,一边的仲煜已经看完了九篇文章,心下佩服的同时,也不忘为同窗提建议。
他道:“若是你们所擅长的不是这一类文风,强行改过去,怕是会不伦不类,反而失了自己原本的水准,但若是水平足够,能随意改换的话,倒也不是不能尝试一番,到底该怎么做,诸位自己再多加考虑考虑。”
“多谢仲兄。”
“谢过仲兄。”
他的建议不可谓不诚恳,其他人自然听得出来,闻言便都拱手道谢。
仲煜见状,也同样抬手回礼,和气地道:“诸位客气了。”
……
就在考生们相继对着沈伯文的文集研究的时候,他本人则是与褚彦文一道,婉拒了知府的宴请,留在府内休息。
主考官的职责是出题以及阅卷,至于其他事务,则有监临官与提调官负责。
譬如考场准备,考务,考纪以及后勤供给工作等。[1]
八月七日,是诸位考官们一并入贡院的日子,同时也是锁院的日子,在接下来的二十一天里,朝廷派来的御史惠正青,主考官沈伯文与副考官褚彦文,还有数位同考官们,都不能踏出贡院的门。
踏入贡院之后,众人集体对天焚香盟誓,这也是乡试一直以来的传统。
御史惠正青焚香吁天,高声道:“惟国家求才资用,事莫大于兹,凡我有事,尚同心殚力,克襄厥哉,如或售私奸政,取舍罔中,用债于兹事,有如矢言!”
他这番话说罢,沈伯文紧接着带领其他同考官们上前一步,面色肃然,焚香盟誓:“因文取才,其真其允,如弗既厥心自作慝者亦如之!”
最后才是提调官,监视官等人:“如有怠若职、乱若事者,亦如之!”[2]
集体盟誓完毕,才进入出题选题的阶段。
进了内帘,沈伯文朝数位同考官们拱手,态度温和地道:“出题之事,便麻烦诸位。”
“大人客气了。”
大周有规定,不允许主考官提前预构,三场考试前,都需要临时从公揭书中出题,必须由同考官拟定,随即再由主考官“缘手探策而决之”[3],才可谓之公平无私。
首场所需要出的题目数量是最多的。
同考官们大都是从浙江省各府调来的教谕等,已经不是第一次参与乡试,经验是有的,到傍晚之时,备选的题目便已经出好,等待沈伯文抽选裁定。
……
就在贡院内的考官们忙碌的时候,贡院外的考生们也怀揣着紧张的情绪,能否在此次乡试中榜上有名,获得举人功名,从而参加明年的春闱,成了考生们最近几日梦里都会梦到的事。
八月初九,四更时,贡院外就已经排了长长的队伍,皆是等待入场的考生们。
明远楼头星斗稀,三声画角雁南飞。
此时父母应相说,共喜儿郎入棘闱。[4]
这首诗中所描述的,便是乡试搜检时的景象。
原本的搜检时间应当是黎明,只不过随着近些年来考生数量越来越多,若是黎明再开始,到开考的时间,尚且不能搜检完所有考生,因而朝廷才将搜检开始的时间提前到了四更。
沈伯文此时便身在明远楼中,端坐于桌前,目光平视着前方,心中却在计算着,距离开考还有多长时间。
算着算着,便不自觉地回忆起了那次自己参加乡试时的情景。
当时入场之时,看着只有考官们才能在进入贡院之时踏入的龙门,自己心中是如何想的?
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时光荏苒,距离自己乡试那会儿,竟已过去了三年,从考生的身份转变为了考官。
考生们一共考三场,每场三日,三日之内不得踏出号房,而考官们同样不轻松,要在贡院之中待到阅卷完毕,相较身为考生时的自己,沈伯文只觉得身为主考官时,心中压力更大,肩上责任更重。
三场考试结束之后,即将面临的阅卷,才是重中之重。
先前他来之前,便拜访过谢阁老,向他请教过关于阅卷的取文标准。
谢阁老只道三词:“典雅”、“平实”、“通畅”。
这便是大周阅卷官们应当遵循的,通用的取文标准了,不过说罢这三条标准,谢阁老又告诉沈伯文,在实际操作过程中,也可以按照自己所欣赏的行文风格来取,并不那么严严格。
如若不然,也不会有考生们去买来主考官的文集,来研究喜好这种操作了。
也就是沈伯文来到杭州府之后,没有刻意去打听外面的事。
要不然就会得知,他的文集甚至已经卖断货了。
第八十章
每一场考试结束之后, 考生们的考卷都会经过弥封、誊录和对读三个环节,然后再被送到内帘,以供考官们评阅。
与之相应的, 沈伯文与褚彦文等一众考官们,也是先评阅首场试卷,再评阅第二场试卷, 最后评阅第三场试卷。
评卷过程十分辛苦,每一份试卷都要仔细看过, 甚至还要写评语,最少两个字,最多上百字, 需要斟酌之后,才能写上恰如其分的评语,并不是随便看过就能算评完的。
同考官们各自负责他们那一房的考卷,至于沈伯文,除了审阅同考官们送上来的正卷,备卷, 还要在那些被黜落的考卷中自行搜寻, 以免出现那种“初阅似无奇, 而再阅渐觉其隽永,有初场似庞杂而后场才见其闳博者。”的情况[1]
比如他此时手中所握的这份考卷, 许是不符合那位同考官的口味,便被黜落一旁,但沈伯文在翻看落卷时, 认认真真地将之看完, 却有不同的感受。
这篇文章, 虽行文之间略有粗糙, 不那么雅正,但字里行间的内容,却是言之有物,细看之下,自有其值得夸赞之处。
思量片刻之后,他便将这份落卷提了出来,同时将这篇文章记在心里。
“大人觉得这篇不错?”
沈伯文刚放下考卷,就听见褚彦文走到他旁边,一边拿起他刚放下的考卷,一边轻声问道。
此时天色已暗,屋内点着好几盏灯,包括沈伯文自己在内的所有考官们,没有一个是空闲着的,有互相交谈的,也有眉头紧皱着看着文章,或眉目舒展地连连点头,或是面无表情地提笔写着评语,或是神情放松地放下笔,整理着已经评阅完的考卷……
因而倒是一时之间没有人往他们这边投来目光。
沈伯文闻言,便嗯了一声,然后道:“褚大人也可以看看。”
这几日一块儿工作下来,沈伯文心中有一种果不其然的感觉,只看褚彦文对考卷的评语,便知他这人眼光毒辣,目光精准,且颇有才学,并不是如先前在京都那般模样。
褚彦文看完之后,亦是点了点头,轻笑了一声,才佩服地开口道:“不愧是沈大人,竟能发现这颗沧海遗珠,这篇文章倒真是不错,若是没被你找出来,倒是可惜了。”
沈伯文温文尔雅地笑了笑,只道:“承蒙陛下信任,我等自应当尽职尽责,多为朝廷挑选人才才是。”
“您说的对。”
似是没想到沈伯文闻言便说了这么一番光明正大的话,褚彦文愣了愣,才含笑点头应道。
却不知沈伯文方才这句话,皆是出于本心。
曾经作为寒窗苦读之中的一员,沈伯文其实很能体会考生们的感受,此时作为主考官,不管是站在为朝廷取士的角度上,或是考生的角度,他能做到的,便是尽量做好自己的工作,认真筛选评阅,给他们最为公正的结果。
顾不上多加感慨,沈伯文与褚彦文又立马投入了评卷与搜卷的工作当中。
……
考生们不轻松,考官们更是不轻松。
只不过考生们如今也顾不上思考别的,考罢三场之后,贡院大门再次打开,或是被兵士们抬出去,或是走到门口就被家人们扶着出去,又或是自己还略存体力,能坚持走到住处。
不管如何,对于考生们而言,此次乡试之中,他们已经尽了自己所有的力,唯一剩下的事,便是等待放榜,是不是能榜上有名,成为举人,风光参加鹿鸣宴,就在八月末的放榜了。
只不过考试虽然已经结束,而沈伯文他们的工作却还没有结束。
除了对第三场的考卷继续进行评阅之外,沈伯文与褚彦文这一位主考官与一位副考官,还要对最后的考卷们进行裁定,沈伯文主要负责《易》、《书》二经,而褚彦文负责《诗》、《春秋》、《礼记》三经,各有分工,互不干涉。
最后再进行排名。
一般而言,每科中式举人的前五名应分别取自五经的各经,被称作“五魁首”。
至于前五名的排序,则应决定于各自答文被录为程文篇数的多少和评价的高低,录为程文最多和评价最高者应为解元。[2]
譬如此番浙江省乡试的这位解元,便有本经《诗》义、《四书》义、以及策的第一问等三篇答文被录为程文,且考官们给出评价都颇高。
……
经历了整整二十一日的辛劳之后,八月二十七日,贡院撤棘,沈伯文等一众考官们才走出了贡院的大门。
回到住处后,他沉沉地睡了一觉,知道第二日正午时分,才醒了过来。
听到房内有动静,一直在门口候着的唐阔忙推门走了进来,关切地问道:“老爷,小的给您打水净面?”
沈伯文从床上站起身来,嗯了一声,又叫住他,吩咐道:“顺道去厨房要一碗鲜肉馄饨,多放点辣椒油,再要几个小菜,睡了这么久,还真有些饿了。”
“您放心。”
唐阔闻言便笑道:“您的口味,小的清楚,一早便交代给厨房,就等着您醒了再下进锅里了。”
沈伯文摇头失笑,“就属你机灵,行了去吧。”
唐阔嘿笑了两声,这才退出门外去。
不一会儿就端着水盆进来,然后出了门去厨房端早饭。
毕竟他清楚自家老爷的习惯,洗漱这方面一贯不要人伺候,都是亲力亲为的。
现下是秋老虎的季节,屋内放了冰盆,倒是没那么热了,不过用沁凉的冷水洗过脸,沈伯文才真正觉得清醒过来。
擦干脸上的水,放下手巾,他长舒了一口气,走到窗边站住,迎面正好吹进来一丝微风。
想到这二十一日在贡院内的忙碌,他便觉得颇为心累。
没想到做考生的时候累,做考官的时候同样不轻松。
甚至这份辛苦,比起考生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肩膀上的责任更重,压力更大,所承担的也更多。
不过好在现在乡试已经结束,他自己也能稍微放松一下了。
譬如,好不容易又回到南方,吃几顿南方的美食,应当不过分吧?
正这么想着,就听见有人敲门,沈伯文顿了顿,便道了声:“请进。”
来人倒也不出他的预料,正是一解除正事状态,就重新变得散漫起来的褚彦文。
只见他摇着扇子,自来熟地走到桌前坐下,“啪”的一声把扇子合上,道:“延益,现下乡试也考完了,咱们是不是能松快一下了?”
上一篇:穿成恶毒后娘:带崽崽发家致富
下一篇:她作死向来很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