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路 第98章

作者:成白社 标签: 朝堂之上 科举 平步青云 穿越重生

  ……

  参加了一趟接风宴,认识了一堆人,除此之外,也不算没有别的收获,只不过还是一如既往不喜欢喝酒的味道。

  虽然现如今的酒读书都不高,但对于沈伯文这种不能喝酒的人来说,喝多几杯还是不怎么舒服。

  回到家中,唐阔把自家老爷送到正房门口,便被指派去休息了。

  正房中还隐隐约约有着光亮,沈伯文推开门进去,果不其然在桌旁看见了自家娘子,单手撑着头,双眼微阖,一副困倦的样子。

  他摇头失笑,脚步放轻走了过去,然后轻声唤道:“如玉,如玉?”

  周如玉也是方才撑不过去,才睡了过去,本就没有进入深眠,闻声就醒了过来,迷迷糊糊间睁开眼,就瞧见自家相公站在自己面前,她揉了揉眼睛,带着一点儿鼻音,柔声道:“相公回来了?”

  沈伯文“嗯”了一声,在桌旁坐了下来,伸手按了按微微有些胀痛的太阳穴,随即才道:“我走之前不是同你说了吗,今日的宴席怕是结束得晚,让你跟孩子们先睡。”

  周如玉闻言便温柔地笑了笑,但并没有就这个话题回话,只道:“相公晚上喝了不少吧?厨房里还温着醒酒汤,我去端来给你。”

  说罢便站起身来,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让沈伯文刚要说出口的话堵在了嗓子里,不由得无奈。

  他的手还在揉着额角,心中却还在理着自己今晚所见的这些人的性情与他们之间的关系。

  再深入的暂且还不得而知,不过他们表现在面上的性子倒是能看得出一二来。

  孔知府的最容易不过,通身上下突出“圆滑”“懒散”二词。结合自己在京都中打听调查来的来看,这位在兴化府的表现,的确可以用这两个词来概括。

  没什么突出的政绩,也没犯什么大错,安安稳稳地待了两年,只要不出错地再待上一年,他便可以平稳地回京述职,离开这里,运作一下又能换个好地方继续当官。

  沈伯文身子往后靠了靠,微微闭上眼睛,食指在椅子的扶手上无声地敲击着,心道难怪他对自己的态度也是拉拢为主,如果是以这样的行事风做官,倒也不奇怪。

  秦千户,暂且还看不出什么,表现出来的虽然是大部分武将的特质,豪爽,大方,不拘小节。

  但却不代表真实性格亦是如此,谁能说这不是他表现出来迷惑别人的呢?

  不怪沈伯文多疑,只是景德帝将他派到这里,临走之前还专门又谈了一次话,足以证明这里的水不浅……

  至于黄同知?

  他对自己的态度看似与旁人并没什么区别,沈伯文却敏感地察觉到对方并不怎么喜欢自己。

  原因不得而知。

  还有那些错综复杂的乡绅势力们,他叹了口气,停下了敲击扶手的手。

  察觉到门帘被掀开的动静,他又重新睁开眼睛,果不其然瞧见自家娘子端着醒酒汤进来了。

  朝自家娘子露出个如往常一般温和的笑意,沈伯文在心中想着。

  不着急,慢慢来。

  ……

  翌日,沈伯文起得比平日里稍微晚了些,许是因为酒精的原因,昨晚睡得很沉。

  早上醒来的原因,还是因为霁哥儿这个活力满满的小黑炭,早早地就醒了过来,然后一屁股坐在了自家阿爹身上,压得沈伯文在梦里都喘不过气来,梦到自己被一条蟒蛇缠住,呼吸不畅,挣扎了半天都没有挣脱,绝望之下醒了过来。

  一睁开眼睛,就对上了自家小儿子好奇的眼神。

  一看这小子还坐在自己胸口上,沈伯文不由得气笑了。

  周如玉也被他们父子俩的动静给吵醒了,睁眼一瞧,也有些忍俊不禁,但却没急着解救自家相公,笑眯眯地道:“相公,劳你先看着霁哥儿,我先起身穿衣,洗漱好了再来替你。”

  沈伯文:“……”

  沈伯文能说什么呢?只能哭笑不得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好在周如玉的动作很快,沈伯文没有哄多久,她便收拾好了,解救了正在被霁哥儿缠着的相公。

  又过了一会儿,沈珏与沈珠也过来给爹娘请安。

  顺便留在正房用早饭。

  沈伯文吃得最快,不过放下筷子之后却没有离席,有一搭没一搭地同自家娘子说着话。

  周如玉方才说完他昨日给京都写的几封信,已经通过驿所寄走了,然后又说到这边的院子有点太小了,住了这么多人,现在有些太拘谨了,两位师爷带来的下人都没地方睡,只能睡在过道里。

  “这确实是个问题。”

  沈伯文闻言便顿了顿,也道。

  周如玉又道:“不过阎夫人昨日来寻我,说是已经选好房子了,今日就准备搬出去。”

  “竟这么快就选好了吗?”沈伯文有点诧异。

  “他们家人口不少。”周如玉给阿珠夹了个卷饼,才继续道:“可能也是觉得挤在这儿不方便吧。”

  沈伯文点了点头,“也是。”

  不过搬与不搬,都是他们的自由,他在这件事上也没什么发言权,听过便罢了。

  接着说起另一件事来:“可能过几日,就有官员家眷邀请你去做客,或是乡绅的家眷来拜见你。”

  随即便大致地把自己昨日在宴席上见过的那些人同她说了说,他一向不吝在妻儿面前说这些事,即便是才十岁的阿珠,也可以跟着一道听。

  周如玉听罢,心中了然,颔了颔首,道:“我明白了。”

  见她正色起来,沈伯文便轻笑着道:“不用有什么负担,就当成正常来往便是。”

  这件事说完,饭桌上除了吃饭一直都很慢的阿珠,还在跟自己盘中那块儿卷饼做着斗争之外,其他人都已经吃完了,沈伯文扫了一圈,略微思索了片刻,便对长子问道:“我今日要与两位师爷去外头看看,你要跟着一块儿去吗?”

  沈珏一听,眼睛顿时亮了,一贯稳重的少年也有几分掩饰不住的高兴,立马点了点头,道:“父亲,儿子也想去。”

  这个答案并不出沈伯文所料,他笑了笑,点头应了:“那行,我们这会儿就出发吧。”

  说罢,沈伯文便站起身来,同周如玉说了一声,就先行往外走去。

  沈珏动作很快地站起来,也迫不及待地告别之后,就跟在沈伯文身后一道出去了。

  他们父子俩带着唐阔走到大门口的时候,老金已经将牛车收拾好了。

  是的,牛车。

  先前听说他们准备今天出行,可能还要去乡下,老金便委婉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乡下的路不太好,坐马车的话,怕是会很颠簸,他们如果不着急时间的话,牛车可能是个不错的选择。

  沈伯文听罢,觉得很有道理,然后今天的他们的出行工具就变成了牛车。

  牛拉的车,自然也是一架没有顶棚的平板车,只在上面铺了层稻草,又铺了垫子。

  见自家老爷带着小少爷过来,看了看他们俩的外貌气度,又看了看这简陋的牛车,老金不由得有点赧然,刚想说什么,沈伯文便笑了,主动道:“先前在老家的时候,倒是没少坐牛车,确实是比马车稳当。”

  沈珏也点点头,关于桃花村的那些记忆又浮现了出来。

  想到秋生,石头,师弟,还有离京前见到的两个大了不少的堂弟,突然有点儿想他们了。

  沈伯文这话刚落,鲁师爷与阎师爷便一块儿过来了。

  人都到齐了,唐阔跟老金坐在前面的车辕上,沈伯文和沈珏还有两位师爷坐在后头,一行人这便出发了。

  现下还是清晨,日头还没有升到正当空,倒是没有那么热,牛车慢悠悠地走着,渐渐地驶出城门。

  沈伯文先前看过地图,明白从这个城门出来,往外走一段路,便到了晋江县的地界儿。

  说到晋江县,他便想起了昨晚在接风宴上那位笑眯眯老好人模样的晋江县令。

  进了晋江县,看着倒是一派安详,道路两边的田地里,有几个农人正弯着腰在劳作,沈伯文示意老金将牛车赶到一棵树下,车停了之后,让唐阔看着牛车,让两位师爷自行活动,自己则带着儿子和老金往一位老农的方向走去。

  若是带着唐阔和两位师爷一块儿去,人数就太多了,只怕刚走近,就把人给吓得不敢说话了。

  至于带上老金,则是因为他是本地人,且官话说得不错,沈伯文若是想跟当地人交流,少不得他来做个翻译。

  不过沈伯文对于当地语言的学习也已经安排上了。

  在过去的路上,沈伯文问老金:“他们现下在种什么?”

  “种冬小麦哩。”老金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是这么简单的农事也还是知道的。

  沈伯文点了点头,看来这边种的东西,跟广陵府那边也差不多。

  又走了几步,方才看到的那位老农便近在眼前了,他一抬头,瞧见沈伯文这几个人朝自己走过来,不由得局促起来,不知道这几个人想要干什么,难道是问路?

  沈伯文停住步子,对老人打了声招呼,“老人家好,请问清溪村怎么走啊?”

  见老人家露出了迷惑的眼神,老金忙用兴化当地话又问了一遍。

  这是先前就已经说好的,假借问路的由头,再多聊几句。

  老金说的话,老人才听懂,听罢便道:“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走个三里地再往东拐,再走一里地,就能瞧见清溪村的村口了。”

  他说话的音量不大,声音中满是疲惫,有些有气无力。

  沈伯文静静地听着,看着。

  老人因为常年下地,皮肤被晒得黝黑,身子佝偻着,身形瘦削,头发花白,面上满是皱纹,手也是黑的,指甲缝中还有方才劳作时沾上的泥,他除了一开始对他们几个人的到来有些紧张局促之外,指完路之后,就平静了下来。

  沈伯文细看之下,只觉得那不是平静,而是枯槁。

  问完路,沈伯文又让老金问了问,老人家今年多大了,他们地里的收成怎么样等等几个问题。

  得到的答案却让沈伯文沉默了。

  ——这位老人家,今年不过四十六。

  而地里的收成,倒是还行,沈伯文大概比较了一下,心里大概有数了,好像跟桃花村那边的收成差不离。

  他这般想着,又让老金问了句:“您怎么一个人啊,您家里的年轻人呢?”

  本以为这是个再平常不过的问题,却没料到,就是这个问题,让这位老人顿时沉默了下来。

  方才还算是轻松的氛围,马上凝固了。

  老金有点儿不明所以,不由得看向自家老爷。

  还不等沈伯文做出反应,老人家开了口,声音沙哑地道:“没了。”

  他低着头,没有看他们任何人,“前些年来了海盗,官府募兵的时候,把他征走了,海盗打跑了,我家大儿也没了,给了两百文的抚恤,说是他受伤以后掉进海里了,没捞回来……”

  就两百文钱,他好生养大的儿子,就没了……

  老人再次抬起头时,眼眶通红,却没有泪水。

  他已经哭不出来了。

  沈伯文几人听罢,心情沉重得不像话,这人世间,最难过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还请您节哀。”

  老金磕磕绊绊地转述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