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撕枕犹眠
好不容易,总算是将那张纸掏了出来。徐徒然捏着纸片跳出祭坛,与杨不弃另寻了一块巨大的血色琥珀藏好。后者右手认真地从她指尖擦过,修好她方才擦破的一点表皮,目光旋即落在那张纸上:“写的什么?”
“看上去是一些信息记录。”徐徒然展开纸张,小声道,“字迹很草,涂改的情况也很严重。”
事实上,这上面的字何止是草,看上去简直像是上课打瞌睡时硬撑着写下的笔记,汉字之中似乎还混着拼音和字母。而且有些笔划还有很突兀地突起,看上去像是贴在某个不平整的表面上写的。
纸张右侧有明显的撕裂痕迹,应该是从本子上扯下的。所用的纸张和茶室女子的一样,想来应该也是从大熊办事处偷拿的——这样看来,留信的人大概率也是被困在这儿的人类之一。
徐徒然看了半天,只觉这字比祭坛上的花纹还难认。忽然想起一事,忙掏出了装在银盒里的笔仙之笔。
“回答我,这纸上写的是什么?”她低声问道,注意到旁边杨不弃有些诧异的眼神,忙解释道,“这东西好使,有问必答。”
杨不弃:……
倒也不用解释。这东西的作用我还是记得的。我比较在意的是你是怎么发现这事的。看着也不像是想起来的啊。
杨不弃百思不得其解,另一头,笔仙之笔已经开始噗噗噗地吐泡泡,认命地回答徐徒然的问题——
一颗颗红色泡泡当着他们的面破灭,构成一行行支离破碎的字句:
【黑熊就是白熊。白熊就是它。林子里实际只有一种熊。所有的存在都是它。】
【熊是它。熊是虫子。熊是旅鼠。】
【熊会捡胸针。而且会在离开时带走所有的胸针。】
【找到自我是一个骗局。我们永远不可能找到想要的东西。它们都被带走了。】
【最后的道路,只有在旅鼠跳海时才会打开。】
【林子是假的。】
【叶子是障壁。树冠是树根。虫子是食物。光是土壤。】
【我们已沉没。我们在水底。】
【我没法再记下更多了。它已经看到我了。它们就快来了。我会被送回起点。我会再次失去一切,包括我的力量与记忆。】
【帮我记住我,如果你看到纸,请帮我记住我!我姓苏,我有一个很可爱的妹妹。我家庭和睦。我喜欢锅包肉和地三鲜。我大学学的是动画。我曾因为失恋染过头发。】
【如果我们有缘见面,你对我说这些,我可能连听都听不见。但拜托,请帮我记住。让我确信,至少有一个人能记住真实的我。】
【谢谢你。我会忘记,但现在的我谢谢你。】
……
至此,整张纸上的内容都已经翻译完毕。
笔仙之笔虚弱地吐出最后一个句号,转头就开始催促徐徒然将盒盖盖上——它能感受到那些血色琥珀的气息,这让它觉得非常不舒服。
徐徒然心不在焉地将它放了过去,思忖片刻,轻声开口:“它刚刚写的那些……”
“是真的。”杨不弃下意识道。
“……?”徐徒然懵了一下,“什么?”
“哦,我是说,它所转述的内容都是原版的。”杨不弃这才想起徐徒然现在对自己的能力毫无了解——事实上,由于她的态度一直太过自然,以至于杨不弃总会忽略她失忆的事实。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留下这些信息的人,也都是如实记录。至于他所记下的东西是不是真实的,这我就无法确定了。”
别问他为什么都变成这样了还能保有预知倾向的能力,他也不知道。但不论如何,这在杨不弃来看总是一件好事。起码这能证明,现在的他并非是一个全然的怪物。
每当意识到这点,杨不弃心里总会腾起些微妙的感觉。而他的旁边,徐徒然则再次展开了那张纸,面露思索。
“从这张纸记录的内容来看,记录者当时应该是找回了部分能力,也设法进入了林子的深处。至于他现在还不记不记得,这事就不好说了……”
她抿紧唇角,耳朵忽然捕捉到手推车碾过地面的响动——那个将血色琥珀运进来的大白熊似乎已经结束了工作,正要推着空下的小车离开。
这对徐徒然他们来说当然是好事。展馆内没有其他工作人员存在,这意味着他们接下去可以在这里自由探索——不过很快,徐徒然就发现,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撑在地上的手掌不知为何,感受到了几丝黏腻的触感。她抬起手来,只见手掌的下半部分,正沾着新鲜的红色液体。
几乎是同一时间,脑海中再次有“增加一千口口值”的提示音响起,杨不弃抬头看了看上方,皱起眉头。
“是我太敏感了吗?”她听见杨不弃小声道,“这里的光线好像一下变暗很多。”
徐徒然:“……”
似是明白了什么,她飞快地收起了纸张,转而拿出了那张游客导览册。在看到“香樟林”对应页面的配图后,脸色霎时微微一变。
只见这会儿,那张圆形的照片内,翠绿香樟树正被夜色笼罩。
——这意味着,他们现在所处的建筑物,已经“入夜”。
“我们得赶紧离开。”徐徒然立刻抓着石矛起身,拽着杨不弃就走。而就在两人站起身的瞬间,两只血手突兀地从展品下方刺出,直直朝着他们的衣角抓来!
徐徒然暗骂一声,也顾不得会不会被发现了,转身一挥石矛,层层冰块立刻沿着血手飞快爬上,转眼便将两只血手完全冻结!
然而就在冻上的下一秒,便听“咔”的一声。
冰块之上裂开了一道深深的缝隙。
“走!”看出这些东西不好对付,徐徒然也没恋战,抓着杨不弃加快脚步。走出没几步,行动便感到一阵滞涩——不过短短数息之间,地面上就已经蔓开了一大片红色的液体。一只只鹌鹑蛋般大小的血手从液体间蓬勃长出,密密麻麻连成一片,每当他们脚步落下,便要去扯他们的鞋底,仿佛拼尽全力都要将他们留下。
徐徒然还好,她鞋底本来就厚,每次下脚时用力些,还能顺带碾死那么十几二十个。然而杨不弃的情况就比较尴尬:
他此刻用来行走的是比较细脆的根须。而这些根须,都是扎在花盆里的。
花盆带土,本就沉重。他用的还是那种塑料小花盆,又软又容易塌,有些之前在赶路时就已经有了破损。此刻被那些东西一拽,更是摇摇欲坠——
不对,已经坠了。
杨不弃震惊地看着某个从根须上脱落的小花盆,当场爆手速石矛将它从地上挑了上来。但捞回归捞回,一时半会儿绝对没时间穿,只能先挂在石矛上晃荡,自己则将暴露出的那截根须高高翘起,艰难地用余下几个花盆继续往前赶。
“你还行吗?”注意到杨不弃身残志坚的动作,徐徒然神情复杂地看了过来。
……后者只庆幸现在的自己没有脚趾。不然他这会儿可能已经躺在了坑底。
“还行。”他顽强地说着,话音刚落,又一个塑料小花盆被扯得裂开一条缝。
杨不弃:“……”
他出去就换不锈钢的!
徐徒然匆匆扫过了他的下方,也觉得这样下去似乎不太行。此时他们距离大门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出于安全考虑,他们不能离大型展品太近——这些展品下方时不时就有大码血手唰地窜出,真要被抓一下,就不止是掉个花盆的问题了。
这也意味着他们必须绕更远的路……徐徒然抿紧唇角,认真打量了杨不弃一番,确认是自己公主抱抱不动的人,背着走估计也够呛,于是果断转换思路,将石矛往地上用力一顿!
寒意瞬间以她为圆心向外扩展,转眼铺开一层浩瀚冰面!
所有的迷你版血手都被暂时压在了冰层之下,宛如一大片仍在蠕动的红色海藻。徐徒然以石矛柱地,将杨不弃往前一拽,勉强稳住打滑的身形:
“走了。我冻不住这些东西太久……”
这是实话。被压在冰层下面的血手已经开始努力抠起墙皮,旁边未遭冰冻的血手plus,更是很显队友爱地开始帮忙砸冰。
徐徒然顺手又将两个plus版给冻上,踩着冰面往前跑去。杨不弃舞着几个小花盆跟在后面,看上去倒是不用担心跑掉鞋子了,不过还是不太利索,平衡问题相当难以把握。
“要不你先出去吧。”他被徐徒然拖着往前滑了些许,忍不住道,“反正这些东西弄不死我。”
“那不行。”徐徒然头也不回,“弄不死又不代表不遭罪。”
不然这样却是还不太行。最好还是得再想个办法,某些能让他们移动得更快的方法……
徐徒然眉头微蹙,拖着摇摇晃晃的杨不弃转过一个拐角,视线忽然一顿。
只见他们的几步之外,有一辆车。
一辆空着的手推车。
杨不弃:“……”
徐徒然:“……!”
*
又两分钟后。
虫子博物馆·后门入口大厅处。
穿着粉色围裙的大白熊正在通向展馆的门外探头探脑,想看看里面的危机解除了。
自从行刑场出现虫子逃脱事件,香樟林内所有的建筑物都被新增了“天黑”规则。一旦进入天黑状态,就会对范围内的存在进行无差别打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比较近似于受到刺激后自动激发的防御机制,就像是人在摄入过敏原后的过敏反应,未必有用,但威胁不小。
不过以大白熊的智商与思维,能全然理解这些才是有鬼。对于这种改变,它实际只知道两件事:第一是虫子博物馆会在某些时段变得危险。第二是它需要在此之前赶紧跑。
大白熊跑路向来是很可以的。只是这次跑得太快了,人出来了,工具落在里面了。
能用来运送超大展品的手推车,它一共就那么一个。大白熊忧心忡忡地在门口转来转去,忽然听到了一阵熟悉的滚轮声。
……是它的手推车。
它的轮子正在飞快转动。似乎正越靠越近。
大白熊茫然地抬头,下一瞬,忽见一大团人影迅速逼近,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从出口内呼啸而出!
大白熊猝不及防,一屁股墩摔倒在地。再细一看,一个背着黑包夹着石矛的女孩正风风火火地往外冲,手里推着的正是自己那辆手推车,而手推车内——
手推车内,正坐着一个人。
一个成年男性正以一种诡异且端庄的姿势坐在车内,迷茫的表情之中,又带着一丝生无可恋。
大白熊:“……?”
???!
它怔怔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追出去。而此刻,女孩已经推着车冲出了博物馆外,径自穿过围墙后门扬长而去,跑得那叫一个落叶纷飞。
大白熊:“……”
这头大白熊彻底陷入了呆滞。而另一边,坐在车里的杨不弃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那什么。”他咳了一声,“现在已经出来了。你要不停一下……”
他能自己走的,真的。
徐徒然却是片刻不停,依旧跑得步履如风。
“现在不是时候。”她不假思索道,“前面马上要刷怪了。”
“?”杨不弃一怔,“你听到的。”
“嗯。”徐徒然心说何止听到,她脑子里的危险值都开始蹭蹭涨了。不过她也没多解释,而是腾出一手,将夹在腋下的石矛取下,递给了杨不弃。
杨不弃:“……?”
“攻击的事就交给你了。”徐徒然语气笃定,“加油。”
杨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