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邈邈一黍
“不过,儿臣认为刘御史之所以会怀疑儿臣,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财政情况不够透明,户部拨下去的银两用到何处了、怎么用的,很多人都不清楚,包括我们户部自己也不能掌握全部的情况。”
“为了避免贪污,避免像儿臣这样的人借助职务中饱私囊,儿臣建议将财务情况透明化,比如我们户部,每个月会把所有的拨款情况贴在衙门口明示,也包括户部衙门所使用的各项经费和财务,冬日用的炭、夏日用的冰,每个月消耗的纸张和笔墨、耗损的桌椅板凳茶壶茶盏、每月的茶叶木柴……这些都要进行公示。”
“当然余下的衙门也要如此,要将使用的各项经费和财务列出来,户部的每一项拨银之后都会进行后续的核对,确保每一两银子都落在实处。”
来啊,互相伤害啊。
胤祉是没什么好怕的,他所在的户部也没什么好怕的,他都在户部待三年了,大的蛀虫被他踢走了,小的蛀虫也不敢伸手,真查起来才好呢,也省得再有人以为他们户部守着银子手里头就一定不干净。
兔子急了都会咬人,朝堂上没有人会把三阿哥当兔子,可今日才知道,这不只是个猛兽,还是个疯了的猛兽,一言不合就要拖着大家伙一起去死。
财务全部透明化,这不是要逼死大家是什么。
大清不是没有纯粹彻底的清官,只是那样的顽固才几个,官场自有官场的一套规则,众人都拿你不拿,顶头上司都拿你不拿,这官还能不能做了。
更何况那俸禄实在是太低,当官的哪一个不是要养家糊口,商人都要纳几个妾养几个瘦马,当官的也不能差太多吧。
“臣以为不妥,如此将耗费大量的人力,势必会干扰朝廷正常的运行。”
“臣也以为不妥,将各项费用张榜明示,百姓未必能理解,若是引得百姓生起对朝廷的怨怼之心,后果将不堪设想。”
“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三阿哥即便是不满刘御史弹劾,也不该拿国事开玩笑。”
……
康熙示意梁九功让众臣停下来,乱糟糟的,往日文质彬彬的大臣们如今和在街头叫嚷的摊贩有什么区别。
不过老三的想法是好,但不切实际,根本不能拿来用。
“都先听听三阿哥是怎么说的?”康熙慢条斯理的道,“老三你也听见了,大臣们都不同意,你也说说?”
胤祉低着头,大檐帽下的嘴角撇了撇,从自己身上割肉当然不愿意了,他能理解皇阿玛一切求稳的心态,只是有些事情不下几个重药是不行的。
如今就全面推广是不可能的,那不如先从户部开始。
“儿臣对刘御史并无不满,相反儿臣还很感激刘御史提醒了儿臣,刚刚诸位大人们说的也有道理,此事干系巨大,的确不能贸然行事,那不如把户部作为试点,一切由户部做起,儿臣与户部的诸位同仁愿意做这个先行者,只是如此一来的确要耗费一些人力,还希望皇阿玛允许户部再多招些小吏进来。”
新来的小吏比新来的官员好用,听话不说,背景也简单,白纸一张,更容易培训。
不只是众大臣,这下连康熙都有些惊讶了:“户部的其他人可有意见?”
户部有资格参加大朝会的只有四位——两个尚书和两个侍郎。
这四人有满族,也有汉族,有头发斑白的老人,也有正值壮年之人,此时却都纷纷站出来,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臣等并无意见,三阿哥可代表臣等。”
上方的太子闭了闭眼睛,三弟对户部的掌控已经到如此地步了吗,那兵部和工部呢,一个是老大待的地方,一个是老四待的地方,也如老三这般完全掌控了吗,皇阿玛把兄弟们放到六部去历练,为的便是如此吗。
朝堂上鸦雀无声,户部的几个人还保持着跪在地上上奏的姿势,过了良久,康熙才道:“由宗人府和刑部彻查三阿哥在户部是否有贪污受贿、中饱私囊,自下个月开始,将户部作为财务透明化的试点,户部再增加两个员外郎、两个主事和五十个小吏名额。”
让老三在户部扑腾扑腾也好,左右有他在上面看着,万一事态不对,他也能出手压下来,若是如此能少些贪官污吏,那就不算白费功夫。
朝臣们虽有不满,可这头一刀先扎的是户部,日后成效如何还不好说呢,也就不急着反对了。
大阿哥也满意了,虽然没有把老三踢出户部,可若是户部的财政将来真像老三说的那么透明,那老三继续待在户部到也无妨,反正老三也不能用户部的银钱来收买人心了。
更何况就老三今天搞这么一出,朝臣哪个还敢跟着老三,还是皇子的时候就敢提财政透明化,这要是一朝得了大权,那还了得。
刘御史此时却是如丧考批,三阿哥嘴上说着对他并无不满,可看看这事儿做的,这像是没有不满的样子吗,他这下是把三阿哥得罪狠了,一个对自己下手都这么狠的皇阿哥,对别人下手那还能轻得了。
细算起来三阿哥到户部也有三年了,敢这么在朝堂上要求彻查,要么是破罐子破摔,要么就是绝对清白,三年的时间里都没拿过一个铜板的赃款。
可瞧瞧三阿哥那胸有成竹的样子,就知道绝对是后者。
他的明相哟,真是老糊涂了,对谁下手不好,偏偏要对着这么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
第44章 二更
散朝时,刘御史身边三步以内都没人,全都绕着他走,官场最怕的就是三阿哥这种宁可自伤八百也要损敌一千的疯子,惹不起,惹不起。
五阿哥路过时,还斜着眼睛狠狠的瞪了刘御史一眼,这人信口胡咧咧,做的什么御史。
别看他来户部时间短,可三哥的为人处事他都看在眼里,别说中饱私囊了,三哥明明是一直往里搭钱。
皇阿玛也是,居然让宗人府和刑部的人彻查三哥,三哥的人品难道还不值得皇阿玛信任吗。
五阿哥在心里头替他三哥觉得不值,皇阿玛一分钱的俸禄都不给,三哥不光要在户部劳心劳力的办差,还往里头搭银子,如今还被人泼脏水,皇阿玛怎么也该主动维护三哥一把,而不是让三哥自辩之后,还让人彻查三哥。
他在一旁看着,这颗做儿子的心都觉得发凉。
还未走出乾清宫呢,五阿哥便主动跑到三哥身后,甭管别人信不信,他是信三哥的。
七阿哥想了想,也主动跟了上去,他在御前听政还没多长时间,这还是头一次看到朝臣向皇阿哥发难,惊魂未定之余,也很是佩服三哥。
实在活得太敞亮了,完全不把那些阴司算计放在眼里,对过往的一切都坦坦荡荡,不怕人查,委实……潇洒。
七阿哥平生最羡慕的便是这般潇洒坦荡之人,这样的人走在阳光下都自带气场,背影瞧着都是巍峨高大的。
一同跟在胤祉身后的,还有户部的四名官员,一行人在这会儿显得颇为惹眼。
四阿哥原本是想过去宽慰三哥的,一瞧这阵势,也止住了脚步,还是等晚上再说吧,他既然站队太子,就不适合和三哥来往过密。
皇阿玛这两年把三哥架起来了,别说太子,有时皇阿玛对三哥的优待他看着都觉得心惊,今天这事儿并非太子出手,怕是大哥的手笔。
四阿哥跟在太子身侧,一步步走出乾清宫,站在太子的角度,大哥和三哥这两个人对上,自然是最有力的,总好过这两个人联手对付太子。
可是平心而论,他也不希望三哥有事儿,不过有了今日这一出,无论是大哥,还是其他任何人,应该都不会再随意对着三哥出手了。
太子这边在大朝会后,立刻组织了一场小型会议,议题便是如何做一个‘渔翁’。
今日这场大戏,给索额图带来了新思路,他们一直帮太子防这个防那个,大多数时候都是别人出招,他们接招,别人在暗,他们在明,太过被动了。
今儿个这出戏就不同了,大阿哥的人突然对三阿哥出手,把三阿哥得罪狠了,又暴露出了刘御史这枚棋子,三阿哥更狠,为了让别人不好过,敢于先捅自己一刀。
这整个过程都跟太子爷没关系,大阿哥和三阿哥鹬蚌相争,太子爷则是稳坐钓鱼台。
“若是日后大阿哥和三阿哥一直纠缠不清,就如今日这般,那咱们可就轻松了。”索额图欢喜道,“从现在来看,让这两个人斗起来也不难。”
万岁爷搞出一个三方平衡,可若是太子爷能够跳出这个平衡,和万岁爷一样站在棋盘之外,任由下面这些皇阿哥互相争斗,互相耗损,岂不是就解了如今的困局。
堂堂的储君,本就不该同这些普通的皇子阿哥们纠缠。
四阿哥抿了抿唇,忍不住道:“今日过后,大哥怕是不会再对三哥下手了。”
明珠一系的人根本经不住查,明珠当年下马不就是因为结党把持河务从中捞油水吗,朝廷列出的八项罪状里其中有一条便是贪污受贿。
明珠如今虽然已经官复原职了,可手里头未必干净,跟在他身后的那些人就更是一揪一个准了。
不管大哥和明珠这次出手的原因是什么,但他敢保证,如今两个人怕是都已经后悔了。
太子垂眸,轻声道:“如今咱们不必做什么,先看看老三如何回击吧。”
别看是老大先出手招惹的,但如果老三回击狠了,老大那儿绝对不会乖乖服软的。
对着他这个太子,老大尚要争一争长短,更何况是老三呢,若就这么服个软,日后怕是连朝臣都要低看一眼。
最差的情况是老三咽下这口气去,老三不回击,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顶多是两个人心里头结个疙瘩。
不过依着老三的心性,应当是不可能轻易把这口气咽下去的,那可不是只吃草的兔子,倒更像是御兽苑里饲养的食铁兽,看着无害,可牙齿锋利着呢,真若是动起手来,不比老虎这样的猛兽差,够老大喝一壶的。
太子这边开会,大阿哥那头也紧锣密鼓的和明珠商议了一番。
正如四阿哥所料,两个人如今都后悔出手了,没咬下来一块肉不说,还差点崩了牙。
明珠原本就不太赞同对着三阿哥出手,如今还是这个观点:“能和解便和解,三阿哥势大,最应该着急的是太子,而不是咱们。依老臣的意思,太子如今地位稳固,三阿哥出头便让他出,这两个人若是对上,于阿哥而言是好事。”
正月初二,外头的河面上结着一层厚厚的冰,人走在上面都不成问题,可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大阿哥心里头却是燥的不得了,往肚子里灌了一盏凉茶,才道:“宗人府和刑部那边能不能想想法子,老三在户部当差三年,不可能每一笔款项都清清楚楚吧,就算他真的一个铜板都没拿,也可以随便拿笔糊涂账算在他身上,到时候他自己身上都摘不清楚,哪还有功夫出手对付咱们。”
可能是年纪大了,明珠这会儿不光头有些疼,肚子里的火气也有些压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收着脾气解释道:“此事万岁爷必然会密切关注,我们若是出手,你觉得能瞒过万岁爷的眼睛吗?”
那可是万岁爷的亲儿子,哪个做阿玛的会任由别人往自己儿子身上泼脏水,更何况万岁爷待三阿哥一向亲厚,岂会不重视。
若不是有血缘关系,他便是去投奔不占嫡也不占长的三阿哥,也不会来大阿哥这儿。
若不是与索额图不对付,他就不应该趟夺嫡这趟浑水。
说起来便让人生气,索额图样样比不上他,唯独运气比他好。
他的阿玛是降臣,索额图的阿玛却是首席辅政大臣,是大学士,是一等公;皇上撤藩、□□、修建河工,哪件事情没有他出谋划策,没有他跟着费劲劳心,可索额图呢,这些年最大的功劳便是帮着皇上设计擒鳌拜,那计策他就不说了,小孩子的把戏,可索额图就靠着早年间的这么一件功劳吃一辈子;大阿哥是他的堂外甥,虽勇武果敢,还是皇上的长子,却远不及索额图的侄孙,允文允武,聪慧善思,是皇上的嫡子,一岁多便被立为储君。
他不愿输给索额图,可大阿哥……实在不是储君的好人选,太子已经得罪死了,三阿哥那儿还是缓缓吧,免得四面楚歌。
在明珠的一再劝说下,大阿哥终于同意暂时不再对着老三出手,但让他去和老三道歉说和,这事儿没得商量。
胤祉作为今日这场大戏的主要人物,出宫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派人去查刘御史,他总要先知道这到底是谁在出手吧。
若是太子,户部的第一把火就先烧向内务府,如今的内务府总管便是太子的奶父凌普。
若是大阿哥,那第一把火就先烧向兵部,大哥在兵部待的日子可比他在户部待的久多了。
第45章 一更
刘御史的背景并不难查,从前不过是因为不起眼,所以才不为人关注,细细查起来,也就藏不住了。
刘御史是康熙十六年的进士,而那一年会试的主考官便是余国柱,康熙二十六年,明珠、余国柱被弹劾,两人皆以结党的罪名免去大学士之职,刘大人当时还在翰林院任职,据查当时便几度去探望被免职的余国柱,而到了康熙二十八年,明珠被起复,刘大人这才成了御史。
既是明珠的人,那便是大哥的人。
胤祉着人把去年一年分拨给兵部的银两记录全部都找出来,一条条往下捋,皇阿玛说是以户部作为试点,户部总要把不清晰的陈年旧账理一理吧,顺便通知兵部一声,让他们把这些款项的去处往上报一报,若能对得上也就算了,若是对不上,要么有人拿银子填空缺,要么这才是一桩中饱私囊的贪污案。
此事不只涉及到兵部,更涉及到兵部背后的大阿哥和明珠,胤祉无意把户部的其他人也牵扯进来,他自己翻账本,给兵部找茬也是自己来。
大年初二,胤祉一边翻账册,一边在旁边的小本本上记下,顺便还不忘通知兵部的两位尚书,忙的不得了。
而宗人府和刑部这边也在奉旨调查三阿哥,一部分去户部做调查,另一部分则是查三阿哥本人的财产,若是有不明的巨额资产,那必然是有问题的。
带队调查三哥名下财产的便是刑部如今的左侍郎富察·马武,此人不算有名,但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哥哥——武英殿大学士马齐。
说起来,胤祉未来的二姐夫阿林保也出自富察一族,只是与马齐、马武的亲缘关系已经颇远了。
富察一族是大族,马武一家更是富察一族中最为显赫的人家了,也算是有见识的人,可在带人来到三阿哥的庄子上时,还是被震惊到了。
一排排的玻璃房,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刺眼的光,里面果真如三阿哥在朝堂上说的那般,种满了蔬菜和鲜花,这是何等的奢靡。
玻璃房的事情经不住查,更何况三阿哥自己也在朝堂上交待了,所用的玻璃是他让人鼓捣出来的玩意儿,从玻璃房查到玻璃作坊,再查到三阿哥在京城和江南的几处铺子。
这事儿基本上也就清楚明了,户部那边自然也没查出什么问题来。
“三爷有这样日进斗金的生意,也难怪在户部如此清廉,甚至还往里搭钱,三爷若是想赚银两,多开两间卖玻璃屏风和镜子的铺子,便什么都有了,犯不上冒险冲着朝廷的银子下手。”马武这般对大哥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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