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泽时若
说到此处,她也不由卡壳——忠君体国也分为不同类型,他们如今商议的事情,显然有点不太一般。
宋文述笑了笑:“宋某年迈,此事还得由诸位多多操心。”
池仪作为小辈,向对方微微一礼,肃然道:“下官必当尽力而为,为陛下排忧解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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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心腹们在外忙碌,各种放风声明暗试探的时候,皇帝本人自觉精神好了不少,开始抓算数课的章程,亲自编了一套算术教材,让丰肃侯跟都江侯两人开始学习。
那两位殿下的算学课本是由卢中茂负责,如今那位博士因为年纪太大,此次便没有奉天子出巡,只是在听闻此事后,差点强撑病体过来跟着一块从头打基础。
除此之外,皇帝还让工匠对车轮进行改制,在最外面额外加了一层橡胶圈,只是用来填充的材料不是空气,而是水,以此用来减震。
朝臣知道皇帝对此一直颇感兴趣,却没想到对方会热衷至此。
他们当然不明白,以前的温晏然是用昏君的标准自我要求,所以即使有些改造工具的想法,但为了避免一不小心点出什么意外的科技点,也只能含蓄着来,如今目标已经变成了明君,行事自然与以往不同。
她特地让人搜集了南地常用的农具,亲自上手试着耕作,并与少府的工匠一块做了些调试。
王齐师特地过来劝说:“朝中百官,各有司职,陛下乃是天子,纵然重视农耕,也不必亲为此事,若是耽误朝政反倒不妙……”
温晏然笑:“不耽误,已经做好了。”
王齐师:“……”
温晏然:“朕打算让人先在官田中试用,若是合适,再慢慢推广。”又道,“王卿今日可还有旁事要上奏?”
王齐师躬身:“陛下初来太康,正该祭祀一番。”
温晏然点头:“此事便由国师负责。”看一眼面前的大臣,目光微凝,“可是有什么不妥?”
王齐师感觉额上流汗,躬身:“……陛下所言极是,国师乃天下道官之首,又是天桴宫主事,必能担此重任。”
温晏然深深看了对方一眼,半晌后才慢慢嗯了一声。
她登基日久,御前奏对时,便是朝臣们言语中有所隐瞒,大致也能猜到对方心中在想什么,但今次的感受却颇为微妙——王齐师似乎意有所指,她却难以判断指的是什么……
等王齐师退下后,温晏然回想方才之事,总觉跟温惊梅有关,便把今日当值的休骓唤了过来:“国师也是初到南地,如今暂居青南宫那边,你替朕去瞧瞧,他在此地住得如何,手边有什么空缺没有,然后拟一份单子出来,给他送些东西。”
休骓乃是张络教出来的内官,一向机灵聪敏,今日回话时,却仿佛慢了半拍似的,停顿了一下才垂首称是。
温晏然:“……?”
如今都已经[梦想照进现实]了,难道她身边的人反而因此出现了行动延迟的情况?
温晏然忽然想到,许多要紧人物在[数据投放]后,都连日做梦,精神恍惚,觉得自己大约猜到了大臣们近来表情古怪的缘故,让太医令多熬了些安神的汤药分发,又道:“祝祷卜算之职,本由国师负责,只是他如今也是初来乍到,宫中事物繁杂,且得忙些日子,你们知会一下,别让太多人上门烦他。”
“……谨遵陛下旨意。”
不知为何,休骓这一次回应得似乎比上一次更为迟缓。
温晏然稍微顿了顿,索性合起手中奏章,站起身来:“罢了,还是朕自己去瞧瞧国师。”
身为天子,温晏然自能说走便走,当下就带着人,往青南宫那边行去,走到路上时,本在外朝理事的池常侍居然也闻讯赶来。
“阿仪今日不是不在禁内当值?”
池仪回禀时,眼睛一眨不眨,神色端然,拱手道:“臣乃内官出身,比起外朝之事,自该以侍奉陛下为重。”
温晏然瞧她一眼,颔首,笑:“你也是忙了好些日子,今日既然回来了,待会便在甘棠宫住下。”
——甘棠宫是她在陪都这边的寝宫的名字。
天子驾临,温惊梅自然过来见礼,神色似乎与往日无甚变化,只是注意到天子的目光落向自己这边时,稍稍垂下视线,不去直视皇帝。
温晏然:“青南宫收拾好了后,准备几件在外面穿的衣裳,跟朕一起出门。”
温惊梅顿住:“……陛下何意?”
温晏然扬眉:“朕在船上时,不是已经说过,要带你出门走走?”
温惊梅闻言,神情怔了一下,然后才露出恍然之色,似乎刚刚反应过来似的。
对于一向能体察天子心意的国师而言,这绝非常见情况。
温晏然并不深究,只笑道:“运河已经修建到了青州那边,由杜刺史亲理此事,朕正好过去巡视一番,你我到那边后,还能亲自去河堤上背负石料,体会民生之艰。”
话音方落,室内便陷入到某种奇怪的沉默当中。
天桴宫那边的道官,不知为何,面上都流露出些许欲言又止之意,充满了“最近宫中那些流言到底是不是真的”的深重疑惑。
国师不曾说话,皇帝不曾说话,两边的道官跟内侍也一个比一个安静,最后打破当前古怪气氛的,居然是窗外的一个小插曲。
青南宫依照南地风格而建,此处宫室临近水塘,就在此刻,一只很小的青蛙从水中钻出,跳到湖石上,向着温晏然的方向张开嘴:“咕呱。”
大周天子沉默一瞬,垂询左右:“……它刚刚是不是冲朕在叫?”
池仪面上带着一个礼貌且标准的微笑:“陛下明察秋毫。”
温晏然:“?”
系统截的那些图里跟池仪有关的不多,她只能看出,不管在任何支线中,对方只要掌权,都能哄得皇帝十分开心,但从刚刚的表现看,温晏然有理由怀疑,评论区中的玩家说不定驴了自己第二回……
虽然左右近侍态度微妙,不过都没有耽误为出行之事做准备,温晏然没准备微服跑去青州,而是带着仪仗去了距离青州不远的禹州首府,然后才换了身便于行动的衣裳,往青州运河那边走去。
温惊梅本来挺为皇帝的安全担心,好在池仪也是个谨慎之人,调拨了三百名禁军好手沿途护卫,除此之外,更让人安心的是——
蹄声越来越近,熟悉的轮廓逐渐鲜明起来,一个小麦肤色,轮廓比中原人更深刻一些的庆邑将领向着大周皇帝所在驰行而来,距离此地五十步左右时,从马背上利落地翻身而下,向着微服至此的皇帝就地拜倒,一字一句道:“微臣萧西驰,参见陛下。”
温晏然大笑,亲手过去将人扶起:“朕许久不见萧将军。”
御前奏对,本该恭谨肃穆,然而等萧西驰站起来,与皇帝目光相接时,便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语气真诚:“臣虽然身在南地,但这六年多来,却没有一日不思念陛下。”
温晏然:“朕今次来南地,至少也会住上两年,加上运河已经通行,不管是朕过来,还是你过去,都方便许多。”
萧西驰忍不住一笑:“还是臣过去的好——庆邑部虽然多用心于弓马之事,不过迁居南地已久,对水路也不算陌生,也免得陛下为龙舟所苦。”
温晏然:“……”她晕船的事情都已经传到庆邑了吗?
果然没实践就没有发言权,过度参考旁人的败家流程是很有问题的,哪怕她如今依旧以昏君为目标,那些水殿龙舟事也得折戟在没法长期待在大船上头……
年轻的天子将视线从萧西驰身上移到池仪等人那边,微笑:“看来太医署一直没忘记替朕寻找治疗晕船的药方,当真是尽忠职守。”
张络呵呵笑道:“陛下慧眼如炬。”
太医署借由蛊虫病的旧事,想到了南地土人多有行船的经验,想从南边搜罗些药方,可惜如今药方虽然搜罗了不少,但对皇帝到底有没有用处,目前还没有定论。
与萧西驰相见后,温晏然一行直接前往本地一处官衙中休息,她没有亮明皇帝的身份,在加上内官们刻意诱导,让本地官吏觉得官衙中的“建平贵人”,或许是两位殿下中的某一个。
萧西驰此次特地告了假过来,就是打算在皇帝身边多待几日,到了晚上,更是与皇帝同室相谈,议论南地诸事。
“南滨诸国之主,皆非擅长理政之辈。”
旁的将领如此评价,或许未必可信,但萧西驰上马能战,下马能谋,不管打仗还是治事,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她今日这么说,自然有她的道理。
温晏然微微颔首:“朕也这么想,这几年的柘糖产量都不少,可见南滨那边已经不剩多少耕地。”
萧西驰:“比如洛南,他们那边倒也不是没人看出端倪,只是无力回天而已。”
甘蔗是多年作物,前期投入大,前一两年只是刚刚回本而已,在尝到甜头后,当地豪强大族完全不可能为了国家的前途,放弃那些已经到手的利益。
皇帝听到这里,神色微微凛冽了一些,俄而又笑道:“他们既然不能善待百姓,便莫怪当地人逃到周地,流民内迁之事素来容易引起纷争,不过朕既然来了太康这边,便总会为你们撑腰。”
萧西驰闻言恍然,皇帝这么做,显然是打算把大周的中心地带往南边偏移一些。
这里有着广袤的土地,一旦开发出来,大周的国力必定会愈发强盛,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就需要大量人口填充。
如今人口主要有两个来源,一个是被迁到这里修河的各类役者——许多大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其实不在天子计划内的事情,就是当初被拎过来修河的精壮,不少出身豪强大族,若是留在此地,正好能支撑起当地的基础管理事宜——另一个则是南滨那边。
凭萧西驰的本事,想要打赢南滨诸国,基本是不费吹灰之力,但若想长期占据那些地盘,便困难许多,然而陛下以利相诱,吸引洛南黔首自动内迁,等于釜底抽薪之计,若是那边没有足够人口,当地豪族自然也就不能称为豪族,到时候自然可以慢慢去掉洛南等藩国的建制。
两人密谈片刻,才各自睡下。
第172章
温晏然既然微服出门,自然要去河堤上巡视两日,她也确如之前跟国师说的那样,亲自去挑了些石头——其实自从穿越以来,她一直坚持锻炼,注意养生,自觉力气比刚穿越那时,有了长足的长进,但看着萧西驰一只手轻轻松松提起了她基本搬不动的石料,还是陷入了长久沉默。
池仪干咳了两声,道:“世上之人各有所长……”
温晏然笑了一下,也不纠结,只道:“待会再随朕去瞧瞧周围的田地情况。”
水部官吏在南边不止需要负责修建运河,还趁着安置百姓的机会,修缮当地水利设施,温晏然亲自去周围瞧过,虽然许多地方修了水渠,但开荒的力度还不够,大多数的田里种的还是从洛南那边传进来的早稻,幸而此类稻谷就算并不好吃,至少能够果腹。
身为皇帝,温晏然没法在外头待太长时间,禹州那边已经有大臣察觉到天子不在此地,未免出现乱子,她必须赶紧返回。
虽说皇帝是微服外出,但沿途一直调拨禁军随从护卫,回来时的动静瞒不过人,温晏然前脚入城,宋文述后脚便过来觐见天子,履行自己御史大夫的职责。
宋文述:“陛下身担天下社稷,如今四海平定,实不必身涉险地。”
他所有话语全部发自肺腑,在宋文述看来,为了大周的长治久安,温晏然最好做上六七十年的皇帝才好,他们当大臣的,别的事情做不了,至少也得劝谏下君主,不要随意冒险。
既然宋文述是私下来劝,池仪也就说了实话:“陛下出门时,从禁军中调拨了半曲精锐随行,途中又与萧将军汇合。”说到此处,抬头往西边看了一眼,意有所指,“既然陛下并非孤身外出,宋御史也不必太过忧虑。”
宋文述闻言,面上似也出现一丝犹豫之色,道:“虽然如此,还是应当小心为上。”
温晏然微微扬眉,也跟着往西边看了一眼。
西边是青南宫的位置。
晚间。
年轻的天子站在窗前。
晚霞的颜色染在桌案的白纸上头,为其镀上了一层天然的晕红。
温晏然道:“把朕在运河上拣的那些石头找出来,让少府那边打磨好,做成棋子,朕要留着送人。”
池仪问:“陛下总拿两位殿下做幌子,是要赐给他们么?”
温晏然看了池仪两眼,旋即微微一笑:“这次便不给他们了。”又道,“做好后,送到青南宫那边。”
池仪顿了一下,小心建议:“那陛下不若再带一句话给国师罢?”
温晏然的视线再一次落在池仪身上,不自觉地失笑:“你们……”一语未尽,顿了下,道,“阿仪说得也是。”思索一瞬,摊开纸,写了几句话,笑,“那就告诉国师,朕来了几日后,回忆建平的时光,一时间有感而发,就请他帮朕拟一个题目。”
池仪自不会特地去拆看皇帝给国师的信件,只是天子写字时并未瞒着旁人,难免让周围的内侍们瞥到了几眼。
纸上写的是“冬去早,点点枝外星,白玉堂前寻碧色,满树浓荫依然清,移灯照夜明”。
池仪目光一动,似有所悟,然后亲自带着人将皇帝的作品往青南宫送去。
半路上,蔡曲小声询问:“太启宫那边,如今莫非有什么碧色的花么?”
池仪扫了后辈一眼,正色道:“你问这些做什么,陛下如何吩咐,你我如何办便是。”然后同样压低声音,扫了眼纸上的前三个字,提点道,“这时节虽然没有,但冬天却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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