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泽时若
温惊梅知道对方这段时间挺常跟萧西驰见面,时不时就让那位庆邑部的质子来宫中吃一顿晚饭,而萧西驰那边因为身无实职,又素来身强体健,不能学习远在京城之外的泉陵侯,借生病之由拒绝入宫。当然萧西驰此前也表态过她一个边郡微末之人,不适合总是出入宫禁,结果还没谦虚完就被天子打断,并当众夸奖了几句。
温惊梅虽然清居于天桴宫,也听过天子评价对方的那句“萧将军当世人杰,朕见将军,如见天下英才”。
按照天子的性格,这样做多半是对萧西驰有所安排,只是温惊梅自己暂且看不分明。
温惊梅不想牵扯进边地事务当中,婉拒:“若臣也过去,恐怕更叫萧将军难安。”
第35章
温晏然微微一笑,倒也不曾强求。
返回西雍宫的路上,温晏然忽然喊了池仪一声:“今日再多送两道菜给太傅。”
虽然袁言时已经惨遭降职,但其他人出于习惯,在非正式场合还会习惯性地沿用往日称呼。
池仪柔和地应了一声。
从天子对待对方与往常别无二致的态度中,许多近臣都有所猜测,昔日的太傅袁言时的降职多半只是临时性的,说不定哪日就要官复原职。
坐在步辇上的温晏然也在想袁言时的事情,但她的猜测倒跟大部分人不一样。
如今自己的收权之势已经很明显,对方是经验丰富的老臣,不至于一无所觉,正常来说,袁言时会凭借辅政大臣的身份,会成为皇帝亲政前的临时性朝政核心,然而由于温晏然本人不按常理出牌,已经把禁军少府牢牢掌控在手中,也有了对她心服口服的重要臣子,对方成为事实核心的时间太过短暂,而且作为以忠君闻名的士大夫,他无法也没有立场表示出对天子收权的抗拒。
袁言时年纪已经不小了,需要谋求一个退路,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多半会主动向皇帝表示谦让。
不过对于这类位高权重之人来说,谦让并不代表对方会就此放弃自己的政治理想。
温晏然伸手扣了扣车辇边沿,唤池仪过来,含笑嘱咐道:“这些日子若太傅那边有荐书上陈,不论何时递入宫中,都速速拿来给朕。”
池仪应了下来,同时又有些不解,不知袁太傅那边是不是有什么要事。
温晏然看出对方的疑惑,忍不住笑了一下:“阿仪莫忧,这也算好事——太傅有意与朕君臣相得,那朕自然要与太傅君臣相得。”
*
就在温晏然与萧西驰单方面十分愉快地共进晚膳的时候,袁府中的晚辈们也在侍奉袁言时用餐。
天子一向礼重这位辅政大臣,几乎每天都会从宫中送点东西出来,有时是菜肴,有时是衣物,价值倒不算高,但也表明了那名前太傅的重要地位。
袁言时年纪大,吃的东西少,宫中送菜过来后,他只略略动了几筷子,就把剩下的膳食分给家人,自己则扶着孙子在院子里散了会步,然后才回到内室,召府中人议事。
他是重臣,官邸中除了家眷外,当然也有幕僚、府吏以及宾客。
幕僚们今天谈论的是主君复职后的问题——对于天子是否会把袁言时的职位升回来这件事,他们都不觉得会存在否定的可能。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寻常布裙的少女捧着茶盘走了进来,这是袁言时昔日学生的遗孤,名为王有殷,因为父母早亡,而且两边家族人丁都不旺,所以被收养在袁府中,平日以孙女之礼侍奉府邸的主人。
在小辈当中,王有殷一向颇得袁言时青眼,能够出入府中议事场所,她奉完茶后并未离开,而是在边上侍立了一段时间,等幕僚们的商议告一段落后,才恰时开口道:“大人是在为年后复职一事担忧么?”
袁言时捋了下胡须:“莫非阿殷有话要说?”
王有殷先行了一礼,才恭恭敬敬道:“以小人所见,天子必定会下旨令大人复职,但大人却不必现在接受。”
袁言时面色镇定,示意对方继续说。
王有殷:“自今上登基以来,遇事颇多,虽然诸事皆平,却并非大人所为。”咬了咬牙,再度一躬身,才道,“大人虽有威望,但上未立功于天子,下未施恩于同僚,若是简简单单便官复原职,在旁人看来,那就是天子在优容大人。”
既然是优容,那这种超规格的待遇,就总会有用完的一天。
不少幕僚听见她的话后面上发白,倒是袁言时一直面色不变,还笑了一笑:“阿殷说的有理。”又道,“你这样说,可是让我坚辞不受那太傅的职位?”
王有殷道:“大人纵然不受太傅之职,依旧有统领百官之实,至于太傅的虚名,可以稍稍搁置。”又道,“而且以小人之见,陛下恩威相济,诛赏严明,收权之势已不可挡,大人不妨稍顺上意。”
幕僚们中有聪明的人,此刻也猜到了王有殷的意思——既然天子有意收权,那么不管袁言时是真想退还是假想退,总得做一个避让的姿态出来,而且建平内人人都能投泉陵侯,唯独袁言时不行,他毕竟是先帝钦点的辅政大臣,就算投了温谨明后,那位向有贤德之名的泉陵侯能容下这位降臣,也不会让对方做百官之首了。
王有殷继续道:“陛下总不能一人行天下事,是以收权之后,便是分权。此正是可为之机,大人助天子为此事,不必揽权势而权势自成。”
她这话说得格外诚恳,如今新旧交替,温晏然肯定要开始提拔自己的心腹,为了长远考虑,袁言时最好想办法洗脱身上先帝老臣的印迹,变为当今天子的心腹,毕竟袁言时一向以忠心耿耿闻名,皇帝一旦觉得对方能为自己办事,自然就会把权力下放。
王有殷的分析其实还挺正确,但温晏然的“忠臣退休”计划显然超出了她的设想……
袁言时不置可否,拿起茶杯饮了一口,看向王有殷,若有所思道:“阿殷今年一十有七,也是时候谋一出身。”
王有殷当即跪下,推辞:“小人今日所言并非自谋……”
袁言时摆了摆手:“自谋也罢,为人谋也罢,你既有了见识,当然该为国效力。”
他行事果断,直接喊了执笔的幕僚过来,不待王有殷继续说,当场将推荐她为官的事情定下。
以王有殷的资历跟个人声望,不可能一出仕就是高官,袁言时打算举荐她为通事——这个官职职阶不高,但执掌承旨宣传等事,相当于直接参与了中枢事务,因为平素多在天子身边侍奉的缘故,以往也有以内官充任的。
议事结束后,各个幕僚,门客,弟子都各自回房,与王有殷相善的一位同学笑道:“你今天胆子倒大,亏得大人宽和,不曾见怪。”
王有殷掸了掸衣袖,面上原本的惶恐之色全然消失,替代出现的一派镇定:“因为那就是大人自己的想法。
她看得清楚,在天子派禁军破董侯家门,事后又出乎意料地占了大义之名后,自己那位师祖便隐隐有些畏惧,却又不好自己开口表示不要太傅的位置,冷却下面人的心,就找一个说话不用太忌讳的小辈代为开口,把就算不当太傅,也不会影响自己实际地位的事情点明。
*
袁言时说了要举荐王有殷出仕,荐书果然很快递了上来,宫中也极给面子地迅速做出了回应,当天内尚书台那边出具了任命文书,确认了那个小姑娘的职位。
通事这个职位,没有明面上的实习期,却有潜在的考察阶段,因为主要办公场所位于禁中,所以同僚中多有内官。
众人皆知,天子如今常用的谒者是池仪跟张络两人,王有殷平常留心观察他们,发现这两位内官出身的谒者书虽然读书不算多,但见事之明,却未必比朝上的大臣们差。
——那到底是天子一手用出来的心腹近侍。
王有殷并不因为那两人的品阶还不够高就小觑对方,愈发小心做事,她渐渐发现,当今天子除了恩威并具,宽严相济之外,起居时的简朴之态也并非做作。
她虽然没有内官的职衔,但因为是女子的缘故,出入寝宫时没什么顾忌,常候立于西雍宫中,据她所见,天子衣服少用绸缎,也不喜玉石纹绣,饮食上更是格外节制,纵然冬日亦不饮酒,平素潜心政事,好读书,少游乐,经常还没起身时就让近侍拿了奏折让她在床榻上看。
大周也不是没出过勤政的皇帝,然而温晏然少年登基,日常政事千头万绪,倘若过分勤勉,不分昼夜消耗精神,反而容易损伤寿岁。
王有殷留意观察,最后总算放了点心,觉得自己可以把效忠天子的打算规划地长远一些——天子虽然工作很勤奋,但心态格外稳得住,基本不会点灯熬油似地批奏折,看上去颇有长寿之相,完全有可能为大周继续工作个五六十年。
她并不知道,温晏然不是一个真的十三岁小姑娘,对方在穿越前,早就积累了一定的工作经验。
至于个人心态,问的话,就是在常年996的规律生活中锻炼出了巨大的抗压能力,而且擅长保持工作节奏,更何况温晏然的目的是做一个昏君,倘若要做一个明君,看到全国各地一天天的那么多问题,说不定真的会患得患失,但每每想到自己的最终是为了败光家业,心态自然会十分平和。
——当然心态平和的温晏然也并不知道,身边臣子对她的工作年限存在着如此不切实际的期待……
宋南楼等人派到皋宜跟襄青那边已经有一段时间,如今距离过年也不剩两天,官员们已经开始放假——今年因为天子刚刚登基,各方面事情都比较多,所以朝臣们才额外工作了一段时间,正常情况下,他们每年冬天都该有一个多月的假期。
温晏然:“……”
虽然现在的生活水平远不如穿越以前,但唯独在工作人士的假期长度上,她迫切希望现在社会能反过来跟大周接轨。
在这段假期内,哪怕是袁太傅这样注重个人声名的臣子,也会开始不少娱乐活动。
王有殷冷眼旁观,觉得朝野上下最不受过年气氛影响的人有两位,一个是国师温惊梅,另一个就是温晏然本人,前者一如既往地居于天桴宫内清修,后者则维持着一贯的生活节奏,待在西雍宫内读书理政。
不过再怎么不受影响,身为天子,一些无法推脱的活动,温晏然还是需要参加的。
快到除夕,太启宫内洋溢着一种带着庄严气息的乐声,此刻已是晚间,但四处都能看见掌灯的宫人,他们站在乾元殿前方,将夜色照的明亮如白昼,而中间则有一群穿着红色衣服的人在跳着驱邪的傩舞。
厉帝比较喜欢歌舞,还借此名目大肆充实宫中舞伎,至于温晏然,她目前还徘徊在“努力了解这些舞蹈表达了什么含义”的初级阶段,观赏表演时的心态宛如一个被迫加班开会的社畜——人虽然还在这里,心思已经彻底溜号。
而且与能充分享受假期的底层官吏不同,越是位高权重之人,过年时的麻烦事也就越多。
第36章
流外的小官们自然能趁着放假好好休养生息,顺便经营自己的社交圈,但对于高官来说,拜年行为还有工作方面的含义。
就连作为皇帝的温晏然也有不少亲友间的拜访——一些住在建平中的宗亲已经被召入宫中,参加由天子举办的私宴。
温晏然难得穿了符合礼制的服饰,头发被衮冕固定住,十二根珠旒垂在面前,微微晃动,就算是面带笑意地坐在御座上时,也显得格外高深莫测。
在礼官的引导下,一众宗亲站起身,由国师打头,皇十一女跟皇十三子随后,共同为天子祝酒,三拜而起。
温晏然坐在玉案之后,她宽阔的玄色袖子垂落在地上,袖尾蜿蜒,就像一段流动的黑色河川或者云雾,面前的金樽中盛着温热的屠苏酒,酒气里混杂着药香。靠在凭几上的皇帝等宗亲们朝拜完毕后,才举起酒樽,略沾了沾唇便放下。
有些宗亲固然觉得天子隐有倨傲之态,但愈是如此,他们反倒愈发觉得心中安定。
祝酒之后就是歌舞,乐府奏琴击钟,伶人翩然起舞,温晏然懒懒地看着,虽然她本人对宫中的表演缺乏兴趣,但从其他人的表现看,少府准备的节目应该当得起精彩两字。
除了招待人吃饭外,温晏然也需要给面前的亲戚们一些赏赐,其中最高规格的礼物当然在第一时间送到了掌管宗庙祭祀的天桴宫那边——据说之前的皇帝时不时还会手抄几本道经送过去当做祭祖之物,不过温晏然在了解了下道经的字数跟对抄写人字体的要求后,决定以一些玩器为代价,把这个光荣的任务分给自己的妹妹跟弟弟。
被指派了工作的温缘生跟温知华在知道这个消息后,居然还表现得挺高兴,宗亲们听说了此事,也觉得皇帝是想通过让温缘生跟温知华代替自己行事的方式,来表示自己对手足的重视,他们直接忽略了前七皇子的下场,觉得天子果然是个颇为友爱的仁君。
先帝时期,类似的宴饮有时会持续一整夜,但到了温晏然这里,不到戌时就直接散会,还催促有意多玩一会的皇十一女跟皇十三子返回栖雁宫。
温晏然吩咐左右近侍:“带他们回去休息,小孩子不好熬夜。”
温缘生据理力争,什么“已到岁末,年龄该算大一岁”,什么“总角之龄,不能算垂髫幼童”,引得众人笑了起来,殿内一时间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温晏然笑:“朕都不算大人,你哪里又算大人了?”
话音方落,殿内的轻笑声诡异地停顿了一瞬——宗亲们忽然惊觉陛下今年才十三岁,一时间觉得自己的岁数都活到狗身上了……
他们之前也有所怀疑,国师那边是不是故意卡着十三岁的年纪,在众幸存的皇女皇子中挑了一位最易于掌控的傀儡做皇帝,不过温晏然通过自己继任以来的表现,成功帮助他们重新树立了对天桴宫忠贞立场的信心。
温晏然回寝宫之后,倒没有立刻歇下。
她的游戏协助系统界面之前就时不时会出现疑似接触不良的闪烁的状况,今天在宴会上的时候,甚至还直接黑屏了一段时间,然后在界面中央出现了一个颇具年代感的[loading……]提示语句。
正常的游戏界面能loading上一分钟都算是设计失误,但温晏然这个系统界面从宴会上开始,一直到她返回西雍宫,都始终没有新的内容出现。
怀疑自己不幸得到了一个最废物金手指的温晏然看了一会,最终选择默默躺下,闭上眼睛。
——作为一个背负着沉重社交任务的皇帝,她明天还得早起,就不陪这个废物游戏系统熬夜了。
西雍宫内自然有宫人值夜,大约丑时一刻的时候,纱帐中忽然传来动静。
“水。”
机灵的宫人不知天子为何突然惊醒,迅速端了一盏温水过来给她润喉。
温晏然其实是被系统给震醒的——直到今天她才第一次知道,这玩意还有闹铃的功能
而这个被宿主在心中diss了无数遍没有用的系统之所以大晚上地发出动静,是为了提示玩家新功能载入完毕。
温晏然扫了一眼,发现上头多了一个名叫[帝王笔记]的子目录,选中后,会出现一个可输入字符的空白文档。
“……”
温晏然不死心地试了一下,发现除了可以做一些记录外,[帝王笔记]真的没有任何额外作用,甚至还不如txt文档功能全面。
“咳,咳咳。”
一直侍奉在殿内的宫人注意到,天子喝水的时候突然呛住,弯腰咳了两声,近侍们见状,赶紧上来服侍,又被天子挥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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