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越小栎
他对高悦行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二人一大一小,在外面静默地对视了一会儿,皇帝掀帘进去,把李弗襄抱了出来。
皇上的动作很小心,没有惊醒李弗襄。
可他得手之后,并没有把李弗襄还回去,而是当着高悦行和哑姑的面,把人抱回了自己的龙床上!
一点都不意外,高悦行猜测他可能早就想这么干了。
高悦行皱了皱鼻子,正打算回去睡觉,哑姑却对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高悦行原地一犹豫,还是走了过去。
哑姑一把抱起她,放在小榻上,可能是怕她冷,又用薄毯把她裹得严严实实。
高悦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圆圆的眼睛里黑仁极大,又黑白分明,看上去,平白填了几分天真。
没有人会不喜欢漂亮安静又听话的小姑娘。
她们静悄悄的互相比划。
哑姑:“你会哑语?”
高悦行:“会一点。”
哑姑:“小殿下误把你当做了他的娘子,是我教的不好,如有冒犯,奴婢向您赔罪了。”
高悦行觉得她话中有意思,问:“您是怎么教他的?”
哑姑:“他更年幼的时候,我给他讲了凤求凰的故事,他很喜欢那个故事,听进了心里,也想要一个娘子,便天天缠着我问啊问。我被他缠烦了,便骗他,让他消停的等着,老天爷若是见他乖巧听话,自认会赐下一个漂亮的女娃娃给他当娘子。”
还真巧了。
高悦行哭笑不得,没料到,还有这么一桩前戏。
哑姑也根本不知道,不是李弗襄有意冒犯,而是当时高悦行强行凑上去自报家门,说自己是他的娘子。
单纯如李弗襄,竟然一开始就将她当成了上天赐给他的娘子?
高悦行之后在床上辗转反侧,了无睡意,翻来覆去的琢磨,最终喟叹一声。
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他们的缘分早早就注定了。
次日,李弗襄依旧睡到了日上三竿,皇帝散朝后,回来摇醒了他,李弗襄看了看身下的床,一脸迷茫,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睡梦中挪了窝。
哑姑接收到皇上的眼神,上前替他穿衣。
李弗襄将醒未醒,自然而然地将手臂环在了哑姑身上,整个人都快挂了上去,那是个极其亲昵的姿势。
高悦行还没怎么呢,皇上又眼红了。
他挥退了哑姑,把李弗襄接到自己的手中,李弗襄瞬间清醒,一动也不动地坐在榻上,像个精致木偶一般任他摆布。
皇上心里难掩失望。
高悦行憋着笑,直至用完早膳,才带着李弗襄出门,抱着文华殿前的柱子,窃笑了半天,才畅快了。
因为李弗襄的贪睡,他们来的晚了,正在讲学的柳太傅瞥了他们一眼,不恼不怒,继续讲学,高悦行给太傅行了个礼,忙拉着李弗襄坐下。
猜到李弗襄或许听不懂。
高悦行把书摊开在他面前。
她今日带的书本,正是柳太傅不日前送她的那一套,书页上,还有柳太傅亲自做的注解。高悦行仔细注意着李弗襄的行为,发现他真的有在看书,顿时格外惊喜。
同样在观察李弗襄的,还有柳太傅。
李弗襄看书看得很慢,但逐字逐句,很仔细。高悦行给他递了纸笔,他便在纸上画着那些复杂难解的词句。
柳太傅一看他的字,皱起了眉。
这是很失望的意思。
但是没有任何人苛求他。
皇帝对他的态度很明显,不求成才,平安喜乐一生便可,他是皇帝,正当盛年,权势近些年也渐渐全部笼到了自己手中,他自信能护得住他。
在所有人眼中,一个十岁未开蒙,且还不会说话的皇子,简直等同于废物。
只有高悦行执著地守在他身边,掰着手指,一天一天地盼着他长大,等着他给她带来惊喜。
“高悦行!”
柳太傅拎着戒尺站在了高悦行身前。
高悦行心道糟了。
她的不专心引起了柳太傅的不满,她乖巧地认错认罚,把掌心摊在了书上,柳太傅到底还是念她年纪小,轻轻地三下戒尺,动静不小,力道却很轻,只留下了一道酥酥麻麻的痕迹。
高悦行:“太傅,学生知错了。”
柳太傅板着脸,从她身边走过。
高悦行搓搓自己的小手,抬头捉到了李弗襄关切的目光,一直在盯着她的手看。高悦行刚想安慰他没事,可转念一想,觉得应该让他有个正确的认知——读书不好是要挨罚的。
于是冷下心肠,装作很痛的样子,直起身子盯着自己面前的书本,再不看他一眼。
李弗襄离开了小南阁那一方天地,对外面最直观的印象,都来自于他的一双眼。
他在默不作声地观察着身边的人,无论身份高贵或低微,在他看来都是新鲜的,这些新鲜的东西一揽子倒进他的脑海里,自然会形成属于他自己的认知。
见高悦行端正看书。
他自己琢磨了一会儿,也笨拙地模仿她,把注意力放在书上。
高悦行眼睛盯着书,神识却又跑远了。
如果他真的有在模仿身边的人。
那他为什么从来不尝试着开口说话呢?
与牙牙学语的孩童不同,今年十岁的李弗襄,不仅不曾开口说话,甚至连声音都不肯出。
不是不会,而是不肯。
若不是听过他喘疾发作时的咳嗽,高悦行甚至怀疑他哑了。
高悦行细寻思,觉得实在反常。
于是,下学后,她又跑去找了哑姑,问出自己的疑惑。
正在小厨房制点心的哑姑动作一顿,流露出了伤感的表情,她依然不慌不忙地把点心模子放进小蒸笼里,调好火候,盖上竹奁,才带着高悦行去了干净的院中。
——“他一开始,其实会出声的。”
第24章
前些年, 大约在李弗襄六七岁的时候,他的活泼性子显露无疑,即使囚禁, 也压不住他每天在院子里傻玩。
哑姑无法教他说话,但是他听见院子里清脆的鸟鸣,会惟妙惟肖地跟着学。
每隔几日会有人来给哑姑送饭,那些来往的宫女和内侍们简单的交谈, 李弗襄挺久了, 也会学几句, 咬字不甚清晰, 却也很像回事。
哑姑比划的慢。
高悦行耐心静静的等着,问:“那他后来为何不肯出声了呢?”
哑姑回想着往事, 蒙上一层复杂的神色:“有一次, 他半夜翻墙头玩, 回来的时候, 学了一句话。”
高悦行:“什么?”
哑姑用极复杂的手势,但却非常清晰地表达出那句话:“郑家军十日后启程,粮草先行,尔回禀国主,铁水崖埋伏劫杀。”
高悦行听了这话,先是疑惑, 然而她何等机敏, 立刻联想起一件事情。
景乐九年初, 西境又起纷争, 狐胡不安分掠过了境。郑千业在京中安稳了数年, 又连夜奔赴沙场, 但那次征战出了点小意外, 先行的粮草被劫于铁水崖,差点误了大军的征程。
有惊无险的一次意外,郑千业凭借自己的谨慎和老辣,使得战局并未受到太大影响,粮草兵分三路,一路被劫,另两路安全无虞送达前线。
高悦行知道此事。
因为这一役,后来被当做郑老将军的功绩,写进了史传里。
李弗襄翻墙怎会学得这么一句话?
高悦行越想越心惊。
郑家军十日后启程,粮草先行,尔回禀国主,铁水崖埋伏劫杀。
这句话出自谁口?
与之对话的另一人又是谁?
郑家军何日启程,途径何处,属军事机密,绝对不可轻易外泄。
国主指的是谁呢?
高悦行只能想到在西境多次进犯的狐胡小国。
有人在宫里向狐胡传递消息!
小南阁再偏僻,那也是皇宫啊!
高悦行忍不住抖,她张了张嘴,在话冲出口的前一刻,又捂住了自己的嘴,用哑语:“宫里有狐胡细作?”
哑姑不置可否。
她垂了下眼,继续说那天晚上的事。
李弗襄只是一个孩子,而对方是训练有素的细作,李弗襄的偷听当然瞒不过对方。
到底是哑姑机警,在听了李弗襄学回来的话之后,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嘴,词严厉色地叮嘱他,将话烂在肚子里,就当没听过,绝不允许说出去。
几乎是她刚嘱咐完,小南阁有人闯进来了。
一个男人,裹得密不透风,悄无声息地翻墙进来,从背后用刀抵住了李弗襄的后心。
哑姑惊得魂都散了,当即瘫倒在地。
那人用刀抵着李弗襄,逼问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李弗襄其实只是单纯的学舌而已,从小没有人教他,即使他学会了,也不知其中的意思。但是这些话没办法解释给那贼子听,即使说了,对方也未必肯信。
哑姑疯狂比划:“他不知道,他是个哑巴,他从来都不会说话。”
她反复说了很多很多遍。
对方看不懂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