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越小栎
果然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讨厌,一切的爱恨皆有缘由。
李弗襄恨琵琶结,原来早有迹象。
皇帝捻起宣纸,吹开墨,无疑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他赞许地摸了摸李弗襄的头,将画纸收回了自己的怀里。
高悦行直觉,宫里马上要不安宁了,好像处处都在暗流涌动。
皇帝以养病为由,开始拘着李弗襄不许他出去乱逛,这正好合了李弗襄的心意,他满足地一头扑进了周公的怀抱,不分白天晚上,睡得昏天暗地。
高悦行独自清醒着,捧着脸,望着床榻上那一小团,心想:他怎么这么能睡呢?她百无聊赖,呆呆的静了一会儿,恶向胆边生,蹑手蹑脚,慢慢地靠近,趁着无人注意,在他额上蜻蜓点水般的印下一个吻。
做完坏事,她就像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想悄悄退走。谁料,李弗襄忽然在此刻睁开眼睛,没有任何预兆地,将心虚的她抓了个正着。
高悦行展开丝帕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故作镇定与他对视。
李弗襄又不困了,抱着被子坐起来,问:“你这是在干什么?”
不知是不是错觉,高悦行觉得他好像隐隐有点兴奋的感觉。
高悦行转念一想,有什么好心虚的,他还什么都不懂呢,于是,她索性抛掉了羞耻心,大言不惭:“我在吻你。”
李弗襄便问:“吻?什么东西?”
高悦行打量左右没人,一伸手勾下了床头的帷帐,鹅黄色的轻纱影影绰绰地挡着他们,高悦行再次慎重且认真地吻了他的脸。
她还自以为很聪明地不忘嘱咐:“只有我可以吻你,因为我是你娘子,你也不可以告诉别人知道,因为这是秘密,秘密一旦被泄露……”她瞄见窗前小几上一株腊梅盆景,说:“你的娘子就会像花儿一样,在冬天下雪的时候,凋零,死亡。”
李弗襄可吓坏了,当即就紧紧抱住高悦行不肯撒手。
高悦行一怔。
其实刚刚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她平素不信神佛,却秉承着敬而远之的道理,偶尔心思细腻起来,也会有所忌讳。她隐约想到一件事,上一世,她死去的那天,似乎是那年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高悦行当下甩了自己一巴掌,狠狠的呸了两声。
丁文甫隐身在房梁上,居高临下,望着那一对亲昵厮磨的小鸳鸯,快要愁死了。旁观者清,他就早察觉两个孩子之间的相处有些不同寻常的怪异。
他不是没见过真正的青梅竹马,他自己就曾经有个从小一起长的小姑娘。
真正孩子之间的感情,就是一碗澄澈而透明的水,一眼望得到底。只有欲望是脏的,是浊的,混杂在其中使得美好的感情变得晦涩难懂。
两个孩子,一个六岁,一个十岁。
该懂事的不懂事。
不该懂事的浑身上下好似长了一百二十个心眼。
眼看着,再过几年,小殿下的身体要开窍了,实在容不得人不操心。
高悦行没能与他纠缠太久,因为傅芸忽然进来回禀,说公主打发宫女请她去春和宫一叙。
春和宫的宫女在乾清宫外候着。
高悦行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因为前几日她们在演武场上匆忙分别的时候,公主巴巴地提了一句,闲时想请她到春和宫叙旧聊天,高悦行当时还答应了。
皇上不允许李弗襄出去乱跑,可却没限制高悦行的自由。
高悦行拍拍裙子,一起身,李弗襄拉住她的一片袖子,往自己身边扯了扯,是不想让她走的意思。
高悦行此刻又变得一副冷漠嘴脸,丝毫不为所动:“你睡吧,等你醒了,我便回来了。”
李弗襄得到了坚定的拒绝,只好乖乖撒手,目送高悦行披上斗篷,由傅芸陪着,钻进了外面严冬白茫茫的雪地中。
李弗襄跟了几步,到门口,两个内侍拦在他面前,好声好气哄着他回屋去。李弗襄从来不使性子,让回便回,可他一回屋就把窗推开了一条缝,泥鳅一样攀着窗户滑了出去。
他身上甚至还没穿遮风挡雪的斗篷。
丁文甫暗道一声“坏了”,跳下地,抓起床头的一件狐皮,便从窗户追了出去。
高悦行跟在春和宫的宫女身后,雪不停地落,宫道上刚扫净,即刻就又覆上一层棉白的雪。高悦行低头看着雪地,自己绣鞋的尖尖在马面裙下若隐若现,洋红洒金的裙摆翻着花,让她忽然有种踏雪寻梅的错觉,她摘下头上的兜帽,转身回望自己来时的路,雪地上蜿蜒着一线轻轻浅浅的脚印。
高悦行唇边扬着笑容,可笑着笑着,那笑便和漫天的冰雪一起凝住了。
一前一后明明有两个人走过,可雪上为何只留她一个人走过的痕迹?
积雪很薄。
高悦行艰难地扭头,望着前方带路的所谓春和宫宫女。
她做不到真正的踏雪无痕,但她落在雪上的每一步,都只有薄如蝉翼的一层印记,风一吹,便抚平了。
明明数九寒冬。
那一刻,高悦行感到自己后背沁出了汗,紧接着,寒意顺着脊骨窜了上来。
她真的是春和宫宫女么?
高悦行竭力回想,一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在乾清宫外,见她的第一眼,高悦行就觉得眼熟,似乎在哪里经常见,于是她便没有起疑,可是,细想,却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那种感觉仿佛是——“我认识这个人,我常常看见她,但具体我记不清了。”
这种时候,只要谁在不经意间给她一个暗示,她就能完全脱去警惕。
比如说,一开始,这位宫女并没有自报家门,只是谎言邀请她去春和宫,于是,高悦行心里自然而然地认为她是春和宫的人。
前面有一条岔路。
向左通往春和宫,向右通往偏僻的小南阁。
宫女停在了岔路口。
高悦行勉力镇定。
宫女面相竟然还很质朴,笑道:“高小姐,可不可以先随奴婢一道去柔绮阁接五殿下,公主今天设了冬日宴,说要请所有兄弟姐妹聚一聚。”
高悦行不动声色地靠近春和宫的路口出,也笑道:“不用麻烦,你自去请五殿下吧,不必管我,我认得春和宫的路,天儿怪冷的,姐姐莫怪我躲懒。”
说着,她抄着袖子,还跺了跺脚,似乎很怕冷。
高悦行本以为宫女难产,很可能还要再纠缠一番,可没想到,对方竟轻松答应了:“好啊,请恕奴婢照顾不周,天寒地冻,高小姐可要仔细脚下。”
可要仔细脚下……
高悦行心头一紧。
到底是真正的关怀还是警告?
高悦行停在原地环顾四周,雪天本就清净,此刻,堂明的正道上,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不仅仅是两条岔路。
高悦行再回头,望着自己的来路。
原路返回恐怕也藏了未知的危险。
宫女走进了通往小南阁的那条岔路,很快,身影消失在漫天的雪中。
高悦行觉得自己的七窍心思俨然已经不够使了。
不得不承认,那一刻,她怕了。
怕了,就一定会露怯。
露怯,就意味着输了。
高悦行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陷阱中,这一局,她避不开,也逃不掉。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早早的
第26章
高悦行伸手接了一捧雪, 搓在脸上,她仅用了半盏茶的时间,便稳住了心神。
那种漫无边际的孤独感再次漫上心头, 她清楚的明白,她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相反,她还需要去做很多危险的事情, 因为她有一个必须要保护的人。
高悦行做下决定, 朝小南阁的方向迈开步子。
可为什么她会被选做标靶呢?
高悦行别无长处, 就是好寻思。
细作一事, 卷在漩涡中心的不是她,她连对方的面都没见过, 只是在皇帝面前告了一状而已, 顶多算个推波助澜的存在。
他们谋划一次行动想必不容易, 在守卫森严的皇宫禁地, 任何一次冒险都意味着要豁出性命。
豁出性命也要对付她。
她到底犯了什么忌讳?
又或许她只是个迁怒或者报复的对象?
高悦行想起了陈太医的死,据说是一剑封喉。
她曾经为陈太医的死难受了几日。
陈太医是被她推着走上风口浪尖的,她做不到问心无愧,但如果重来一次,她仍然会做相同的选择。
高悦行自嘲一笑
我压根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看, 报应这不就来了……
横飞的雪让视线变得又窄又凌乱。
高悦行安然无虞地走了很远, 直到见到小南阁残破的外墙, 也见到了那乱石之中, 一身黑衣覆面的人, 他身形劲瘦有力, 想必常年习武, 腰间坠一琵琶扣,墨玉双环珮。
他抚掌感慨:“小姑娘真是不简单啊。”
高悦行隔着雪,远远地望着他。
他冲高悦行招手:“别怕,过来,遇到我,你是安全的,倘若你方才走了别的路,等你的就只有死啦。”
高悦行得到一个讯息,他暂时还不想杀她。
“你们因何要对付我?”
那人说:“你有一个好爹爹,查了一些不该他碰的东西。”
他朝高悦行走来:“有人建议我杀了你,以作恐吓,但是觉得没必要,活人才最有用,你说对不对?聪明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