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越小栎
李弗襄再劝:“别想了。”
高悦行叹了口气,望向窗外。
清凉寺在夏天真的蛮清凉。
山间的树荫是难得凉快的好去处,尤其是在夏末暑气最后张牙舞爪虚张声势的时候。
夏天的蚊虫多。
高悦行从自己的腰间取下一个锦囊,给李弗襄系上。
李弗襄抬起手臂,方便她系,问道:“什么东西?”
高悦行道:“防蚊虫的药草。”
李弗襄:“夏天都要过去了。”
高悦行抬手一点他的下巴:“可我看你领子下面都红了一片。”
李弗襄摸了摸,掩好了衣领。
他喜欢听深深浅浅的虫鸣声,却一点也不喜欢虫子咬在自己身上。
高悦行见她那浅色的锦囊与他身上的衣裳不配,想了想,还是解了下来,给他揣进了袖子里,说:“先就这样揣着吧,我回去给你多做几个。”
李弗襄乖巧地一点头,说:“好。”他的性子,想要就是想要,不想要就是不想要,向来不做无谓的推辞。
高悦行一挥袖子,无意中碰触了他身后一件冷冰冰的东西,顺手一摸,是刀鞘。
李弗襄随身将他的神舞带了出来。
高悦行眼皮猛地一跳,她直觉不好,心里莫名慌乱,却找不到来源。
她问:“你要把刀佩在身上?”
李弗襄摇头,说:“不佩,太张扬了,留车上吧。”
高悦行点了点头。
马车停稳在清凉寺的门前。
高悦行和李弗襄下马,拾级而上。
一转头的功夫,锦衣卫乔装的车夫便不知道将车赶到哪儿去了。
高悦行回望了一眼,心中虽疑惑,却也没太在意。
寺门外,几位穿着灰色僧衣的年轻僧人正在打扫台阶,高悦行在寺门口停留了一刻,正巧与一位僧人无意中对上了目光。
那僧人合手行礼:“高小姐。”
高悦行点了点头,回了一礼。
踏进了寺门,李弗襄怕自己不懂规矩,于是跟在高悦行的身后,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捐了一锭的香火钱,寺中的小沙弥给他们端来了刚出锅的素斋,热气腾腾。
正好二人赶路起得早,都还饿着肚子。
高悦行瞧着那软嫩的豆乳糕,也馋了:“快吃吧。”
白瓷的小勺扣在奶黄色的豆乳糕上,高悦行食欲大开。
李弗襄好奇地望着各色小点心,每样都尝了一口,却也都浅尝辄止,尝到了味道便搁下筷子。
高悦行倒是敞开吃了个饱。
她见李弗襄不怎么动筷,问道:“不合口味?”
李弗襄说:“很喜欢,甜的,好吃,我要都带走。”
他话音刚落,乔装的锦衣卫神不知鬼不觉的,不知从哪冒出来,麻利地将他未吃完的点心端走。
高悦行瞧了几眼。
好面生啊,不是刚才赶车的那位。
高悦行早就好奇锦衣卫了,那号称是皇帝手中最所向披靡的一把刀,不知真正出鞘后该是怎样的锋芒无双。
不过,若是不能将锦衣卫握在自己手里,最好一辈子都不要有见识锦衣卫的机会。
高悦行心情复杂的用完素斋,将盘子还给小沙弥,便带着李弗襄去求见住持。
有小沙弥带路。
高悦行向其打听:“小师傅,贵寺是否有一位姓陈的女施主时常光顾?”
小沙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寺中每日往来的施主数不胜数,贫僧从不问来处,也不问名姓。”
高悦行一笑:“是吗?”
小沙弥不明她为何要笑。
高悦行道:“可是方才我进门时,守在外门的那位小师傅,分明喊了我一声高小姐,你难道还敢说你们不问来处?不问名姓?”
小沙弥:“这……”
高悦行:“那外门弟子因何知道我姓高呢,我离京将近五年,没成想,清凉寺中竟然还有故人认得我。我好像也并不常常到寺中叨扰吧。”
高悦行似笑非笑。
小沙弥脸上稍显慌乱,但又逐渐稳住了,情真意切的道歉:“对不住,让施主见笑了,清凉寺外门皆是些俗家子弟,不懂规矩。”
高悦行微妙地盯了他一会儿,最后意味深长一叹:“罢了。”
高悦行踏进来之后,才发觉,今天稍显冷清的寺里,好像处处都藏着古怪。
她不放心地去瞧李弗襄。
李弗襄仿佛正无知无觉,走在竹阴小路上,好奇地四处打量。
高悦行嘱咐:“跟紧我。”
李弗襄收回打量的目光,对她点点头。
前面就快到了住持的禅房。
小沙弥推开禅房的门。
高悦行带着李弗襄在外等候了片刻,小沙弥出门,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住持请二位进去叙话。”
高悦行缓步走到门前,略一停顿。
禅房里,住持苍老的声线传出来:“施主请进,多年不见了,没想到竟然还有缘再见。”
几年不见了。
奇怪。
高悦行竟然还能记得这位住持大师的声音。
她浑身的警惕在这一刻终于卸了下来,她深深的松了口气,看来之前是多虑了。
高悦行放心踏进禅房。
住持大师比起几年前,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身体依旧硬朗,目光依旧矍铄,在佛香中瞧着她的神情依旧慈眉善目。
高悦行双手合十,行佛家礼,道:“住持瞧我,与几年前有何不同?”
住持感慨了一声:“约有……七年了吧。”
高悦行:“倒也差不多。”
住持道:“七年前,我见施主时,您身上的命盘就像日出月升,看似可以共存,但实际上永远不可能同时出现,不能确定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虚。”
高悦行:“那么,大师如今能确定了吗?”
住持:“我前几年,一直在想,如果你身上的日月命盘真正融合之后,会是怎样的奇景。”
高悦行:“您如今看到了吗?”
住持道:“凤唳云霄啊。”
果然啊。
高悦行望着他,久久没能说出话。她从前不信佛,且一直觉得,听高僧讲禅是一件十分无聊且枯燥的事。
住持将目光再望向李弗襄。
他用沙哑的嗓音缓缓道:“杀孽重,福缘也深。”佛珠轻轻晃动,发出闷闷的碰撞声,他一指高悦行,道:“你、就是他的福缘,哪日你若是离了他,他身上便只剩下无休止的杀孽了。”
高悦行欠了欠身,感念大师的提点。她站起身,正准备告辞的时候,忽然双眼发黑,脚下一阵软绵绵的,像踩在棉花上,继而,便是毫无预兆涌上来的睡意。
怎么会无缘无故的犯困?
困意来的莫名其妙,并非源于自己的身体。
高悦行是在药谷呆了四年的人,受传世圣手的熏陶,她于医理药理,有些天生的敏感。
高悦行后知后觉,是有人对她用了药。
是谁?
高悦行撑着桌子想要站稳,却被人一把扶在了怀里。
李弗襄就现在她的身后,双手稳稳当当地扶着她,香炉里的烟袅袅萦绕,高悦行抬头,李弗襄正垂眼望着她。
又是那种眼神。
既熟悉又陌生,令高悦行的记忆飘了很远很远,才终于找到落脚的地方。
高悦行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上一世,身为她丈夫的李弗襄的性情了。
除非刻意去回想。
高悦行半梦半醒着,深埋在心底的记忆,从沙子里翻涌了出来。
襄王大婚。
高悦行的父亲调任蜀中,本已经动身了,却因忽然皇帝忽然间赐婚的旨意,耽搁了行程。
皇帝允许高景在京中亲眼见着自己的女儿出嫁后再离开京城。
于是,襄王与高悦行的大婚,既无比隆重,又脱不掉草率一词。
从皇帝下旨赐婚,到家中高堂启程回京,再到礼成,前后不过才不过两个月的时间。
那时的高悦行,对自己未来的夫君很是好奇,不知少年成名的小将军到底是怎样的意气风发。
当年蜀中乱贼之中,马踏残花,潇洒而过的身影,明明是一副浅淡的色调,偏偏成为了她记忆中最浓墨重彩一笔,无论如何也抹不掉,如同刻印。